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韵楼出来,苏叶未曾想竟会遇见菊香,此时的她同在边城判若两人,褐色的巾子包着髻,穿着一身灰扑扑打了补丁的粗麻衣,小腹微微隆起,眼神空洞洞的,好似毫无生机般。
眼神撞上那一刹,菊香微微垂下头侧过脸。
“你这是又瞅见哪个相好的了,躲着做甚。”
菊香羞惭着垂着头,被拉扯的只知用粗糙双手护住小腹。
这般拉扯自是引得街上行人驻足观乐。
巧玲也认了出来,当初在边城时菊香常往内院凑,虽不喜菊香市侩但见她这般被当街磋磨,瞅着还像是有了身子,同为女子便有些不忍。
但她知晓菊香害过苏叶,顾及苏叶感受便没有上前阻止,却是不忍瞅了“咱回吧。”
苏叶也有些心烦意冗,她一点都不可怜菊香,更不会豁达到去帮衬一个曾经害她之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她心善了。
但同为女子,见她这般怀着身孕却要被她所嫁之人当街羞辱磋磨,自是也痛快不起来。
“我没有瞅外男,是瞅见了五姑娘院子里的丫鬟。”菊香受不住了轻喃出声辩解,她如今见到苏叶只觉自惭形秽,丝毫恨意都是不敢有的,只是悔不当初,若不是她心大,刘管事也不会弃了她。
五姑娘得了荣安伯府的管家之权,刘管事当初愿随五姑娘去边城那苦寒贫瘠之地,便是有着患难的情谊。
如今在大厨房谁不敬着,若是她当初听话,靠着阿娘同刘管事旧交情分,她还能继续唤一声婶婶,想来过得不会差的。
是啊,不守规矩冒出来的枝头是要被花匠折了去的。
李贵在荣安伯府马房当差,是菊香后娘的亲侄儿,像他这般无什本事能耐又毫无门路的小厮,是极难说亲的,便是末等的粗使小丫鬟也是不愿嫁他的。
菊香满十五岁及笄之时,她后娘便动了心思,但碍于刘管事自是不敢提的,谁能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柳暗花明又一村。
菊香竟被刘管事撵了回来。
不同于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待到了年岁若是家里说了亲便会赏份嫁妆,若是家里未曾安排,主子也会做主,得脸的更是能得了恩典配给有本事的管事小厮,或是直接开恩放了身契去了贱籍再赏份丰厚的嫁妆。
像菊香这般没门路的末等小丫鬟,家里安排好同管事打声招呼便可婚嫁。
李贵也是承诺会对菊香好,她即反抗不了便认了命。
谁能想白喜帕竟未有血迹,自此之后李贵稍有不顺心便会拿菊香撒气,各种磋磨羞辱更是到处宣扬她是个浪荡贱蹄子,平日里她连屋门都是不敢出的。
府里那些小厮见到她总会说些荤话,更甚者遇见胆子大的还敢上手占些小便宜。
在菊香
万念俱灰之时,老天爷总算开了眼让她有了身子,这般李贵便不在动手磋磨她了,但老天却是戏耍了她,未到两个月她便显了怀,这般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贵听言更是恼怒,怨菊香不早说,害他失了结识五姑娘院子里丫鬟的机遇,对其更是百般羞辱,当着众人便指着她的肚子说与她成婚两月有余便这般大了。
好事之人从来都是不缺的,自是羞辱菊香水性杨花,恐是不洁,这肚子里应是野种合该一同浸猪笼。
菊香已然不记得如何回到府里了,失魂落魄的站在屋子前,隔壁的张婆子瞅见她还‘呸’了一声只觉得晦气,这般浪荡贱蹄子就该卖到勾栏子里去,省的污了府里的地界儿。
“你这贱妇还觉得老子不够丢人吗?还不滚进屋里。”李贵瞅着被折辱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菊香便觉得心里痛快。
她害他做了绿毛龟,自是要承受这些,待她把这个小孽畜生出来,他便要当着她的面把小野种溺死在尿桶中方能解气。
菊香受不住了,心如槁木便解了腰带悬了梁。
闹出人命,哪怕只是一个被卸了差事的末等粗使丫鬟,下面的管事也是不敢欺瞒的,便报了上去。
木棉对菊香也是有印象的,多问了几句,知晓缘由后便回了五姑娘。
程寰玥蹙眉放下手中的茶盏“查清楚。”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这三个字一出,自是要彻查的,木棉便请了仵作验尸。
菊香怀的是双胎,故而更显怀些。
至于白喜帕未有血迹,到也不算稀奇,女子若是受了外伤也会出现这般情况。
在边城时,菊香挨过板子。
李贵得知真相便傻了眼,哀嚎也是悔之晚矣。
程寰玥自是动了怒,菊香若是婚前不贞与男子厮混怀了身子,算时间便是在回盛京的路上,
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大做文章,恐不是一句她御下不严就能过去的。
自是要严惩的。
菊香一家连同李贵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至于那些嚼舌根子的也被掌嘴扣了月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菊香落到这般田地恐也是遭了报应,那李贵更是可恨至极。”巧玲很是愤然,随即又道“我不是可怜菊香,她那般害你得报应也是应当的,我只是对此事看不过眼。”
苏叶何尝不是,认同的点点头“我都知晓的,你自是向着我的。”菊香丢了命她自是不心疼,拍手为快都是不为过的。
只是这般丢了命,却也不愿的。
更是绝了嫁人之心。
骐骥过隙,今儿个是荣安伯府嫡出五姑娘及笄礼。
公中虽亏空,府中也无长辈操办,程寰玥却是不会屈了她及笄的好日子。
荣安伯府日渐衰败,眼瞅着后继无人,程子慎这个世子爷空有其表在勋贵眼中自是不值一顾。愿来观礼多数人不过是给荣安伯脸面,亦或者是来瞅笑话的。
无正经长辈操持的及笄礼,恐会闹笑。
未曾想荣安伯府竟请到了乐安大长公主,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来做正宾。
有司是乐安大长公主之女琳琅郡主,赞者则是二房嫡女已嫁给兴庆伯嫡次子的程寰柔。
杨氏曾做过乐安大长公主的伴读之事众人皆知,但杨家被革除官爵,杨氏同荣安伯府先世子爷意外逝世后也未见乐安大长公主照拂过荣安伯府,自是不解为何五姑娘程寰玥及笄礼能请来她做正宾。
即便是荣安伯心中也如天惊石破。
老夫人更是难以置信,她如今被拘在寿安院全是这小贱蹄子使了手段,自是见不得她好。
原以为她为及笄礼之事也不得不低头,求到她跟前请她操持,要知正宾是要由女子家中长辈亲自上门邀请的。
纡朱拖紫,门庭赫奕最是重规矩,林氏那庶子媳即便顶着荣安伯府的名义去递拜贴也是难见到人的。
却是没想到这贱蹄子竟真沉的住气,今儿个她便是来看她笑话的,堂堂伯府嫡姑娘请不来身份贵重德才之人做正宾恐是在说亲上也多有影响。
大房之人过得好一分,她便不如意一分,哪会愿意她嫁与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程寰玥面庞皎洁如玉,略施粉黛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世家贵女之态囊锥露颖。
步履轻盈上前对乐安大长公主行天辑礼,双手交叠至眉心躬身福礼。
乐安大长公主眸中欢慰扶起程寰玥,掩了几分惦念,若是阿芷还在定也欣慰其女如今玉立亭亭。
“今日本宫前来只为荣安伯府五姑娘正宾,无需多礼。”
赞者程寰柔盥手立于一侧,礼乐生起,宾客入席,程寰玥换上一身云纱锦制采衣,程寰柔上前为她挽髻。
乐安大长公主之女琳琅郡主端着罗帕、一支琉璃笄站在程寰玥身侧,乐安大长公主起身盥手走到程寰玥面前吟诵祝词后为她插笄。
程寰玥起身行天揖礼,在程寰柔陪同下换衣后跪在荣安伯、老夫人面前行拜礼。
乐安大长公主起身再盥手,从琳琅郡主手中接过一支紫玉镶宝珠钗再吟祝词后摘去刚刚插在程寰玥髻上的琉璃笄,并为她插钗。
程寰玥起身行天揖礼,乐安大长公主接过程寰柔端来的福酒,撒酒祭天地。
荣安伯起身盥手训词,程寰玥行拜礼。[注1]
荣安伯府五姑娘及笄礼竟请到了乐安大长公主为正宾自是意想不到,家中有适龄儿郎的不免动了心思。
原是瞅不上的,虽是伯府嫡女但其父母皆亡这般未免命硬了些,虽嫁妆丰厚但其未及笄便抛头露面为其婶娘操持丧仪恐也难拿捏,便是家中嫡次子也不愿与其说亲。
动心思恐多数是奔着她嫁妆,亦是同为‘破落户’或是纨绔名声不佳之人,谁也别嫌谁。
但如今皆是不同了,要知便是淑贵妃娘家侄女及笄意要请乐安长公主都是被回绝了,想来与之情意非同一般,这般那些自持身份勋贵人家又哪能还坐得住不动心思。
老夫人回了寿安院便怒摔茶盏,今儿个到让她名扬盛京了,怎能不心生恨嫉。
“夫人息怒,为其伤身哪里值当。”李妈妈上前劝慰被老夫人推开“我怎能不恨,有乐安长公主为其撑腰我又奈她何,恐用不了明日她便要爬到我头上耀武扬威,倒是我小觑了她,竟能请动乐安长公主,如今恐整个盛京都在瞧我三房笑话。”
“大晟重孝,哪怕她入了乐安长公主眼也万不敢与您耀武扬威,更何况若是您不点头她便是得了好亲事又能如何,总有法子搅了。”
“你这般哄我作甚,你我心知伯爷最重何事,我如今被拘在这寿安院中,又能奈她何,天下男儿皆薄幸,他本就亏与我,如今我已是半截子入土之人,更瞅我厌烦,也不知能否等来我儿袭爵之日。”
李妈妈听言色如死灰“夫人慎言,便是如她所愿又如何,将来还是咱们三爷袭爵,待为三爷寻门好亲,有岳家帮衬,还怕日子过不顺。大少爷、四少爷皆是争气的,一文一武相辅相成您的福气在后面,三少爷那身子骨弱柳一般能不能支撑到成家都是另说的,便是再得看重也是无用之人,您何必此时忧心。”
“何要待他天收,夜长梦多我怎能高枕安寝。”老夫人微微眯眸,闪过阴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