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仁的死最终查出的结果是源于私人恩怨, 这则消息占了兴庆日报的一整个版面,充满了桃色味道,为这里的百姓又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报纸上的热闹不同, 新任警政司长已然走马上任, 这人名叫谢轲, 正是陆大小姐的丈夫, 兴庆城的权力在无言中完成了交接, 真正变成了陆氏一家独大。
不过,头顶上的人姓孙还是姓陆,平民百姓并不会关注, 中秋节到了,这才是他们的生活。
味飨居推出了中秋套餐,四菜一汤只要一个银元, 还赠送两包中秋限量款月饼。这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消费不起的, 但对于文人来说却已是十分实惠。
秦疏与常来的那几位笔杆子都十分相熟,这些人不只是他的目标客户, 还是广和楼的常客。
今天是中秋, 荣春班是外来客,自然没有争到晚上的场次。宋应生又不想去小戏园子屈就, 掉了档次,所以今日的戏比之平时要早上一些,中午便开场了, 霜华影登台,秦疏自然不会错过。
秦疏是从来不进包厢的,短短两个月,茶馆掌柜已经了解了这位的秉性,只要有霜老板的戏, 必定给他留个好位置。
秦疏刚落座,周学林就过来与他攀谈。
“秦兄,你这是从后台过来?”
秦疏笑笑没有说话。
周学林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中午我和持信兄去了味飨居,当时王掌柜说秦兄不在,我就想着应该是早早地来了这边,果然!”
坐在他旁边的张持信闻言,夸赞道:“今日的套餐真是再实惠不过,秦兄果然经营有道。”
秦疏其实很不耐烦这样的对话,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便也笑应两句:“这些都是小道,也是为了回馈顾客。”
张持信:“诶,秦兄谦虚了,若这还是小道,那兴庆城中也没几家上得台面的了。”
秦疏不好托大,只说:“各家都有自己的招牌,我家老爷子去得不凑巧,对于经营这块,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内行人看来,全当瞎胡闹罢了。”
张持信微微颔首:“也是,没长辈带着,是艰难一些,不过只味飨居的那些洋玩意儿就足够亮眼了。如今莫说兴庆城,便是新锐和彰泰那边也有老饕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吃上这一口。”
张持信此人十分健谈,此时还没到霜华影的戏,台上一片热闹,秦疏却没什么兴致,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谈。
周学林在一旁不时插两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疏,只见他神色悠然,声音温和,眼底却分明带着疏离冷漠,身上没有半点商人的市侩。
但就他这些时日掌握的消息,味飨居吸金能力非凡。既有十个银元的全鱼宴,也有五个铜元的阳春面。
今天过去,远远就看到味飨居外面排起了长龙,到了近前才知道,他们家今天推出的甜品是月饼,甜豆沙的五个铜元一块,五仁的六个铜元,满五赠一,五味斋都没他们家火爆。
如果这都不善经营,那兴庆城也没几个会做生意的了。
若只单单是这一点自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他之所以知道秦疏,是因为他发现秦疏会医术。
当时他有一个朋友在西医院治疗,他看到秦疏陪着一个汉子就医,汉子脖子上一个血窟窿,看着很像枪伤。
秦疏与传教士沟通病情,用的是洋文,十分流利,就连用药的剂量都清楚,很难不让人注意。
隔了几天,他再去医院,正好那个汉子出院,他上去与他攀谈。
汉子说:当时宪兵队在抓捕犯人,他被波及,被枪打中的那一刻,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味飨居的东家在他脖子上按了几下,他的血就不怎么流了。
一个酒楼的继承人,精通厨艺很正常,可会医术的厨子他还真没见过,不是简单的常识,秦疏明显对中西医都有涉猎。
此外,就是味飨居的那些西式点心,那样的松软蓬松绝不是传统技艺能够做到的,他找人特别询问过,做到那种程度是需要加泡打粉的。
这玩意在国内是个稀罕物,他之前听都没听过,秦疏却能用来做餐饮,要么有特别的门路,要么这人本身就会化学制剂。
有才华,不失仁心,这样的人正是他们需要的,所以他才会一再与对方接触。
周学林:“秦兄是在哪里留洋?我有几位朋友也有过留洋经历,说不得你们还认识呢。”
秦疏人老成精,早就看出这人身份不简单,几次三番地到他面前试探。
他是做过皇帝的人,对权力没什么想法,这里虽然与他曾经生活的某个世界不同,但历史自有其进程,他只想护着华影好好活着,不想卷入任何势力,自然不会接招。
他说了一个学校的名字,“那里只有我一个承国人,怕是不会认识你的朋友了。”
周学林有些遗憾,正要再说话,就看到刚才还一脸淡然的人身体前倾,双目炯炯地看着台上。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镀了一层光,带着种异乎寻常的精气神。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台上,果然,是霜老板登场了。
秦疏半是真心,半是故意,完全将他人抛到了脑后。
今日霜华影选的曲目很应景,正是《嫦娥奔月》,他独特的唱腔、优美的身段,将嫦娥奔月的凄美传说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观众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响起喝彩声。
秦疏一心只给老婆捧场,口哨,喝彩,鲜花,掌声,跟打了鸡血一样。
张持信都顾不得听戏了,戏迷见得多了,这般疯狂的还真不多。见周围有人往这边看,他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扯了扯秦疏的衣袖,提醒道:“秦兄,知道霜老板魅力非凡,可咱们还是收着些比较好。”
秦疏偏头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却还在台上,“霜老板今日扮相好看吧。”
张持信看着台上满面油彩的人,说实话,跟平日比差远了,不过还是顺着秦疏的话道:“极好。”
秦疏有些得意,“我画的。”
那一股子骄傲,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生生让张持信品出了些酸味儿来,捧戏子都捧脸上去了,这位在整个兴庆城也应该是独一份儿了。
嫦娥仙子看向台下,唱词如泣如诉,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似嗔似怨,秦疏仿若被勾了魂儿,之后再不与身边的人说话。
霜华影前脚谢幕退场,秦疏后脚就追了过去。
张持信与周学林交换了一个眼色:你确定这人能为我们所用?
周学林对此也有些怀疑了,阳池山境况艰难,需要的是意志坚定,为国为民的良才,而不是耽于小情小爱、毫无智的痴情种。
化妆间里,霜华影开始卸那一身的行头,随口问道:“我看你身边那两位有些面善,是熟人?”
“算不上,他们来过味飨居几次,今日之后,估计就不会去了吧。”秦疏说。
霜华影奇怪:“为什么?”
“不合胃口呗。”
霜华影撇嘴:“那他们嘴可真够刁的。”
见霜华影卸完妆,秦疏对阿翠说:“今天华影去我那边过中秋,不回羊角胡同了。”
阿翠:“啊?那班主问起怎么办?”
秦疏:“还能怎么办?实话实说。”
阿翠看向霜华影,见他没有反驳,委委屈屈地应了。
秦疏见状,说:“味飨居给你留了月饼,我来时与小虎说了,让他得空给你送过去。”
阿翠的眼睛顿时亮了,“不用麻烦小虎,一会儿我直接过去。”
“也好,你想吃什么就跟厨房说一声,到时候记你霜大哥账上。”
阿翠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算了:“今天中秋,班主肯定能准备些好的,我下次再去吃。”
霜华影笑话她:“真是个馋丫头。”
阿翠被说了也不生气,反正吃到肚子里的才是好的。
*
霜华影和秦疏并肩走出广和楼,落日熔金,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街头巷尾张灯结彩,挂起一盏盏精美的花灯,每个花灯下都缀着一则灯谜。
一路上,百姓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月饼、桂花酒的香气,处处透着团圆的气息。
对于东茂街深处的宅院,霜华影早已不再陌生。只是今天与以往又有不同,中秋是团圆的日子,饭桌上不再只有他和秦疏,还有赵姨太和秦佳女。
母女俩见他们进来,都站了起来。霜华影看着满桌子的菜肴,还有穿着正式的母女俩,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看向秦疏,眼里带着紧张。
两人显然之前得过嘱咐,赵姨太虽然脸色有些不自然,声音却是温和的,开口招呼:“二少爷来啦。”
秦佳女还不太明白今天对秦家,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看到漂亮哥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二哥哥好。”
霜华影眼底发酸,心头却是滚烫的,他笑着点头,回应两人。
秦疏牵了他的手,走到桌边,等到霜华影坐下,这才说:“赵姨,佳佳,你们也坐。”
“今天是家宴,都别拘着。咱们家人口少,正因为人口少,才更要亲近。”
赵姨太连忙附和:“大少爷说的是,今日也算添丁进口了,以后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多着呢,总要熟悉起来。”
秦疏对她的识趣十分满意,投桃报李:“若是想要热闹,得等到佳佳婚后了。”
赵姨太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却又担心自己想多,禁不住试探:“佳佳一个女儿家,便是将来成亲,也是不能回来常住的。”
“咱们秦家女,自然是要留在秦家的,这样才不负父亲的期望。”秦疏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佳佳,一直留在家里好不好啊?”
赵姨太指甲陷入掌心,才控制住没让自己失态,她看向女儿,用眼神催促着她快点回答。
秦佳女努力点头,“好哦。”她喜欢家里。
这一顿饭,让赵姨太那颗疑虑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不管大少爷是谁,他都是老爷的亲儿子,佳佳的亲大哥。
虽然她不解大少爷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到放弃娶妻生子,但这对她和佳佳却是有利的。
饭毕,月亮已经悄然升起,如一只玉盘挂在树梢,清辉皎皎。
中秋节,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秦疏见佳佳眼露渴望,便说:“收拾一下,咱们也去外面看花灯。”
赵姨太想起上次的事,心有余悸,“大少爷带着佳佳去吧,我就不去了。”
秦疏不会强人所难,霜华影却看出了她的踟蹰,拉了一把秦疏。
秦疏得了指令,开口道:“一年难得有几次这样的热闹,佳佳是个小姑娘,我和华影怕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赵姨,你也跟着。”
赵姨太这才应了。
院门外,月光铺就了一条银色的道路,脚踏月光,出了巷子,街上十分热闹。街边的孩子们嬉笑奔跑着,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秦佳女眼睛都不够看的。走着走着,她在一个花灯摊前停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盏兔子花灯,那花灯做得极为精巧,兔子的眼睛仿若活物,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她拽了拽赵姨太的手,指着花灯:“娘,我想要兔兔灯。”
赵姨太看着下面的字谜,有些为难,她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猜得出来,她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这个不卖的,”摊主指着后面,“太太若是想要买,可以去后面的铺子。”
原来,外面的这些不过是引客的招牌,花灯做得精美,谜语设得巧妙,自然会吸引更多的人气。
秦佳女一听买不到,眼睛一转,在大哥和二哥中间摇摆,最后落在了新哥哥身上,仰起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糯糯开口:“二哥哥,想要兔兔。”
霜华影被委以重任,去看字谜,只见上面写着:田。猜一成语。
他看着那个“田”字干瞪眼,他自问好学,如今也才识得数百字,哪里能透过一个字猜出四个字来?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秦疏。
秦疏轻笑,在他耳边道:挖空心思。
霜华影先是凝眉,随即恍然,“田”字从“思”字中间挖出来,可不就是挖空心思吗?
秦大哥真的好厉害!
霜华影对摊主说了谜底,果然不错。摊主取下字谜,将花灯递了过来。
小姑娘欢呼一声,拍手跳了几下,小揪揪跟着上下摇摆,上面的绒球也跟着舞动。
她上前接过花灯,冲着霜华影甜甜地笑,“谢谢哥哥。”
霜华影摸了下她脑袋上的小揪揪,白领了这份感谢,且毫不心虚。
秦疏就爱他这份直气壮,“看看喜欢哪个,哥哥给你赢过来。”
霜华影嗔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看了一圈,指着旁边摊位上一个憨态可掬的花灯问:“那是什么?”
秦疏一看,乐了:“一种脚滑的动物。”
霜华影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花灯,喃喃自语:“狡猾的动物?看着不像啊。”
秦疏笑着解释:“企鹅,生活在南极,一个特别冷的地方,那里终年冰冻,所以脚滑。”
霜华影:“……真是好狡猾哦。”
“是吧。”
霜华影哼了一声:“我说的是你。”
两人笑闹两句,秦疏将灯笼给他赢到手里,说:“真正的企鹅不是粉色的,是黑白配色。”
霜华影想象了一下,“还是粉色的好看。”
“……”
秦疏又解了两个灯谜,如此,一家四口每人手里都有了花灯。
之后,他们一路游逛,欣赏舞龙舞狮,品尝各色小食,去南园划船,许愿放河灯,直到夜色渐浓才回返。
赵姨太牵着女儿回到后院,她激动地抱住女儿,在她耳边道:“佳佳,以后你一定要孝顺你大哥和霜二哥,知道吗?”
秦佳女歪着小脑袋:“怎么孝顺啊。”
赵姨太对上女儿懵懂的双眼,有些失笑,她真是高兴到糊涂了,孩子还小呢,又能懂得多少,便道:“像对你爹爹那样。”
秦佳女恍然大悟,小手一拍:“哦,我知道了,要听话呀。”
赵姨太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对,要听话。”
*
前院书房,秦疏将人压着亲吻,蓬勃的欲望抵着霜华影的小腹,让他双腿发软。
怀中的身体滚烫,秦疏担心把人吓到,他压下心头的欲.火,将人抱上床,为他盖好被子,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睡吧,华影。”
霜华影拉住他,手上微微用力,意思不言而喻。
秦疏双脚定在地面,“你确定让我上来?”
霜华影抬眸看他,眼神坚定。他是男人,也了解男人。这一晚上,他很开心,同时也做了一路的心建设,比起拖泥带水,他更想要来个痛快。
霜华影垂下眼睫,轻轻地“嗯”了一声,乖巧又诱人。
“我今天没想动你。”秦疏眼底有黑炎燃烧。
霜华影没说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
秦疏在他面前从来不是正人君子,反扣住他的后腰,沉声说:“是你让我留下来的。”
霜华影气他,“再这样,我可要怀疑你不行啦。”
话落,便被攫住了呼吸。
霜华影被压在床上,心道:“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