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

◎“我们成亲,好不好?”◎

安玖在床边守了一整夜。

每次毒发裴寂都不甚清醒,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的缘故,偶尔他会突然醒来一瞬,躺在床上偏头望着她。

那时候, 安玖就会轻轻握住他垂在床边的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似玉一般寒凉,不带一丝温度。

由于太过用力抓着床沿,手背上青筋凸起,手腕被绳索绑缚的地方,更是在剧烈的挣扎中磨出血来。

他被疼痛折磨地没了力气,就那么静静躺着,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凝在她脸上,双眸深邃如海。

“我们解开它, 好不好?”

安玖轻声问他。

明明痛得不行, 全身都在不自觉地痉挛颤抖,他却低哑地吐出一个字:“不。”

等到清明渐渐褪去时,他又会慢慢挣脱她的手, 不让她牵他。

失去理智之后,他就会变成毫无顾忌的疯子, 好比上一次毒发, 明明毒发的是他, 她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不能容忍别人伤害她, 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一夜时间不长, 安玖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直至天亮,床上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 不再如昨夜那般发疯挣扎, 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起身时才发现, 她腿都坐麻了。

裴寂躺在床上,黑沉的眉眼紧闭着,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安玖连忙过去解缚住他手脚的绳子,绳子绑得太紧,她解了一会发现会扯动勒出来的伤痕,又找出一把小匕首,干脆将绳子都割断。

割完抬头,倏忽撞入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那双眼的主人不知醒来多久,正含笑望着她,明明脸白的像鬼,面上却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

他向站在床位的安玖伸出手,嗓音哑的不成样子:“来陪我睡一觉?”

虽然是在问她,语气中却不见多少询问,像是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安玖回视他,片刻后抿抿唇,默默脱鞋爬上了床。

两人躺在一起,盖着一层薄被,一开始还保持着距离,不一会儿,安玖就感觉有双手伸过来将她拢进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

裴寂抱着她,脸埋在她肩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汲取力量。

窗外晨光乍现,有鸟儿在啼鸣,唧唧啾啾好不热闹。

室内却是一片寂静,许久许久,安玖都要控制不住睡着的时候,耳朵里突然钻进一道低沉的男声。

“酒儿,我们成婚吧。”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安玖瞪大眼抬头,看向上方的男人。

裴寂脸色依旧不算好看,他近来瘦了许多,面部线条不复之前的温润,眉骨越深,越发显出一股嶙峋锋利的意味。

像个久病之人。

他正垂眸看着她,眸光静谧,好似做出什么决定一般,迎着少女惊讶的目光,温声重复道:“我们成亲,好不好?”

安玖当然不会说不好。

他有了动作才好,之前那样僵持着什么也不做,反倒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好呀。”

于是在裴寂看来,少女仅仅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即答应了下来,连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就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她早就期待嫁给他。

“这就答应我么?”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笑问。

少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她到底不是多扭捏的性子,娇嗔一般瞪他道:“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你自己亲口说要娶我,结果这么久都没动静,我都怀疑你反悔了!”

裴寂恍然想起,千杀阁里,她的确问过这话。

他默然一瞬,缓声答道:“不是反悔。”

只是因为之前下定不了决心,才迟迟没做决定。

毒发越来越频繁,他不想看到她担忧的模样,更不可能放弃解毒。

裴寂唯一顾忌的便是怕被她发现,被她抛弃。

如今不解毒不行了。

阿七说的没错,只要他不告诉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尽管心下清楚,她知道的几率微乎其微,裴寂仍是犹豫许久,做下先与她成亲这个决定。先与她成婚,过了洞房花烛,往后即便她无意知晓实情,也会原谅他的吧?

他并不爱温月灵,对温月灵没有任何想法,解毒之后,作为解药的温月灵也会死去。

哪怕她发现了,再生气,他也有把握哄好她。

毕竟她那么爱他,不是吗?

难道她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性命,不顾他的死活吗?

“只是之前还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少女疑惑地问。

男人摇摇头,没说话。

他无法说出口,自己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爱他。虽然有情蛊作为证据,可他还是怕。

这份懦弱与惶恐,永远不必她知晓。

“不重要。”

少女瞅他一眼,不知是不是看出点什么,又问:“那你现在确定了吗?”

“确定了。”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淡,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温柔。

他这么多次毒发,看过他那么狼狈的样子,她依旧不离不弃,甚至用她自己来为他纾解痛楚,不曾有一刻嫌弃他。

如果这都不能确定她爱他,那又该怎么确定呢?

所以,既然她这样爱他,那他为了活下去用别人解毒,她也不会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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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办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之前不动则已,如今一旦说要办婚礼,瞬间整个药王谷都动了起来。

布置房屋,采买物品,制作嫁衣,宴请宾客,各种流程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宁静的药王谷一夕之间变得热闹,安玖出门见到的每个人,都会笑着向她祝福。

安玖自己倒是很闲,什么也不必做,继续当她无忧无虑的安小姐,整日在药王谷闲逛。

药王谷是裴寂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着许多他存在的痕迹,裴寂从来不限制她,任由她自由来去,安玖便一点点看着,想象他是如何在谷中长大成人,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谷中有一座阁楼,楼里摆满了书,这地方留下了裴寂最多的痕迹。

安玖没事也会去看书,但她只看里面的游记话本,偶尔不小心抽出一本别的书,翻一翻就能看到裴寂写下的简短笔记。

他的字一开始很不好看,后来慢慢越来越端正,越来越俊秀。

如同一个小小的孩童一点点长大成翩翩君子的具现化。

安玖也听过谷中年长者的一些只言片语,似乎是很讳莫如深的故事,大概是裴寂的幼年,听得不多,只知道他幼年住在一个偏僻的院子,直到四岁才被裴舟亲自教养。

她好奇之下去看过,那方小院多年没住人,早已破败荒芜杂草丛生。

站在小院外,可以望见对面一片桃林,桃花谢了,桃子也都摘了,空荡荡的桃枝在秋风中摇摆,入目一片荒寂。

安玖是独自走到这里的,回去也是一个人,谁也不知她曾来过。

回到住所,便见裴寂正坐在书房里写请帖。

他坚持亲手写喜帖,然后再派人送到每个人手中,喜帖写了差不多上百份,人实在不少。

安玖走过去问:“这么多人都会来吗?”

“当然会,这已是少的了。”裴寂淡笑着,狭长黑眸睨着她,像是在说她怀疑他的人气。

江湖上,神医可是最有人缘的存在。

安玖伸手拿了一份请柬过来,垂眸看了一眼,大红的纸上墨字端正秀雅,看不出半点敷衍,只这一手字便昭示出落笔者的郑重其事。

“你的字写得真好。”安玖忍不住感叹一句,又状似不经意问:“我能看看你以前练字的字帖吗?”

裴寂垂首写喜帖,闻言笑道:“自然可以,字帖都在书架上摆着。”

他对她毫不设防,安玖却很少进他的书房,大小姐不学无术,对书房这种地方应该并不感兴趣,贸然进来反倒会引发他的警惕。

果然,安玖这次一提,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安玖倒也没乱翻乱看,随意找了几本字帖练了几个字,随后又好似厌倦地丢下了笔。

之后每天,裴寂进来时,她也会来随意翻看一些书籍。

像是不想与他分离,所以每天才来陪他。

某日,安玖在一个隐蔽的架子上翻到一只木盒。

她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压着许多信,信上写了什么没看清,只因当她打开盒子的一瞬间,木盒便陡然被夺走了。

男人指节修长,紧紧抓着木盒,由于太过用力,指骨都泛着白。

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定定看着她,语调不受控制地沉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安玖愣了愣,眉心渐渐蹙起。

在男人隐含忐忑的眸中,少女不高兴地开口:“裴寂,你是不是背着我跟人私通传信?”

此言一出,裴寂神色反倒松了些,面上又有了些许笑痕。

“没有。”他说着,随手将木盒放在桌上,伸手搂住少女的腰,吻了吻她撅起的红唇。

“别气,那是一些病人的病情,医者不可随意宣扬患者情况,这是对他人的尊重,不是故意不给你看。”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安玖也不好继续纠缠,反正这样就够了。

她哼了声,并不坚持要看那箱子,只是道:“你最好别有事瞒着我。”

男人喉结滚动,半晌后沉声说:“不会,以后我什么事都告诉你。”

成亲后,他再不会对她有任何隐瞒。

因为毒发频繁,两人的婚期定的很近,只在一个月后。

十月底时,药王谷下了一场雪。

也是在那个雪夜,裴寂再一次毒发。

这次安玖没像上次那样,只呆坐在屋子里傻乎乎只看着他,男人依旧将自己绑在床上,这回他甚至全程都没有清醒。

听着身后传来的痛苦的嘶吼,安玖悄然来到床头,按动一个机括,在弹出来的机关暗格中找到那只装着双生蛊的小瓷瓶。

有系统投影在,裴寂身上的一切秘密都瞒不过她。

她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他们之前飞鸽穿书的信,也知道他把双生蛊藏在哪里。

之所以做给他看,是为了填补逻辑漏洞。

安玖做事向来如此,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她轻轻将瓶子拿出来,打开瓶塞,便见里面装着两只透明的虫子。

那天裴寂见巫盛时,她也通过投影听说了蛊虫的用法。

只要双方各种下一只蛊虫,再进行交合,便可解了他身上剧毒。

看过一眼后,安玖又悄无声息将瓶子放了回去,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她缓缓关上暗格的门,重新在床边坐下,慢慢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

下一秒便被失去神志的男人紧紧攥住,要把她的手捏断一般,一阵疼痛自手上袭来。

安玖微微抿了抿唇,却始终没有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