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苏叶心知,若是给她时间思衬,她大概率不会做舍己救人之事,她惜命利己,虽圣上可以说是她一手看顾大的,但其为主,她为奴。

哪怕苏叶知晓圣上对她有孺慕之情,在其心中也视她如母亲般敬着,但这一切都源自于她多年以来的筹谋,一开始就是她谋划算计,为的就是有一日可倚仗圣上,达成她向往的自由,那是她的执念。

在她心中,圣上的位置甚至比不上三公主,她悉心照顾三公主不过是因在大晟哪怕是贵为公主,又是祥瑞龙凤之一,但也会被疏忽对待,哪怕是三公主身边的伺候之人,也会事事以圣上为先。

她对三公主出于怜悯,对圣上则是出于利用,出发点不同,付出的情感自是不同的。

苏叶知晓如此对圣上并不公平,她对圣上是有愧意的,但不多。

在这个连女户都没有的大晟,女子何其艰难,故而她只想为自己而活,她真的受够了动不动就要下跪,自称女婢卑躬屈膝的日子了。

可她知晓太多程寰玥不可对人言的辛秘之事了,她想活着就很难离开皇宫,只有在其眼皮子底下,程寰玥才会对她放心。

毕竟人心难测,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

在她满25岁时,程寰玥并未像早先那般所言要为她寻个好归宿时,苏叶就知晓,她很难活着离开皇宫。

如今她早已过了花信年华,虽留在宫中便会成为第二个项嬷嬷,但那是王盼儿所期盼的,并非是她。

毕竟,哪怕站的再高,说到底还是个女婢。

思及此,苏叶微微垂眸,如今她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毕竟在这封建皇权社会,最大的功劳一个是从龙之功,另一个便是救驾之功。

翌日

圣上眼眶微微泛着红,他看着面色苍白,便是再睡梦中也微微蹙眉的苏叶,唇角微微颤抖,眸中满是自责感激之色,其中还掺杂着愧疚。

若不是因为他,苏姑姑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断了两根肋骨,险些伤到肺腑,若是换做是母后,会不会也像苏姑姑这般奋不顾身的扑过来,为他抵挡伤害,保护他。

他不敢想。

苏叶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瞅着圣上泛红的双眸,莞尔一笑,声音沙哑道“圣上怎么过来了,昨个儿可有伤到哪里?”眸中故作担忧之色。

圣上直接站了起来,在苏叶床头转了两圈道“有姑姑您护着,朕一点事儿都没有,不过就是擦破了点皮,但姑姑您,还有三弟。”圣上微微垂眸,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他再警醒些,也不会连累苏姑姑跟三弟。

“靖王如何?”

“摔断了腿,好在太医说好好养着便不会有遗症。姑姑,是朕夜郎自大了,小瞧了他。”他曾想过安王并不会安分,但他以为至少要待其羽翼丰满之时才有可能

冒险对他出手,未曾想,竟险些阴沟翻船,也未曾想他身边竟还残留着清河崔氏的暗线。

世家望族不可留。

“圣上无需自责,此事奴婢也逃脱不了责任,后宫之中大小事物如今都是奴婢代娘娘掌管,如此是奴婢未能尽责,好在圣上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奴婢万死不辞。”

“与姑姑何干,姑姑,母后要赐他自戕,朕知晓母后此举可永绝后患,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姑姑若是您也会像母后那般决定吗?”

苏叶心中微叹,还是年轻了,故而她此次并未顺着圣上而是劝慰道“圣上,若是奴婢,也会像娘娘那般选择永绝后患,要知晓,一时的心软仁慈换来的恐是自己的性命,娘娘当年怀圣上与三公主时便是九死一生,待圣上出生又被奸人陷害险些染上赤瘟,这一路走来可谓是荆棘遍地,遍体鳞伤,娘娘不容易,故而有时左了性子还需圣上多体谅,后宫之中的争斗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涌遍布,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尤其是安王的外家是世家望族。”

苏叶抬眸不留痕迹的瞅了一眼圣上,见他并未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继续道“虽说如今清河崔氏已然落寂,但传承千百年的世家望族,其分支何其多,世间崔姓人又是何其多,哪怕并非出身清河崔氏,也会自诩清河崔氏,世家便如野草那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防不胜防,故而不可给其半分希望,为了光复家族往日荣光,他们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永绝后患才是上上策,奴婢知晓您心善,但作为坐拥天下的帝王多有身不由己之事,但必须要做,否则天下大乱,死的就不是安王一人了。”

良久,圣上微微颔首,他眸中闪过一抹孺慕之意,苏姑姑与母后一样的想法,但不知为何他听不进去母后的话,确能听进苏姑姑的,他已然习惯事事都要与母后唱反调,哪怕有时母后所言是对的。

可母后为何不能像苏姑姑这般耐心与他说,一定要斥责他,可惜,苏姑姑不是他的母后。

他从未想过放过安王,只是他并不想要他的命,只准备幽禁他一生,但留着安王就相当于给清河崔氏留了希望。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他着想了。

累得姑姑伤重如此还要为他操心,他想亲自照顾苏姑姑都不能,还要留下苏姑姑自己在围场养伤,思及此圣上眸中满是愧疚之意。

“姑姑,朕知晓了,朕只是习惯了。”

苏叶自是知晓圣上习惯何事,他已经习惯与程寰玥争辩了。

“圣上,娘娘心里有您。”

圣上轻声“嗯”了下道“姑姑,明日朕就要与母后回宫了,您伤了肋骨不宜颠簸,就要留您与三弟在围场养伤了,朕心忧之,朕把王女官留下陪着你。”更多的则是不舍,自他记事起,几乎日日都是能见到苏姑姑的,苏姑姑不同于旁人,在苏姑姑身上他能感受到慈爱之意,而不是因为他是皇子,是帝王的敬畏。

高处不胜寒,这份难得的情感,圣上很是珍重,姑姑就像是他第二个母亲,一个可以为他奋不顾身,舍命的母亲。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以他对母后的了解,若是母后知晓苏姑姑在他心中位置如此之重,很可能会容不下苏姑姑。

哪怕苏姑姑对她忠心耿耿二十载,从未在他耳边说过母后一句不是,多为劝慰,但母后多疑的性子一定会怀疑,怀疑他与她不睦是苏姑姑在旁挑拨。

思及此,圣上心中不免生出些许讽意。

母后只想着他变好,而苏姑姑则是想着他好不好。

苏叶含笑的点点头“圣上无需担心,奴婢无事,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奴婢有圣上您顾着念着,自是不会有事,何况又不是留奴婢一人,太医侍卫婢女那么多,哪里还需担忧,反而是您,也不知道是否还有隐藏更深的余党,圣上可万万要保重谨慎些。”

“姑姑放心。”

待圣上离开后,苏叶骤然沉了脸色,明日程寰玥与圣上就要离开回宫,现在天色已然不早了,想来圣上是避着人过来瞅她的,可程寰玥确没有过来,不合常理,要知晓她之前发个热,其也会亲自来瞅她。

程寰玥如今的性子越发的难琢磨,喜怒不定,她险些没了命,程寰玥不出现只能是一个缘由,那便是程寰玥要容不下她了。

她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了救驾之功,程寰玥自是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能动她,因为程寰玥也是知晓圣上是何性子的,她原先不过是起疑,如今则是担忧,她担忧自己在圣上心中位置过重,越过她去。

这是程寰玥绝不允许的,哪怕她心中知晓真正的缘由,但她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只会觉得圣上不懂事,会觉得是旁人在离间她与圣上的母子情谊。

而这个旁人,程寰玥此时觉得是她。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伤的又是肋骨,如此每个半年是养不利索的,也好,她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捋一捋如今的现状以及未来的谋划。

想来程寰玥也会借着此次机会,卸了她手中之权。

对此,苏叶毫不在意,这些年来她代程寰玥掌管宫中大小事务,早已培养了不少亲信,如今各宫都有她的暗线,哪怕她手中没了管宫之权,短时间内也是无妨的。

她本就不贪念宫中的权势。

“皇儿回来了,苏叶如何了。”

圣上未曾想到,母后竟在他帐内,他心下一紧,并未答话,而是瞅了一眼跪在帐内的御前伺候的宫人们。

“没有人通风报信,不过是哀家担心你,过来瞅瞅罢了,未曾想你竟不在帐内,着人去了靖王那得知你也并未过去,哀家便知晓你是去瞅苏叶了,哀家还不至于偷窥帝踪。”

“母后言重了,苏姑姑救了朕一命,明日就要回宫了,朕自是要去看望苏姑姑的,若母后无旁事,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要赶路了。”

“哀家问的是,苏叶如何了。”

程寰玥似笑非笑的瞅着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