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逸那时年纪尚小, 对很多事情的记忆都懵懵懂懂。
他记得，自己被查出绝症的那一天，父亲抱着自己哭泣, 肩膀抽动, 像是在怪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年幼的云乐逸伸出手，擦出云清翰脸上的泪珠, 说：“别哭了爸爸……鼻涕都到我衣服上了。”
那可是过年时买的新衣服。
云清翰擦了擦眼泪, 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看着云乐逸, 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脸上的表情变得决绝又坚定。
“我一定……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乐逸。”
之后的半年，云清翰更加投入的工作了，几乎吃住都在他那个小小的游戏工作室里，废寝忘食地捣鼓着他的游戏。偶尔有亲戚朋友听说了云乐逸的病情，过来探望，却发现身为父亲的云清翰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云乐逸的病情, 一昧投入在他的那个破游戏里，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觉得云清翰实在是没救了。
但云乐逸不那么认为。
他偶尔会从医院偷偷跑出来，到云清翰的工作室，看着电脑上很多看不懂的东西，好奇地问：“爸爸，这是什么？”
云清翰转过头, 沉默了片刻, 说：“这是……奇迹。”
什么是奇迹？
云乐逸不懂。但半年以后, 他被云清翰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不属于蓝星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是一片战乱的荒芜之地，到处都是连绵的火光，战士的厮杀之声，金戈铁马，漫天轰鸣。
他在那里看到了一个男人。
云清翰带着懵懂的云乐逸走到男人面前，云乐逸好奇地打量着他。
男人长相英俊，身着银色的贴身盔甲，坐在王座上不语，颇为阴鸷，却有着骇人的压迫感。
“云清翰……”
男人缓缓开口，“想通了吗？”
云清翰抓着云乐逸的手掌握紧，似乎在挣扎，片刻后，他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想好了，沈非黎。”
云清翰盯着男人的眼睛，轻声道：“你说得对，我没有选择……我同意你的交易。”
……
云乐逸也是在长大以后，才明白他们那段对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云清翰亲手设计的游戏复苏了，身为游戏人物的沈非黎拥有了自我意识，他并不满足于作为一个游戏人物而存在，也不愿意受到游戏规则的制约。
于是他和云清翰提出了交易，代价就是云乐逸的病。这在蓝星位面或许是束手无策的绝症，但在永灵世界却并非难事。沈非黎可以帮云乐逸治好他的病，交换条件是……他要云清翰的星河印。
星河印，便是云清翰手上持有的游戏管理员的权限。
云清翰别无选择，他同意了。但他只给了沈非黎半块星河印，并且承诺待云乐逸安全无事，便将另外半块星河印交给他。
如约定的那样，沈非黎治好的云乐逸的病。
但云清翰并没有遵守约定。
“乐逸，你记住……”
那一晚，云清翰站在云乐逸面前，说，“永灵世界的人……不能相信。”
作为游戏的设计者，云清翰很清楚，他所构筑出来的人物是什么样的性格特质。作为武神的沈非黎，野心勃勃，渴望战争与征服，将星河印交由这样的一个人，不论对永灵世界还是对蓝星位面，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可沈非黎已经觉醒，游戏已经在向现实转换，即便他是游戏的创造者，也同样无能为力。
他只能拖延一些时间。
……
“后来呢？”
方景震撼地听完了这段往事，在云乐逸的叙述里，很多他以往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追问：“云清翰最后还是没有把那半块星河印交给沈非黎，对吗？”
“嗯。”
云乐逸点点头，“但是……永灵是父亲的心血，他和我说过，虽然沈非黎是野心家，但错并不在他，这个世界，是父亲亲手设计出来的，属于游戏人物中的每一个命运的枷锁，也是他亲手套上的。”
每个游戏人物的命运轨迹，残酷的过去，对创造者而言，只是为了“冲突”与“趣味性”，可一旦这些化作现实，对创作者而言，他们似乎就成了摆弄命运的无情之手，亲手铸就了一切悲剧。
“他想弥补这一切，也想给他所创造出来的永灵世界一个……机会。”
云乐逸抿了抿唇，说道。
“所以他创造了顾承意？”方景意识到了什么。
云乐逸点头，“准确的说，是武神顾离……他也是父亲留在永灵这款游戏中的钥匙，一个可能性。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添加任何设定的特殊角色，是父亲企图在一个虚构的游戏世界中，留下的‘真实的灵魂’。并且，父亲手里的另外半块星河印，也只有他能够获得。”
“所以，沈非黎才会制造顾家村惨案，把他收为徒弟，培养他成为下一代武神。”
方景明白了，“为的是让承意登上天外天，取走那半块星河印？”
“是的。”
“那，云清翰人呢？”
方景问：“他还活着吗？”
云乐逸摇了摇头。
“因为沈非黎手中有半块星河印，他唤醒了阴浊龙，整个永灵世界陷入了混乱的战争之中，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云乐逸抿了抿唇，“父亲说，永灵是因为他而诞生，因他而起，也该由他结束……所以，在我十岁那年，父亲离开了，他去了永灵世界，想要阻止这一切。”
结局很明显，云清翰失败了。
但也没有完全失败。他在沈非黎身上植入了病毒，拖延了他征服世界的脚步，这才使得当年那场战争胜利，阴浊龙陨落，沈非黎也因此受伤而躲藏起来，永灵世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和平时期。
“六年前，我在中海市见到了武神顾离……不对，是顾承意。”
云乐逸说，“他真的出现在了现实中，如父亲所希望的那样，他脱离了游戏的世界，成为了一个真正拥有灵魂的人。而且……”
云乐逸看着方景，笑了笑：“还和你结婚了，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
云清翰创造了顾承意，创造了一个可能性，他没有给顾承意设定，在永灵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中，顾承意可以成为任何人，或善，或恶，像一个真实的人，在时间长河内漂流，被塑造成任何样子。
夏正阳所看到的那个“前世”，便是真正继承了武神之名的顾离。
而这个世界，顾离也同样成为了武神，不一样的是，顾离迈出了踏出永灵塔的那一步，并且在永灵塔之外，遇到了方景。
无数个可能性里，他在茫茫人海中选择了方景。
云乐逸一直在观察着顾承意。
他记得云清翰对他所说的那句，永灵世界的人无法信任，于是他对顾承意充满戒备，他不确定，作为武神降临的顾承意，究竟是何目的。
云乐逸想过很多种可能，顾承意或许会和沈非黎一样，有着勃勃野心，或许会如九殿十劫一样，将人类视为蝼蚁……
他唯独没有想过，顾承意会选择当一个……
娇妻？
不对，是宅男……
打游戏，吃零食，追剧，谈恋爱……就像蓝星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笨拙又努力地融入这个陌生而平凡的世界，明明有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却愿意收敛锋芒。
在永灵这片充满杀戮与战争的泥泞之地，真的能开出这样的花吗？
“其实应该感谢你的，方景。”云乐逸说。
方景诧异：“感谢……我？”
“对。”
云乐逸笑了笑，“你是第一个教会了武神什么是爱的人，因为遇到的是你，顾离才在温柔的爱中成长，成为现在的样子。”
顿了顿，云乐逸又道：“我这次来找你……除了说这些，其实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
方景意识到了什么，“是碎苍么？”
碎苍是顾承意从天外天带来的器灵，和云清翰之间应该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也不是。”
云乐逸说：“我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后来病死了……长得和碎苍一样。它是我父亲在游戏里留给我的礼物，同时也是一把钥匙。”
“钥匙？”
“星河印是永灵世界的最高管理权限，完整的星河印需要秘钥才能开启。而秘钥，就在碎苍的身上。”
管理权限是属于游戏开发者的权利，但在永灵世界和蓝星位面已经融合的当下，这个权限就意味着改写世界的权利。
“正如我所说，我父亲对他开发的这款游戏，既热爱，又忌惮。”
云乐逸叹了口气，道：“他不信任永灵世界，又无法阻止游戏降临，于是他做了最后一道保险，这一点连最初觉醒的沈非黎都不知道。他在星河印中加了一段代码。”
顿了顿，他道：“星河印一旦完整，它的权限的确可以修改世界的规则，但父亲留下了后门，使用星河印，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死亡。”
云乐逸说：“修改规则的人，必会付出死亡的代价。”
方景的心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