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最后一秒到新年伊始,又一轮烟花秀升起,光矢纵横,洋洋洒洒弥漫开。
时间停滞在此刻,周边不相干的人皆化为虚影,只有无声无息相拥的他们。
他臂膀的颤抖和沉重的呼吸,几近让人阵痛,南嘉深呼吸,无措喊了声:“陈祉。”
他没回应,她只好一动不动任由其聆听心跳。
前方温暖的怀抱和风冷热交织,她消极呆滞的感官被提上来,瞳孔倒影海平面上,华光绚丽的烟花。
新的一年,她也要迎接崭新的人生了。
陈祉指骨从她的腰际摸到蝴蝶骨,再到天鹅颈,最后松开对她的束缚,温热掌心覆盖着皙白面容,哑声道:“你刚才去哪了。”
“我……刚才去洗手间洗手,看到一个人向我招手,以为是我妈妈……”南嘉怔怔,“走近看才发现她不是我妈妈,她是白思澜的母亲。”
她站在游艇上时满脑子就充满对逝世父母的回忆,下来后身心麻木恍惚,人潮汹涌,光影错乱,导致认错人。
白思澜母亲今天为了参加女儿的订婚宴,衣着和发型庄重规矩,远看确实很有慈母感。
白母找南嘉没有恶意,介绍身份后,说了一些话,语言羼杂,听得人稀稀落落。
回过神来,南嘉只记得是一些家长里短,白母说她和白思澜在跳芭蕾时的样子很像,说她们都很厉害很努力。
一个刚才失去女儿,一个失去母亲,交谈时不自觉产生共鸣。
白母说她自己身患绝症,活不了太久,今天本来是她去医院打止痛的日子,但她更想看一眼女儿穿婚纱的模样。
可惜最后没能看到。
母女俩早断绝关系,白思澜从未去医院探望过病后的她,还让亲友带话,问她怎么不早点死掉。
白母不怪她恶毒咒骂,身为父亲的明珠也不会怪她这场鸿门宴,他们知道从前对那个女儿亏欠太多,白思澜小时候追求不到家庭的爱,长大后才拼命追求名誉和钱权。
人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活得太落败,太孤独,说到底只是需要爱而已。
最后,白母交给南嘉一个U盘和一句对不起。
她自然没资格替明珠或者白思澜向南嘉道歉,是觉得好好一个女孩,完整的家庭就这样被他们毁了,白母偶尔会想,如果多年前某一天,少和那没出息的情人吵架,多给白思澜一些关怀,命运的齿轮,是否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南嘉回来的时候,听到背后摔倒的声音。
她回头看,是白母晕倒在地,周边有好心人拿手试探,发现对方已经没了声息。
接连三条生命离去,南嘉思维僵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去的,人群和烟花喧嚣,听不见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只在看到许管家后,下意识把东西递过去。
“这个U盘。”南嘉说,“她妈妈说里面装的是不仅是今天的事,还有周家夫妇其他犯罪证据,内容很详细,足够他们判死刑。”
周家以前不清白,明珠都知道,掌控不少证据,这些年周家一直看明珠不爽,迟迟不动手是怕狗急跳墙,知道就算杀了这人,他也有弟兄将他们的犯罪证据传承下去。
白思澜母亲手里的这一份是母盘,是最具体详细的,为的是以防万一,保女儿后半辈子无忧。
现在用不上了,她把它交给南嘉,让周家夫妇再无翻身可能。
“就算有重要的事情,太太也不能一声不吭说走就走。”许管家捂着担忧的心口,“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不到你有多担心,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你了。”
“不好意思。”她环顾四周,保镖果真少了很多,“我今晚有点迷糊。”
“为什么迷糊?”陈祉垂落手,音线放空,“因为周今川的事?”
“嗯。”南嘉没否认,“刚知道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天塌了。”
许管家倒吸一口冷气。
小太太未免太诚实,这时候哪怕骗骗少爷也好啊。
许管家倒退两步,生怕自己被波及。
陈祉不为所动,暗光下瞳孔讳莫如深,生冷地俯视她润白的面庞,“所以呢。”
要跟周今川走吗。
知道真相了,知道他这些年的不容易。
就算做怨偶也要和他远走高飞吗。
那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在陈祉因为不确定性,被无限放大至千万倍。
“但是想想。”南嘉摇头,“他又不是我的天。”
今晚这出好戏,刚开始看得百味杂陈。
周家其他人的欺骗无所谓,周今川不一样。
当初一起长大的情分有多深,知道真相后,捅入她心房的无形刀刃可能就有多痛。
也许她应该恨周今川,恨他明知他们的关系还要对她好,恨他帮他的杀人凶父母隐瞒不说出真相。
满腔的恨意汇聚,在注意到那把刀后冰消瓦解。
他父母的孽,他父母活得好好的,什么判决还没下来,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替他们偿还。
她对他没怨恨,没感情。
西伯利亚凛冽的雪是感情的麻醉剂。
好的坏的,热烈的冷漠的,统统冰封。
烟花散场,雾消云散。
“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她总结。
许管家悬着的心放下,重新上前。
别说少爷,他这个做属下的都被小太太的断句整得心神不宁,再看陈祉,他无波无澜,眼神没因此变温柔。
“那现在。”陈祉轻袅袅瞥她,“有什么打算。”
周今川刚才昏倒,不知生死,是否要去医院探望。
陈祉以为自己会妥协,但如果她真的提出来的话,别说陪她探望,他应该会把医院买下来再给砸了。
“现在我好累。”南嘉并不知道他们的心理路程,不由自主拉住陈祉的臂膀轻轻靠着,“我想和你回家睡觉。”
“……”许管家又默默退一步,彻底背过身去,事不关己。
这两人话说得不上不下没个正经的,到底能不能让老管家随身伺候了。
“和谁。”陈祉说,“没听清。”
她低估,“除了你还能有谁?”
“谁知道你外面有没有其他人。”
反正刚才有一个昏倒了。
舞团里的狗也挺多的。
这还是基于她不怎么和异性接触的情况下,要是再不管着点的话,桃花都能往家里开了。
“怎么可能。”她认真眨眼,“我伺候你一个就够累了。”
“你什么时候伺候过我。”
“有啊,上次不是伺候过。”
“五分钟那次?你问问你良心那算吗。”
“……”
瞧不起谁呢。
她抬手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再嘲讽她了。
“五分钟怎么了。”她拧眉,“那是因为演出结束后太累了。”
他唇际被她爪子掩住,没话说,不温不淡地应:“哦。”
“……”
这一声哦很有灵魂。
暗讽拉满。
但她现在不能和他斗争,总不能在这种事上和他争个高低,输了她没面子,赢了她要吃苦。
“那你今天呢。”陈祉斜斜睨她,“累吗?”
之前拿演出借口,港舞这几天放假,没演出没排练,看她还能找什么理由。
“累。”她反应很快,身子有模有样往他的位置倾斜,“站太久,走不动了。”
知道她什么意思,陈祉没有动,“走不动?刚才不是一个人走出去那么远,电话不接,不见人影。”
“……我不是说我迷糊了嘛。”
“你就是不在意我。”
“你是我老公,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她振振有词,主动伸手,“真的好累,抱抱我。”
“你还知道谁是你老公。”
“嗯嗯,你是。”南嘉黏他更紧贴了,“好累好累好累,要老公抱。”
陈祉没理会,端了几秒钟的架子。
也就三四秒这样子,南嘉看他没动后,慢慢转过身,“不抱就算了……”
尾音还没落,人也没看到,后腰就被他揽过去,整个身子腾空后像抱小孩似的,臂弯托着柔软的臀,人被举到半高,南嘉下意识攀住他,眉心一蹙,“干嘛。”
“不是累了吗。”
“你不是不抱吗。”
“你就不能让我装几秒。”陈祉托着人,步伐沉稳,“让我一次不行吗。”
每次他一松开手,就会把她放开。
每次都是他妥协。
“那你把我放下来,你装吧。”南嘉很好脾气地附和。
陈祉没动。
“不装了。”他说,“抱你更重要。”
爱比尊严更重要。
何止这一次,余生都会为她投降。
南嘉眉眼笑弯,不由得攀着他温实的肩膀,唇息萦绕在他身侧,轻声叹息,“其实我今天真的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下。”
“想去哪儿?”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说。
刚出船口时,她心情混乱,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想一个人静静。
但是周围太喧嚣,热闹都是别人的。
站在她眼前的,也不是她的妈妈。
真凶抓到了,不代表她的父母能复活。
他们离开很多很多年了,她再也看不到,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吃不到团圆饭。
意识到那瞬间,难过席卷周身,她本能地想要回到陈祉的身边。
她脑袋低垂,“我想回家。”
陈祉箍她的力道一紧,“那我们回家。”
他知道她说的家不是他们要回的家。
她也知道。
但谁都没有反驳,默认他们要回的家,就是她以后的家。
南嘉贴着他的耳际,低声呢喃,“我还想吃芋泥蛋糕。”
“现在让人去买。”
“还想摸摸十一。”
“回去把它从狗窝里拎出来陪你玩。”
她忍俊不禁,“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她不至于当个后妈。
想想十一本来她先养的崽崽,她可不算亲妈。
到车前了,陈祉临时接几个电话。
都是关于明珠这起案件的,饶是他不想管,耐不住警署那边想要调查清楚,索性给交代到底。
陈祉掌控的信息,比警署更全面详细。
他这段时间不仅忙于公务,调查真相,时不时得顾及一下她的小情绪,还为她受过伤。
南嘉靠站车门,没有进去,吹过海风的眼角,格外酸涩。
等他回来,她尽量平复心情,“陈祉,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明明可以告诉她。
她可能分担不了什么,但两个人一起做一件事的话,至少可以减轻些心理上的压力。
他甚至告诉了沈泊闻和纪意欢,瞒她瞒得滴水不漏。
在此之前,守口如瓶。
只用行动告诉她真相。
路灯直线交接处,偏橘的色温将两人站位分割出层次感,距离忽远忽近。
陈祉没有靠近她,微微抿住的唇克制又隐忍,“是我不好。”
做之前他就想过,隐瞒的后果,和盘托出的后果差别是怎样的。
如果告诉她,她不相信,他们肯定会决裂的。
能揭晓真相最好,万一不能呢?万一没有把明珠捉拿归案,让周今川先行一步呢。
那她信任周今川,把他当做诬告小人。
陈祉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明珠最后死在谁的手里,起到决定性作用。
“也许我应该提前告诉你,让你做好准备。”陈祉眼睑耷拉,“但是,你假设一下,如果我提前说的话,你会相信一直对你好的哥哥是杀人帮凶吗?你会相信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人吗?你会相信……我吗?”
不会的。
她应该不会相信他的。
他们以前关系很差,他和周家是死敌,他不择手段不近人情。
这样的他想要获得她信任太难了。
他不会冒险,宁可独自处理。
“我知道你会怪我。”陈祉说,“怪就怪了,就算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选择隐瞒。”
怪他的话,最多只是冷战,可如果选择错的话,那就可能永远失去。
他做好被怪罪的准备。
却许久不见她反应。
没有冷战的前兆也没有变脸,南嘉伸手缓缓抱住他,纤柔身子主动靠近他的温暖。
“陈祉。”她眼眸微抬,“这些天,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