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求你教教我

荣善衡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这等她,他就像中毒的人,在等一剂解药。

有一次偶遇齐震,俩人在咖啡店聊了聊。他感谢齐震谈到了杨之玉的近况,但齐震也提醒他,如果没有打定主意要追回她,就不要再来纠缠,斩断念想,也是对你好。

他也不敢回星城的家,那里全是杨之玉的影子。他那天鼓起勇气开门,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有种难以承受的罪恶和疼痛。他坐上她的床,抱着她枕过的枕头,终于哭出来,哭了很久。

“工作的事,请您用邮件联系就好。不要再来找我了,尤其是工作场所。”杨之玉对他说,她看见小章在远处等待,于心不忍。

荣善衡点头,齐震说的对,放不下的只有他自己。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他只能认命,强颜欢笑说:“那好吧,我以后不来了!但是,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随地,叫我,我立刻马上回你身边。”

杨之玉失笑,她应该为此而感动,为一个虚幻的承诺感动。

她正正身子,保持了最礼貌的言辞:“我应该谢谢你,荣善衡,给了我一段甜蜜的爱情,在这段爱情里,我是受益者,整个过程都很享受。所以,你不用自责,也不要觉得欠我什么,这是我们共同作出的选择,你选了你的路,我选了我的路。分开不一定是坏事,我们会在各自的路途中邂逅更多的人,他们会成为我们的伙伴、知己或者爱人,也许过个十年八年,当我们各自牵着孩子的手,偶然遇到,想起过往,只会一笑了之,没什么大不了的!”

“之玉!”他想触碰她手臂,胳膊停在半空,终是没敢落下,言辞恳切:“我从不后悔爱你,现在是,以后更是。我想了很多,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现在就结婚,我有事先和你商量,再也不瞒你。”

“唉……”杨之玉打起精神朝他笑笑:“真后悔没把你这段话录下来,十年后再去听,绝对尴尬到钻地缝。”

“之玉……”

“荣老师,你学历比我高,不会不知道,婚姻与爱情无关,本质上是一种财产权,是社会外加给人的一种法律形式。两个相爱的人不会因为不结婚就不相爱了,同样,结了婚也不一定能延长爱情的保质期。对不起,我从未想过和你结婚。”

荣善衡觉得周遭在这一刻突然静下来,有一声尖锐耳鸣。

“好啦,小章等很久啦!再见哈,荣老师!”

她对他简单挥手,又招呼小章过来。

荣善衡默然伫立,那一句“再见”却没能说出口。

黎潇是在清明节那天搬过来的。

那天下着阴冷小雨,黎潇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十分狼狈,她站在单元楼门口,按响门禁的时候,杨之玉在监控前差点惊掉下巴!

“大白天见鬼了!”杨之玉开门第一句。

“杨之玉,你得对我负责!”黎潇不顾阻拦,将行李箱拖进来,鞋都不换,坐沙发上哭。

她哭诉自己如何与老余闹掰,她骂老余一家就是食人族,幸亏她聪明,找专门公司去做了调查,确证了老余家的龌龊勾当,还好自己与他们没有资金往来,不然真的赔人又赔钱!现在好了,她被扫地出门,没地方去,谁捅的篓子谁负责,这不,她来找杨之玉报销了。

杨之玉二话不说,把她行李扔出去!

黎潇见好就收,双手合十好言相劝,玉姐玉姐,我这不发泄情绪嘛!总得有个出口啊!

“星城六院,国家知名精神病医院,你去那,准能住长久!”

“别别……”黎潇和她拉扯,俩人衣服扭在一起,“我倒是想去,就怕我颜值太高,影响病人休息!”

“确实,人家可没见过这么像人的鬼。”

“哎你咋老骂人呢!”

杨之玉彻底无语,把她推出去关门,她手挤进来,疼得“哎呀”一声,跳起来!

黎潇这下疼醒了,眼里泛泪,撅着嘴终于吐露心声:“我没地儿去了,我好窝囊啊,老余那老不死的打我,我东西收拾一半就让我滚出来了,玉姐,小章妹妹,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让我住一宿吧!”

这一住,就是好几宿。

黎潇一开始住沙发,后来说客厅冷,腰受寒太疼,大半夜跑到杨之玉床上抢被子。她没说要住多久,只说自己在找房呢,她手里有存款,不至于缺衣少粮,只是脱离了老余提供的充足物质,难免显得落魄。

三个女人住在一起,好不热闹。

小章性子软糯,不像杨之玉对黎潇“拳打脚踢”,冷言冷语。她挺喜欢热闹的,每天看俩姐姐互撕,也蛮开心,好在黎潇没白伺候老余,做得一手好菜,她是南方人,喜辣,湘菜川菜都擅长,这可把她这孕妇喂得服服帖帖,家庭地位一度逼近杨之玉。小章觉得自己的房子像个城堡,自己就是皇帝,这姐俩,一个负责洒扫,一个负责御膳,不亦乐乎!

登海,荣耀集团总裁办公室。

荣善衡开了一上午会,下会后签字,接电话,忙忙叨叨,都没时间吃饭。

秘书送来午饭,顺便说了下午一点就开始的行程。

每天都是“荣总”“荣总”“荣总”,这两字在头脑挥之不去。公司员工这么喊他,合作方也这么称呼,后来不知道谁传的,说“荣教授”比“荣总”受用,又可以和荣恺的“荣总”区别开,于是不知谁又带头喊“荣教授”,叫得他浑身发麻!

他让秘书出去,自己靠在椅子上休息会。疲乏爬上身子,他却始终不能松懈。和学校相比,公司的事务更加繁重。在学校,他可以始终专注一件事,做实验或上课,精力集中,鲜少被打扰。但是在公司,他要考虑和处理很多事。这些事情特别耗费脑子,倒不是多细碎,而是需要通盘考虑。

荣恺打的基础很好,除了设立总裁办公室,还有一个强大的秘书团队,秘书们各司其职,专门为总裁一人服务,他这个想法取材于政府机构,但又省去很多行政审批,效率比较高,可以让总裁的时间更多用于公司的发展规划,以及高级客户洽谈上。

荣善衡有种被人供起来的感觉,而这种被供着,不是好吃好喝就完了,而是要时刻进行决策,签订单,开会,协调中层,洽谈外商,大脑无时无刻不在运转,像架机器一样,为荣耀集团的未来打基础铺好路。

这也是为什么荣恺一直秉承家族企业理念,只有亲儿子才会死心塌地为自家企业未来着想,谁也不想被人背后嘲笑说富不过三代。

荣善衡反感这种工作方式,并未从中获得什么成就感,他的能力是匹配的,但很多东西需要从头开始学,而妹妹荣凌云则成为他的有力助手。

荣凌云敲门进来,看见荣善衡半睡的样子,决定帮他放松一把。

因为她知道,学习管理这么大一公司确实是难事,就算荣善衡三头六臂也是顾不过来的,更何况,他始终分着心呢。

入夜后,登海的海边就成了文艺的天堂。

各种酒吧开在沿海一条街,灯火通明,乐队在室内或海边,随意奏着音乐,爵士或者民谣,以慢为主,只有慢才适合静谧的夜。海风吹着海浪,海浪拍打海滩,观海的男男女女随意一坐,点杯啤酒就可以很尽兴。

荣善衡回家少,只听过海边酒吧街,但从未来过。

荣凌云陪着他在海边走一走,说说话。

“你这样子不像被工作累的,倒像是为情所困。”荣凌云脱了鞋,脚踩在细柔的白沙上,舒服惬意。

荣善衡望着远处逐渐幽深的海,看不见尽头般恐怖,就像现在的自己。

“我上个月见过她了。”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她算是,和我做了告别吧。”

“终于了结了?那你秘书再不用愁买机票了,不然老这么下去,全公司看你笑话。”

“确实是个笑话。”荣善衡自嘲:“我还说要和她结婚,可她从没想过结婚的事。”

“也许你就不该去打扰人家,毕竟你给不了她要的生活。之玉姐很独立,有自己的想法,肯定不甘心做你背后的女人。退一步讲,你们好了,你继续当总裁,她继续当编辑,不愁物质基础,彼此跑得勤点,虽然一时半会可以,但日子久了,感情就淡了,爸怎么娶的三任老婆,你比我清楚。”

荣善衡怎会不知道这其中利弊,就是在这一点上,他才优柔寡断。

“哥,你要想清楚,长远来看,势必要辞职回家的,你也感受到了,公司的事不好做,两头跑就更别提了,你们若结婚,之玉姐就必须接受回登海,甚至要接受辅助你的工作。”

她轻笑:“你觉得可能吗?反正,我很少看过哪个小镇做题家甘心当花瓶的。”

荣善衡纠正:“你用词不对,她不是小镇做题家。她从农村到大城市,并没有很费力,她只是喜欢星城,就考过来了。她从来都是,遵从本心。”

“好好好。”荣凌云投降,“真是说不得骂不得。”

他们在一家离海最近的酒吧喝酒。

荣凌云和调酒师相熟,逗了几句,让他帮调杯烈性鸡尾酒,人家问这是你男友,她说这是我哥,人家笑说,都是从叫哥开始的。

荣凌云懒理,拉着荣善衡在角落坐下,这卡座封闭性好,既能看见前台乐手表演,又能自斟自饮好不自在。

“来,享受生活!”她把酒递到荣善衡手里,“喝点奇奇怪怪的酒,忘掉乱七八糟的事。”

荣善衡接过,笑了笑,仿佛还从未如此,与人在酒吧喝酒。他一直是个传统男人的形象,自己也不喜欢泡吧,但现在这种氛围,慵懒的爵士,欢悦的谈笑,对面大海的呼吸,他陷进沙发里,像一尾陷进细沙里的鱼,这里才是自己的家,荣凌云才是自己的家人,这是现实赋予的关系,他必须接受并适应。

于是,饮尽这杯烈酒,又要了第二杯。

不远一桌来了帮人,是荣凌云的朋友,她过去凑热闹,只留荣善衡一人。

等她回来时,自己这位一向矜持冷淡的大哥竟然烂醉在桌子上!也不知道他怎么喝的酒,衣服上、脸上全是酒水,甚至头发上都是,难道一边喝一边往头上浇吗?

正想着,荣善衡把酒杯一下子扣在头上!

还真是!

荣凌云一把夺过。

他艰难抬头,朦胧着眼睛,问:“之玉,是你吗?”

荣凌云不和他废话,扯过他,带他走。

他东倒西歪跟着出去,快上车时却突然折回。

不顾荣凌云阻拦,几步趔趄往大海的方向而去。

跟打了兴奋剂似的,不要命地跑,西服、领带一件件扯下来扔出去,一直跑进海水里。

荣凌云在后面紧跟,扯了几下没拉住,咒骂,哥你疯了啊,你别这时候想不开跳海啊……我和警察说不清楚……还以为我要谋权篡位呢……

四月的海水冰凉,他的鞋子裤子已经湿透,海浪骤然汹涌,从他小腿跃升至腰腹,他站在海水里,团起手对着远处呐喊,流着泪呐喊——

“之玉!杨之玉!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那样,没有一点留恋,开始新生活……你教教我好不好?求你教教我,再教我一次……”

他跪在海水里,海浪一遍一遍洗刷他的脸,带走他的泪水,他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哭声了,只能感受胸腔的剧烈起伏。

终究是没缘分吧,他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了被抛弃的感觉。妈妈抛弃他的时候,他还太小,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住,更别说感觉了。可现在,他清晰强烈地承受着阵痛,从呼吸进入胸腔,再压迫进心脏,狠狠划破,血流喷涌,嘴里血腥。

就像烟花突然炸开,极为绚烂。

适合许愿。

她许了好多愿。

荣善衡拿拇指用力抹了下咬破的嘴唇,忽然闪现一丝侥幸,腾地起身,大步流星往回走。

荣凌云哭笑不得,这人还是自己大哥吗? 怎么又糊涂又清醒的!

斯文儒雅的男人要是疯批起来,简直要命,是那些号称疯批霸总的人完全没法比的。

让人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