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时淳出现后, 原本立于树下的人几步就来到了阳台下方。
此时的夜晚依旧静悄悄的,全世界似乎都已入睡。
温时淳望了望周围,确认没有吵醒其他人后, 才小声与阳台下的人对话:“礼哥,你怎么不睡觉——?”
严礼留宿的那间屋子在一楼,屋内有一扇通往左侧庭院的门。不过严礼之前站的位置正对着温时淳卧室阳台的花园, 这显然不是巧合。
这个人至少也在庭院里绕了小半圈了。
而此时严礼眼含笑意, 在听见白发青年的声音后, 他也故意压低了声音回道:“刚刚醒了, 来看看你——”
温时淳神情一窘。大约是想到了他如果没有来到这片阳台,严礼也看不见他。
不过两人此刻一个站在阳台上,一个站在花园中, 这样的场景难免会勾起彼此间一些共同的回忆。
几年前严礼与温时淳告白的那晚, 两人一开始时差不多就是当下的状况。
严礼或许是察觉到了温时淳在想什么, 他向阳台上的青年伸出了手。
温时淳因为对方的动作而稍微愣了一瞬, 他俯身看着严礼,并用眼神询问对方:‘怎么了, 礼哥?’
……
宁静夜色下。
阳台上的白发青年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却不料花园里的男子却在接下来脱口而出了一幕戏的台词。
那是温时淳十分熟悉的戏剧之一。
以至于当严礼开口时, 温时淳的身形顿住了, 他维持着望向下方的姿势。
而那一声一字一句婉转动人,当它们从严礼的口中道出后,不过瞬息, 温时淳一整张脸都要发烫了——
“‘我的意中人,
我在夜色之中仰视你;
瞻望,神明如你。
朦胧的夜替我遮掩;
我的名字是你的敌人;
但只要你爱我,
……
只要你爱我。
即便日夜不再更替,即便时间重归混沌, 我也会寻找你;
寻找你,
直至万物倾灭那一天。’”
……
“……”
“礼哥!”
到最后,温时淳几乎是想要伸出双手阻止对方继续念下去了!
严礼则望着上方的人。
那双黑沉眼底中有光在明明闪闪,他的右手依旧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仿佛是在作邀请,又仿佛是在起誓。
温时淳耳根泛红,他看着花园中的人,在听见严礼忽然念出自己曾在文学表演日出演过的戏剧的台词时,温时淳连忙就想要阻止对方,不仅仅是因为不好意思,还因为此刻夜深人静,别墅里还住着其他人……虽然他哥他们应该熟睡着,但愿……但礼哥为什么突然这样!
这太不像严礼了。
哪怕是五年前严礼同温时淳表白时,两人也没有这么腻歪过。
温时淳这会儿简直想要捂着脸蹲下躲起来了。
始作俑者却还在笑,并且因为温时淳之前的小动作,严礼这时也伸出了双手,他对阳台上的人说:“小淳,下来,我接住你。”
严礼看见了,温时淳之前想要阻止他时,这个白发青年都想从阳台上翻过来将他扑倒了。
阳台与花园的距离不高,温时淳此时听着这道带着笑意的蛊惑声,他下意识又张望了一下周围,面颊微热,最后他看向月色下的人。
站在花园里的男子很高,当他向自己伸手时,他们的距离非常近。
不过温时淳理智尚存,他维持着之前的轻语说:“礼哥你别动。”
说完,这个白发青年就身姿矫捷的从阳台边翻了下来。
将制造出动静与声响的可能性降至了最低。
等他双脚落地后,温时淳看着严礼近在咫尺的手,他立刻将人拉着离开了这里。
两道身影逐渐远离林间别墅。
至此,先前停靠在橡树枝头的夜莺才重新扑扇了几下它那灰褐色的翅膀。
……
等到两道身影穿行于树林间后,其中一人才微微喘着气问:“礼哥,你怎么……”
说话的白发青年欲言又止。
显然温时淳还在意着严礼之前的壮举。
严礼这时却好似平常的说:“想起了以前。”
“你总是被戏剧文学课的老师选中出演一些角色。”
说到这里,严礼就笑着看向了温时淳的侧脸。
他们还在学校时,严礼没少同温珀玉去观看有温时淳参与的戏剧演学。
后来严礼和温珀玉都毕业了,但只要有时间,他们依旧会回学校看望弟弟,尤其是有弟弟参与的表演,两人几乎是一次也没有落下。
温时淳当然也记得。
……只是没有想到礼哥会把那些台词记得这么清楚。
他印象里……
严礼喜欢戏剧吗?
他只记得戏剧文学课的每一次公演,他都能在观众席间看见他哥与严礼的身影。
想到这,夜色下的树林间,白发青年的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但仅仅是一瞬。
而严礼此刻看着自己还被牵着的手,温时淳刚刚拉着他离开别墅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就没有松开过彼此,所以严礼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又念出了:“‘The more I give to thee, the more I have,
For both are infinite.’”
‘我给予你的越多,我拥有的也越多,
二者皆无尽。’
低沉的嗓音停下时,严礼望入了身边人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眸。
“……”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得温时淳一不小心都将念诗者的手甩开了。
温时淳的耳畔也再次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
严礼笑着望向青年在那一瞬间加快了脚步往湖泊边走去的模样,他大步跟上,失笑道:“小淳,别害羞。”
“我记得你以前念这些诗时……”
话未说完,严礼就又看见温时淳跑了。
这一次,白发青年是真的跑开了。
……
温时淳当然都记得!
他以前在台上念诗时一有紧张就会往观众席上看。然后在找到他哥和严礼后,他就会感觉好很多。
所以他基本上……
念诗时总是在看严礼。
这时,落后的人望着白发青年的背影,再次失笑跟上。
好在前方不远就是泊湖。
温时淳很快就停下了脚步,他驻足等待身后的人,也趁机让湖边的微风吹散他脸庞上的热意。
但因为没有转身,面向泊湖的人也没有注意到来人眼中那道深刻的克制于笑意之下的情绪。
湖泊到别墅的距离不算远,但两人这么一番折腾后,黎明眼看着也近在咫尺了,远处的山间开始泛起一点天明的信号。
等严礼重新站在温时淳身旁时,青年偏过头问道:“对了,礼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温时淳好像这时才想起了一开始他是因为什么而离开了那片卧室阳台。
当然,这个白发青年也有可能是在找话题,先发制人,以此来揭过自己刚刚竟然跑开了的这件事。
严礼笑着回道:“没事,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此时这张异常英俊的脸庞上笑容十分诚恳。
这样温时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好重新试探着握住身边人的手。
“你的金色玫瑰培育的怎么样了?”
严礼似随意一问。
但一说起这个,白发青年就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进展。”
“会种出来的。”严礼说。
说着,他也重新将温时淳的手紧握在了自己手里。
他们站在湖泊边,享受着昼夜交替间难得的宁静。
直到严礼沉声道:“我记得小淳你以前还出演过一些小精灵角色。”
“……”
温时淳的回忆被触动一角。但许是因为之前花园和林间的事,这个白发青年一时未吱声。只是耳朵又在偷偷泛红。
“不过不管你演什么,都像一个小王子。”严礼说。
在他眼中一直如此。
“我记得很清楚……”
说着这个人就清了清嗓子。
温时淳这才直觉不妙。
果然,当他扭过头后,他就又一次对上了严礼那双含笑的星眸。
“!”
就在温时淳以为严礼要继续某段悲剧的灾星恋人的对话时,却不想这一次对方念出的是另一段内容。
恰好这时黎明破晓。
晨曦的光跃出湖面,在这新一天的启明之际,严礼望着身前的人,低沉的声音道:“‘如果我们这些影子曾拂你意,
不要惧怕,凡请思议:
种种幻境不过梦中妄念,
不要惧怕,它同诞梦一样’”
……
在一片微光中,严礼望着温时淳,一字一句的将它道出。
温时淳神色微怔。
‘我记得小淳你以前还出演过小精灵角色——’
严礼的声音似乎还在青年的耳畔回响。
而对方刚刚念出的正是那幕剧的尾声,是那只捣乱精灵的落幕词。
是温时淳曾经在台上望着他念过的词。
但是……
严礼记错了。
此刻,两人再一次注视着彼此。
在这短暂的出神间,温时淳奇怪的意识到了那一点不对。
他实际上不应该在意。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当严礼念出它时,温时淳还是极为自然的发现严礼将一些句子与词汇的顺序记混了。
也因此它在严礼的话中出现了一些可能的歧义。
实际上,那一幕喜剧的精灵落幕台词是:
‘If we shadows have offended,
Think but this, and all is mended:
That you have but slumber’d here
While these visions did appear;
And this weak and idle theme,
No more yielding but a DREAM.’[3]
……
不过温时淳很快就从这件小事中回过了神。
此刻白发青年只是怔怔的注视着他身前的人,黎明的光将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眸覆上了一层朦胧光晕。
但在最后,严礼竟然又道出了一句在精灵谢幕词之前的台词:“‘Meet me all by break of day.’”
——‘我们将在天明时重聚’
这是国王的最后一句台词。
……
而在严礼说完后,那一瞬间,温时淳眼前的这双深沉眼眸中浮现出一道坚定的光,它不再模糊,温时淳清楚的看见了。
就仿佛此刻严礼并不是在念什么诗句或是台词,而是真正在对他说——
‘我们将在天明时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