第541章 终局前夕

这一晚, 温时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者那其实是好几个梦。他身处不同梦境,以至于人在醒来后有好一会儿仍旧处在蒙胧之中, 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他的思维与精神都还未完全清醒,他就这样躺在床上, 睁着眼, 直到天花板与周围的景象由模糊到清晰, 温时淳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这时, 他坐起上身,目光也落在了那支仍被自己握在手中的金色玫瑰上。

昨晚睡梦前,他曾将它从面板中取出, 为了更加具象化的观察它, 没曾想他就那样看着它睡着了。

温时淳很少在醒来后会处于长时间的迷茫状态。通常, 他都可以在睁开眼的瞬间让自己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但今天他有些不一样。无论是醒来时的状态, 还是他此刻的反应,都比平时少了几分该有的警惕。

温时淳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手里的玫瑰。

或许是因为昨晚荀无己道出的预言内容, 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刻在石板上的传说故事, 在温时淳最开始的梦境中, 他置身于了几十个世纪之前某段时间。

在梦里,他能活动的范围很小……实际上,温时淳自己几乎是完全动弹不得的。

但他可以被人移动。这是后话。

而他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

一开始, 温时淳只能看见一个人,并且不常见。而他自己则一直身处在一处十分奢华静谧的寝殿之中。

白天会有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夜晚会有月华盈盈照着他。

温时淳感觉自己的待遇应该还不错。至少他没有任何不适感,春暖夏凉, 每一天就在这样的安静与宁静中度过。

直到有一天,他唯一能见到的那个人又坐在了他的身前。他们四目相对, 像往日无数次那样相顾无言。

但这一天,这个人和他说话了。

以往对方是极少开口的。他通常只是注视着自己,用一种深邃难解的目光,这种时候,温时淳一般会升起一点好奇,他会想面前的人在想着什么,或者对方离开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毕竟温时淳只能在呆在这处寝殿之中,他能看见的只有这个空间,以及窗外一角的花园,和那片很高的蓝天白云。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就在这种被称之为桌面的平面上。

但在这一天,坐在他面前的人不仅与他说话了,对方还抬起了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叶子。

“……”

那一刻,温时淳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但说不出话。

不过他能听到眼前的人在说:“不用浇水,也不需要土壤,一直这么漂亮……你永远都不会凋落吗。”

温时淳:“……”

后知后觉的温时淳在这一刻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可能是一朵花。

这之后,他看见眼前的男人站起了身,对方离开了寝殿。但没过多久,他又折返回来,而这一次,这个人手中多出了一些东西。

等温时淳意识到那是什么时,他的叶子已经被清澈的水轻轻的沾了一下。

面前的人似乎也在观察,直到他确认自己的操作不会造成任何问题后,这个人才进一步开始为他眼前的这朵金色玫瑰浇水。

他为它带来了最干净的绿洲中的泉水。

随后就细致的浇起了花。

“……”

而温时淳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被浇了几滴泉水,像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淋了一场和风温暖的太阳雨。

原本他是想说自己可能不需要这些,他能感觉到,毕竟他都这样存在很久了,但是落在叶子与花瓣上的水滴很轻柔,这种感觉不会引起任何花的反感。对方又浇得极为认真细致,动作轻缓,好像生怕一点误差就会引起花的不悦。

到最后,温时淳也就没有拒绝这种泉水的轻浴了。偶尔这朵花还会有些期待。

就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很久。

在这段时间里,金色玫瑰唯一能见到的那个人,他与他的对话也越来越多。

当然,这种对话只是一个人在说,一朵花在听。

但现在基本上对方每一次回到寝殿时,都会先坐在这扇窗边的书桌前与他说话了。

还有就是给他浇水。

温时淳也就安静的听着归来者的经历,像在听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他听着他的征战,也听着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王国的故事。

偶尔他们也会搬家,这种时候,温时淳就能见到更多的人。

但其他的人从来不会与他说话,更不敢轻易靠近他。他们看起来都有些畏惧他,也很畏惧那个会与他说话的人。

不过搬家之后,温时淳的周围环境似乎越来越好了,但平时——大部分时间里,他依旧只是呆在窗边的书桌上。

而对于一朵花来说,有光照耀,已经十分满足。

直到有一天,这个王国的主人在回来时,他的身上带上了一些伤。

那个夜晚,金色玫瑰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人,因为受伤,对方似乎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温时淳也有些担心。

于是头一次的,这朵金色玫瑰在夜晚散发出了淡淡的光晕。

……

等到了第二天清晨,醒来的人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在那一瞬的愕然之后,他深沉的目光落在了窗边的那朵花上。

这一天,这个人没有离开宫殿,尽管伤已经痊愈,他还是将一天的时间用来照顾那朵金色的花。

说是照顾,实际上就是带温时淳又淋了一场太阳雨。

不过之后这个人还带他去了花园。很多花园。温时淳也看见了好多新的东西——这无疑会令一朵花时不时的就想探着脑袋看看。

当然,他想看的最后都看见了。

而后到了夜晚时,这朵金色玫瑰就蹲在寝殿外花园中的那张长椅上,和身旁的人一起,看了好一会儿的星空与月亮。

直到更阑人静之后,温时淳才被他的这位陪同者带回了寝殿。

……

之后的日子也十分宁静。

温时淳是几乎感受不到外面世界变化的。

他的每一天都很宁静。

他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来自于这个与他说话的人。

但实际上温时淳也只是一朵花,所以他听到的很多信息在一朵花的世界里,永远像是一个个的故事。

不过他也能逐渐感受到说话者的心情了。

虽然对方的情绪一向沉敛,但温时淳也不是普通的花——花自我感觉。毕竟有些时候,极少数时候,他其实也能看见一些其它的地方……但是那个地方十分遥远,而温时淳也不是通过眼睛看见了它。

他看见那里——在一朵花的意识里。

不过他虽然只是通过意识看见了那个遥远的地方,温时淳始终有一种感觉,那里就是他来自的地方。

……花又说回来。

他不是一朵普通的花。

因此,当花感受到身边的人高兴时,温时淳也会高兴。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对于人类而言漫长的岁月。日月如流,温时淳与这个会为他浇水的人也愈加亲近了。

但与金色玫瑰的生命相比,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转瞬即逝。

想到这时,蹲在窗边的温时淳会有一些难过。

……

再后来,他们就一起离开了王国。

实际上,当温时淳听说这个人要离开时,这朵花一度还有过一点担心——但好在对方最后离开时没有忘记带上他。

那时,温时淳看着他们身后逐渐远去的王国,他有一点留恋,就像是离开了一段故事。

他曾经听王国的主人讲述了太多相关的故事。

于是他又悄悄的看了看这个王国的缔造者——他就在他的身边,在确认对方的心情平静时,温时淳很快也将最后一点烦恼抛诸了脑后。

……

这一次,他们搬家到了一处十分安静的地方。

出门后不远就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这也是温时淳最后一次搬家。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相处的时间有很多,这里没有其他人,温时淳不知道这种时间突然缓慢下来的感觉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在那个人的生命即将终结之际时,那时的温时淳已经安家在一扇新的窗户边有一段时间了——他依旧能够看见每一天的太阳。

而此刻靠坐在床头的人,这个人的目光也最后一次落在了窗边的金色玫瑰上。

他对他说:“有些时候,我总感觉你是有生命的。”

那时,窗外恰好有一阵微风吹过,毫无预兆的,金色玫瑰的花瓣就那样落下了一片。

弥留之际的人眼瞳中闪过诧愕。

那一瞬间,他似乎想要抬手……阻止它的凋零。

这朵在他眼中永远不会凋落的花,在这最后一刻,它的一片花瓣落了下来,它飘落到了他的身边,而他已经无力再帮它做些什么了。

他的生命已经在倒数。

他也没能看见花瓣的表层正散发出一道浅浅的、金色的微光。

时间缓慢,柔和的光就这样伴随着男人逐渐变缓变轻的声音,在这位初代法老最后闭上眼眸的那一刻,掉落他身旁的金色花瓣也在最后的一点微光中消失不见了。

温时淳的耳边只弥留下了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真的有往生,我们会再见面吗。”

……

许久之后,窗边的金色玫瑰垂下了脑袋,他的叶子在轻颤,而后他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