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没想到助理手速如此快,说话间通话就给拨了出去。
知道就知道罢了,偏被他听见她说的这句话。
南嘉试图用唇形暗示助理挂断。
助理露出问号表情。
没听错吧?
小太太让他挂陈祉的电话。
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事。
在那边发火之前,助理不得不如实汇报情况,不敢把事情说大也无法说小。
无论怎么说,事实就是南嘉差点被撞伤,他们所有人都失职了。
“她伤得严重吗?现在人在哪,去医院了吗。”短短几句,那边没有消化清楚,尾音不由自主颤了下,“一群废物,你们怎么上班的?”
工作里陈祉并不是会歇斯底里怒吼员工的人,此时却换了副模样,难以克制的语气咄咄逼人,仿若蓄势待发的死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助理看向南嘉,她不希望继续说下去,自我感觉良好,自己的伤和小乔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助理不知道该听谁的,犹犹豫豫。
终于,那边的陈祉差点摔手机,提高的声线像喷涌的火山一字一顿砸下去:“老子问你们话,能不能讲话,不能讲滚一边去。”
“陈少……”助理表情快哭了,搞得他快以为是他让小太太受的伤,从来没见陈祉发这样的火。
南嘉接过手机,自己回答:“我没事,只是摔了一下。”
温软的嗓音,言简意赅。
陈祉滚于喉骨间的话吞没,语气转变得很快,尽量压抑着,“没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事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怕……”她一下子无话可说。
“怕什么。”
“我怕你担心。”她低声补充,“这点伤,和我们训练时的伤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我担心什么。”他不假思索否认,和刚才的声嘶力竭相比,冷淡嘲讽,“周嘉礼,你声音听起来很健康,还有精力骗我。”
末了,电话就被挂了。
南嘉吃准他不悦,吃不准到什么程度。
实在没空管他那边的情况,由着他了,回头抽空再和他慢慢讲。
医院医生她们做了全面检查,南嘉平安无事,小乔尽管没有骨折,手腕软组织受到损伤,鼓起很大一个包,因为穿的短裙,腿上也有一些不轻的擦伤,夏日容易感染,医生建议先留院观察。
许管家和Vera都过来了,替她们打点处理好一切,南嘉虽然没有重伤,为了陪同小乔一起,两人住进贵宾病房套间。
“医生,我这个多久才能痊愈。”小乔面露担忧,“我还要跳舞训练呢。”
“你这种情况,两周之内都要好好休息。”医生低头写着报告,“一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不然落下病根的话,以后更不方便跳舞。”
幸在伤的是手腕,如果是脚腕的话休息的时间更长,大团体训练缺一不可,她要是退下来就有人替上去,这一来二去的,下次登台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一个多月时间小乔跟随大家没日没夜的训练,馋嘴的性子都改了好多,筹划这么久,到最关键时候掉了队。
小乔没有表现出来内心的难过,看向南嘉,反而庆幸捂胸口,“还好。”
“还好伤的不是脚。”南嘉庆幸。
“我是说,还好伤的不是你。”小乔说,“不然你训练那么久的妮姬娅多可惜啊,我们大家都相信你首次登台演出一定会圆满成功的。”
南嘉噎声。
这傻丫头这时候居然庆幸这个。
“我就无所谓啦。”小乔嬉笑,“反正群众演员多的是,随便找一个都能替补上,等一个月后我再陪你一起训练吧。”
南嘉愧疚,“对不起,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小乔拉一把的话,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她了。
那人应该是冲着她来了,小乔完全是无妄之灾。
“哎呀,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小乔眨眼,“我们是好朋友啦,好朋友之间不能这么客气的。”
“就算是朋友,你也应该先顾及好自己。”
事发时,小乔几乎是和她两条命相连的一起摔倒,如果那个人真有歹心动刀子的话,没准连她一起捅。
“其实,我一直想报答你,但是没有机会。”小乔故作轻松,“今天我终于派上用场了。”
在南嘉困惑的眼神下,小乔用手向上比划,“你还记得我吗,我小时候扎的羊角辫,皮肤特别黑。”
南嘉并没有印象。
“我们当时在同一个舞蹈补习班,有一次有个男生揪我头发欺负我,是你一脚把人踹开的。”小乔认真陈述,“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有吗。”
“是不是这样的事你做的太多了,所以都没印象。”
路见不平就踹人是她的作风。
怎么踹人,是周今川教她的防卫方式。
“可能因为我小时候经常被欺负,所以看不惯别人凌弱。”南嘉思忖。
“所以那天,你把人踹开后,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你的好朋友,谁都不可以欺负你。”小乔说,“你不知道你当时有多帅。”
南嘉恍惚了下。
熟悉的话语,好像一下子将她带回从前。
“你长得漂亮,跳舞厉害,从那时起你就是我偶像了。”小乔说,“其实我知道你原本的名字,知道你在贵族高中,也知道你后来被白思澜冤枉的事情。”
这些年,小乔一直在默默关注她。
小乔为了追随她和她同队,一直都有努力。
她以为她们会一起考入同一所学校,没想到南嘉却突然陷入学校舆论风波,再之后七年没有风声。
小乔的梦想却没有变过,来到了港舞,她跳过最好的角色是四只小天鹅中的一员,那是她一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努力很多年的结果,只为了离她的主角更近一点。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在港舞真的能等到南嘉回来。
刚回来的南嘉太阴郁了。
小乔像个小太阳似的和她打招呼,每天跟个自来熟似的和她说话开导她。
哪怕南嘉并不愿意理睬她,大部分时候冷着脸。
小乔没有放弃,她一直记得,南嘉说过她们是好朋友的话,这对于当时被排畸的小乔犹如深渊里的光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南嘉没回港舞之前,小乔曾因为训练的事和白思澜吵过。
她这样习惯示弱的普通女孩,能主动和当时势大权大白思澜争吵,很大一个原因,是已经和没回来的南嘉统一站队了,她无条件相信南嘉,因而讨厌白思澜。
“乔……”南嘉实在说不出话。
原来一切的相遇都不是偶然。
原来七年前的事故,有人会无条件相信她的。
“嘉嘉,你要加油,这次演出我就不陪你了。”小乔抿唇,“下次我一定陪你。”
“嗯。”南嘉吸了口气,“你好好休养。”
“终于可以放松地吃一次了。”
“好。”南嘉轻笑,“你想吃什么,我让管家去买。”
Vera他们就在病房外。
南嘉出去的时候,Vera正在和许管家吵架。
都是管家,Vera大部分主内,许管家主外,这次事故,Vera认为是许管家办事不利,哪怕南嘉真的让保镖远离,也不该真的离得那么远。
许管家被说得一声不敢吭,毕竟这只是个开头,等陈祉回来,还有更大的在后面。
现在庆幸的就是南嘉没受什么伤,手心的擦伤简单消毒包扎下就行。
“好了,不吵了,我们有点饿,能不能送点饭菜过来。”南嘉打断他们。
“太太。”Vera很快回应,“您想吃什么,这就让酒店送来。”
南嘉把小乔写的菜单,递给他们。
许管家上赶着接来去办。
“对了,陈祉有没有打电话过来?”南嘉问。
“少爷刚才有问过我关于您的情况。”
“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们给您加强防护。”
人在国外,陈祉没法亲自来处理,能做的首要目的是先保证她的安全。
至于他自己,她说不让他担心后就真的没有再回电来关问他。
南嘉想他是在忙,还是真的很不高兴。
她给他发了照片,是她们今晚在病房里的晚餐,酒店外送来的丰盛的粤菜系,光线柔和,看上去很有食欲的温馨。
继续和平常一样和他分享日常生活。
只是这次,他没有回复。
南嘉最后又发了个猫猫卖萌的表情。
仍然被无视。
南嘉握紧手机,手心包裹着一层纱布,打起字来很不方便,她没有再给他发消息,陪小乔说说笑笑用完晚餐后分房休息。
很不踏实的一晚,连玩偶都没有,她难以睡着,白天的情景历历在目,越回忆那人的眼神越笃定他们有一定的渊源。
是她的仇家吗。
可她从来没有得罪过人,也不可能是她父母的仇家,他们都走了很多年了。
从南嘉记事起,父母行为低调,从不惹是生非。
在母亲出事后,父亲有推测过是否结识了仇家,结果是没有,曾经害母亲坠楼的,是个贪图钱财的小偷,因家里没有男人,只有两个妇女和一个小女孩,是最方便抢劫的对象。
南嘉迷迷糊糊入睡,噩梦再度袭来,这次映入脑海里的梦境和她的经历没关系,莫名其妙变成很多年前的那场事故。
母亲和入室抢劫的小偷争执间摔下楼的情景。
她没能看到过现场,只能通过幻想,感知到母亲的恐慌和害怕。
那天唯一的目击证人只有外婆,可老人家患有老年痴呆,什么都说不清楚,以至于那小偷只判有期徒刑,没有被判死刑。
这个小偷的身份,南嘉记得,无妻无子的无业游民,好酒好赌,游手好闲,是社会典型危害型人群。
假若这个人的盗窃初衷没有疑点,那么,行为目标呢?他们家条件并不好,这个小偷冒那么大风险,来偷破铜烂铁吗,当时调查结果据说小偷只摸到几百块钱,家里为外婆看病穷得揭不开锅,那还是母亲压箱底的积蓄。
南嘉永远难以忘怀那天的情节,她和往常一样回来,周边被贴上封条,她拨开围观的邻居,看到被盖上白布的母亲,房间里弥漫着烧糊的饭香,是玉米排骨和红豆甜粥的味道,早上出门时,母亲笑着问她想不想吃排骨,家里很久没有添置肉类,应该好好给小孩子补充下营养。
就是这么一个平常的下午,她永远失去自己的妈妈了。
那时候太小,没有能力去调查,隔了这么多年,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小偷另有用意。
南嘉惊醒后没有再睡着,摸了摸后背,被惊出薄薄的冷汗,她去洗手间掬冷水冲凉,清醒一些后没有打扰小乔,拧门透气时看见苍凉惨白的走廊除了站满保镖还有许管家。
“许管家,你不去睡觉吗?”南嘉诧异?
“我和Vera轮流替班。”许管家颔首,“陈太这时候怎么醒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去睡吧,明早再说。”南嘉合上门。
这阵仗未免太大。
他们来的是顶级私人医院,会员制度,不会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但也不至于把这一整层楼都包下来。
能这样细节吩咐的只能是陈祉了。
他没给她回电,但都有关注这边的状况。
随手撂桌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过去一看,是陈祉的电话,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
她诧异地接通,那端并没有声音传来。
“陈祉?”南嘉试着叫他,“你怎么这个时候打我电话?”
怎么知道她是醒着的。
是因为她和许管家说了两句话吗。
那边没出声。
“你在哪里?那边几点了?”她发现她只知道他欧洲行有个伦敦,其他一概不知了,她对他公务不感兴趣,他也没有提起过。
还是不说话。
“陈祉?”她轻轻拧眉,“你不会因为下午的事打算和我一直冷下去吧?要不要这么小气。”
终于,那边传来低沉的嗓音:“你想见我吗?”
她不假思索,“不想。”
“你想见我吗?”
“不想。”
“你想见我吗?”
“不想。”
他一句比一句问得清晰凌厉,她一声比一声回答得干脆果断。
不想见他,一点都不想。
陈祉平缓片刻,“那你想我吗。”
她这次梗住。
“你想不想我。”他说,“周嘉礼,说实话。”
“……想。”
“那你开门。”
“什么?”
南嘉还没反应过来,门被人敲响。
不重,很轻的几下,因为包的是套房,里面不止她一个,进来前要敲门。
南嘉挪到门口,根本不敢相信,猛地将门打开,久违的熟悉的面孔猝不及防映入眼帘,不是隔着屏幕冰冷的文字,不是只有沉哑的嗓音,他此时无比真实地站在眼前,风尘仆仆的,黑色碎发略显凌乱,眉眼染着浓郁的阴鸷。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个他。
陈祉臂膀上挂了件风衣,进门后扔给外面的许管家,挺拔的身形被黑衬衫西裤显衬得阴沉,正对着她和光,流畅的下颚线在冷白的锁骨上投落一段阴影。
他一瞬不瞬,对上南嘉诧异的杏眸,漆黑的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深如井底。
“你怎么来了啊。”南嘉小脸错愕。
她以为他不回电是在忙,实际上是在赶飞机吗?看他这样匆忙,应该不是坐私人机来的,委屈大少爷走的航班,没了往日里的闲散,身上染着湿冷的风意。
他刚才在电话里不说话,现在还是不说话。
南嘉声音滞后半秒,红唇轻轻咬着,“陈祉……”
时隔这么久没有见面,不该是这样子。
她以为会有一个安抚的拥抱。
现在的他格外冷静,不像是陈祉的作风。
陈祉从别人口中了解情况,目光径直垂落过去,“哪只手受伤了?”
明明是在询问关心,语调十分冰冷,听不出一丝关怀,且更像对审视犯人的质问。
猜到他还在介怀她隐瞒他这件事。
南嘉心虚,慢慢地伸出左手。
跌倒时下意识用右手支撑身体,左手没怎么受力,只蹭点灰,完好无损。
陈祉目光锁在她背过去的右手,她太纤瘦,腰际盈盈几寸,手上缠绕的纱布很轻易地流露出来。
“周嘉礼。”他眉间突兀跳着不悦:“你要是觉得我眼睛是瞎了的话,可以把脚伸出来糊弄。”
“……”
南嘉装作若无其事地“啊”了声,慢慢地把右手伸出去。
真的是很小的伤,小到放给从前的话她都不会在意,该干嘛干嘛,不会消毒,包扎,甚至还会碰水,而不像医生嘴里说的那样谨慎。
为了防止她乱抓,手心裹了一层很薄的纱布,依稀可以看到原本红润白皙的手心,擦出鲜红色的血迹。
陈祉眉间凛着。
没给他看太久,南嘉迅速把手收回去,“我没事,这点小伤,一点都不疼。”
陈祉没有强行要看她的意思,一动不动,看着她继续伪装。
差点被机车撞这事都算小事,手心磨出那么多血都说不疼的话。
那什么才算疼?到什么地步,她才肯主动告诉他。
她给周今川写了那么多信,示软过那么多次,可从来,没有对他索求服软过。
出了事第一时间是不想让他知道。
是怕他担心怕惹麻烦吗,还是觉得他们的关系没有熟到袒露心扉的地步,他还不够她无条件信任和依赖。
南嘉抬手,食指去勾他的小指,想把他带去另一个房间再说。
然而陈祉没有跟着她走。
他甩开了她的手。
从进门的一瞬间,他眉宇间的阴冷一直挂着,不知从哪里连夜赶来的,一身寒气逼人。
南嘉轻轻眨眼,“你生气了吗。”
他没理。
“不就这点小事吗,我觉得你没必要担心,更没必要回来的。”南嘉主动凑近一些,“我之前训练的时候摔得比这个严重多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好。”
“你还挺自豪的。”
“是啊。”她眯眼笑成小月牙,“那次演出我还拿奖了呢。”
陈祉这次连看都没看她。
“陈祉。”南嘉还是去拉他的手,一次不行就去拉第二次,“你不要这样子嘛。”
他反应灵活,不给她碰一点。
南嘉鼻尖耸了耸,轻眨眼睛:“老公。”
“……”
现在知道换称呼了。
软绵绵的一声叫到人心坎上,那小模样乖乖的。
但越这样,越说明她心虚,她很清楚对他隐瞒会惹他不满,却还是要瞒着他。
陈祉冷哼,置之不理。
南嘉没辙了,她真的没搞懂,这点小事至于耿耿于怀吗。
“哎呀。”她忽然捂着额头,身子晃晃悠悠,碰瓷似的往他怀里摔,“我头突然好疼啊。”
秀眉紧蹙,纤弱的身形也摇摇欲坠的。
陈祉终于有了表情,下意识扶住她的腰际,“不是伤的手吗,为什么会头疼?”
南嘉额头抵着温热的怀抱,低叹一下,声音闷闷的:“可能是因为……我老公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