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常娘子一路上拿班作势,挺着腰板子,马车颠簸,这般挺着自是不好受的,待她下马车时便不得不扶腰,哪里还顾得上摆架势。

瞅她龇牙咧嘴忍痛的模样苏叶同夏梦不留痕迹的对视一眼,只觉好笑。

“姑娘,老奴原以为这辈子再无机会与您相见。只怨老奴身子不争气恐给姑娘添晦气,老奴在庄子上日夜念着您如同牵肠割肚。”

常娘子一脚才踏进望月居垂花门便是一副情凄意切的模样,泣数行下哭嚎到五姑娘跟前。

苏叶只觉她今个儿也算是殚见洽闻了。

常娘子哭嚎一会儿见五姑娘程寰玥坐靠在罗汉床上,唇角半勾静静的看着她,眸中透出漠然无情。

只觉心中慌乱,停了哭声面显惊慌无措。

常娘子这些年仗着是五姑娘奶妈妈的身份,在庄子上可谓是养尊处优,下面的人也都捧着她,哪里还跪的住,五姑娘未叫起,她自是要一直跪着,本想着哭一哭念及往日情分,五姑娘自会对她以礼相待,如今这般看来恐是要不好。

难不成五姑娘察觉了什么,思及此常娘子只觉有股子寒意涌上心头。

程寰玥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奶妈妈还有何话应对我说的。”

“老奴愚笨,还请姑娘明示。”

程寰玥嗤笑一声,好似手没拿稳茶盏。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落地,常娘子不受控制的抖颤,晃了晃身子。

“老奴知晓姑娘心里有怨,只是老奴当年突发旧疾,万般无法只得遵守荣安伯府的规矩,才不得不离开去庄子上养病,还请姑娘勿要同老奴计较,求姑娘看在老奴奶您一场的份上原谅老奴吧。”

常娘子心中冀望,姑娘那时才多大,如今知晓内情之人都已不在人世,想来是察觉了些苗头诈她呢,只要她稳住了定能有惊无险。

她也未曾想,不过五载,五姑娘便像是换了个性子,如此淡漠待她,如今她也不敢想更不愿留在五姑娘身边了,只盼着能早些回到庄子上。

“奶妈妈何以为能在庄子上养尊处优,用的便是你奶我一场的情份,如今自是消耗殆尽,你我之间还何来情份,你可想好,真无话同我说吗?”

常娘子僵了身子“姑娘是不是有那黑心肝挑拨之人,让您误会了老奴,老奴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啊!还请姑娘不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挑拨,冤了老奴。”

程寰玥微微叹了口气便挥了挥手。

纸玉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堵了常娘子的嘴把她拖拽了出去。

木棉则是带着苏叶跟两个粗使婆子把杨翩婷也捆了起来,这般动静望月居伺候的下人自是如履薄冰,连大声喘气都是不敢的。

白芷也算是五姑娘院子里的老人了,自是认得常娘子的,当年她想巴结常娘子,生了认干娘的心思,奈何杨翩婷气怀不乐意,即便这般她也是没少孝敬的,谁能想常娘子会旧疾复发去了庄子上养病。

注意到院子里动静,白芷挂着脸把刚刚从夏梦头上拽下来的梨花软簪丢还给她道“不过是支点缀了几颗品相差

丑珠子的软簪,也值得你这般让人瞅瞅都不乐意,着实是没见过好东西。”

“苏叶姐姐同我说,五姑娘院子里最是重规矩,那我便要去问问,你这般未经我愿意便抢我簪子算甚。”夏梦眼眶泛着红,作势便要出屋子。

白芷脸色一变,她哪里敢让夏梦此时去寻苏叶,若是平常还能说一句‘玩闹’糊弄过去,如今这般想来五姑娘心情自是不好的,恐一个不好要被逐出院子,忙上前拦住。

“我只是与你玩闹,哪是抢你软簪,这般污水泼来我是不敢接的。”

“与我玩闹?抢我软簪是与我玩闹,背地里使坏让我用冷食是与我玩闹,把本该你做的活计强按在我身上是与我玩闹,白芷姐姐可真是喜欢玩闹,但我不喜欢。”

“你若不喜欢,往后便不与你玩闹便是。”

夏梦听言便也见好就收,她也不过是扯着苏叶姐姐虎威狐假罢了,若是让她真去告状,也是不敢的,至少今儿个是不敢的。

夏梦不再与白芷争辩,越过她打开榻柜,把软簪用帕子仔细包裹放了进去,锁上了榻柜便提着食盒去大厨房领夕食。

夏晴追了上去“我与你一同去。”

夏梦微微点头。

“我听她们说,常娘子是五姑娘的奶妈妈,杨翩婷便是她的女儿,那个杨翩婷是专为五姑娘准备的固宠丫鬟,是要做小娘的,也不知晓是怎么得罪了五姑娘,这般想来杨翩婷也做不成了。”

夏晴心中生出几分期冀,抿了抿唇“你说,五姑娘应会重新选人吧。”

夏梦虽年纪尚小,但也瞅出夏晴之意,微微蹙眉道“便是要再选人,也应是选那知根知底的家生子,夏晴姐姐,咱们如今的日子已然过得很好了。”

夏晴心里自是知晓的,只是若能选择谁又愿为奴为婢的,她虽生的不娇艳,但装扮一番也是勉强能看的。

何况她姿色平平,这般用起来理应更放心些,若是将来她有幸成了小娘,阿娘再也无需日日辛苦,便是弟弟也是能送去私塾读书识字的,便是不考功名,做个跑堂的伙计便也是不愁生计了。

若是她能生个哥儿来,她都不敢想往后的日子能过的多美。

“我只是想想罢了,这般好事哪里能轮得到我。不过刚刚你可真是厉害,若换做是我为了往后能过的舒坦些,便会主动把新得的软簪送给白芷,她阿爹可是马厩的小管事,咱们这般被采买回来的,哪里能真去得罪她们那些家生子。”

夏梦垂着头不再言语,五姑娘本就是不喜多言之人,夏晴不仅爱说小话,如今还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便是只是想想也是不该,日后她是要远着些她了。

夏晴自顾自说着也得不到夏梦的应和,便也觉得无趣起来,她也知晓她刚刚有些多言了,但也觉得夏梦过于无趣些,不过想想也是,她年纪尚小恐还不知晓这些。

此时的苏叶脸色煞白,只觉得整个望月居都溢满了血腥气。

“这是安神丸,若是夜里睡不安稳便嚼上一粒。”纸玉面色复杂的往苏叶手里塞了一个小陶瓷瓶,她未多做劝慰。

“谢谢纸玉姐姐。”

苏叶的手还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上一世她也是看过一些未删减版的惊悚血腥片子的,但隔着荧幕同直观感受完全不同。

她以为的针刑便是《还珠格格》里容嬷嬷那般,用绣花针隔着衣服扎几下罢了,谁能想竟是用三寸长的长针刺进指甲,另一端用火加热,看着越烧越是通红的长针,她头一次觉得嗅觉灵敏不是什么好事,她闻到了烧焦的肉香味儿。

思及此苏叶又忍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纸玉离开后,苏叶便裹着被缩在床榻上,只觉得刺骨寒意贯彻全身。

她是知晓皇权专制封建社会人命是如草芥的。

便是有律法护着的良民在权贵眼中恐也不算甚,贱籍便更如那猪羊一般,可随意宰杀。

应是猪羊牲畜也是不如,若是在荒年勿说猪羊牲畜,半斗糙米便能换一条人命。

为捂住赵氏之事便处置了数十人,便是那不知事的稚童也给灌了哑药发卖了出去。这些苏叶都是知晓的,但未亲临感受便也只觉得不胜唏嘘罢了。

苏叶心知,她若是想舒坦的活下去便要接受。

接受还远远不够,她还需融入进去。

待她成了五姑娘跟前的大丫鬟时,恐这些事儿她也是要亲手去做的。

大晟无女户,苏叶又想到了嫁人后自戕的菊香只觉更冷了。

“姑娘,常娘子招了,她是不知内情的,只是听了杨管事的安排,只知晓是老夫人吩咐李妈妈雇了寇匪,同李妈妈所言对的上。”

程寰玥颔首淡淡道“赏个痛快吧。”

她祖父弹劾了祚王不久她父母便出了事。

忠国公府五年前剿匪有功得了圣上封赏,剿的匪便正巧是害她父母之人。

这世间哪里会有如此诸多巧合之事,但便是杀鸡儆猴革除官爵也足够了,为何还要她父母性命,这其中定有隐情。

如今线索皆断,前路迷瘴,程寰玥只觉锐挫气索。

但她不甘雌伏,便是无法查得真相,祚王,忠国公府这等相关之人,也定要其付出代价。

人死了,真不真相也无甚重要。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注1]

临近秋闱,三公子程寰谨要下场之际,盛京便传出是否要为继母守孝争论,一方认为应遵大晟律法,只需为亲母守孝,继室哪能同原配相提并论。

一方则认为大晟重礼法孝道,继母与姨娘娇妾不同,也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有心之人便该自觉为其守孝。

“玥儿对此事如何看。”

程寰玥似笑非笑的看向荣安伯“祖父,宗族规矩尚且无法凌驾于大晟律法,何况只是市井小民之间的争论。祖父可知这争论源头出自哪里?”

荣安柏面色一瞬有些不自然,饮了口茶道“如今咱们荣安伯府临深履薄,明年又是大选之年,谨哥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这般看来理应更为谨慎一些,不若待明年大选后,让谨哥儿再下场,这般或是能双喜临门。”

“这一年来,荣安伯府寂然不动,孙女拙见也应传些喜信出来了,若是谨哥儿争气,待孙女明年参选周时也算多了个筹码。更何况争论的是继母之事,老夫人是继祖母,想来也是无关要紧。”

见程寰玥不松口,荣安伯思衬再三决定暂退一步,若是谨哥儿名声有碍,也还有祈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