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好别给她说出大白天不该出现的词汇。
南嘉发现这大少爷不能惯一点,每次稍微顺着他哄一点,就要蹬鼻子上脸。
“大早上别这样叫我名字。”他理所当然得很,“你知道的宝宝。”很容易硬的,因为晚上她就是这样喊他的名字。
“行了,上班去。”南嘉笃定他刚才那句话意有所指,推搡他走,腮帮微鼓催促,“不然迟到了。”
她这样站在晨光下,熟练的语气像老夫老妻。
“知道了,陈太太。”陈祉走时,单指似有似无地碰着,指法轻得像碰一件稀有的古董瓷器。
备车等候的许管家一眼瞧见他今天和往日的不一样,许管家和Vera都是非常关注主人家私生活以方便更好地服务,一眼看出工整干净的衬衫前,领带和从前系得很不一样。
质地大有不同。
许管家不敢贸然断定是陈太太系的,万一不是的话那就尴尬了,他酝酿着话,“少爷今天的领带很有特色。”
“还行吧。”陈祉重新塞一只耳机,“她不会系这些东西。”
“太太已经系得很好了。”许管家夸赞,“我老婆第一次系的领带丑得没法看人,太太这手法一看就是私底下练过很多次的。”
南嘉学东西挺快的,看不出练过多少次,能看出有认真学过的痕迹。
许管家的话听着很受用,陈祉依靠座椅,指腹继续摩挲质地柔软的领带,“家里最近如果收到俄罗斯的信封,记得帮我留意下。”
“好的。”许管家从后视镜里看少爷面色覆了层霜,没敢多问。
…
夫妻间送点小礼物挺容易化解矛盾的。
两条领带送出去,维系好些天的平和,没再提起信封的事情。
南嘉不确定下一封信什么时候到来,比信更烦的还有寄信的人,没完没了。
第一封信不过是个开胃菜,该来的总会来。
所有的信给陈祉烧了是最好的选择。
眼不见心不烦。
舞姬群众演员考核结束,已经开始小规模训练,其中女二甘扎蒂的角色在白思澜和苏璇两个首席中诞生,两人简单训练后将在下午接受同一场的考核。
显而易见的是,苏璇的胜率比白思澜大很多。
白思澜的水平毋庸置疑,只是缺点非常显著,无法合理运用体力,往往没到尾声人便开始疲乏,她转型娱乐圈,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这段时间她的体能训练也跟不上,苏璇训练时,白思澜常在外跑杂志拍摄,没时间理会舞团。
甘扎蒂公主的难度一点不低,很吃体力和技巧。
白思澜并不着急,对角色十拿九稳的态度,惹得小乔私底下小声讨论。
“她是不是又想走后门啊?”小乔说,“舞团老师领导层大换血,这么短的时间她还能再贿赂吗。”
“老师不好贿赂,那人呢。”
大训练厅,南嘉胳膊架着平衡杆,微微仰首,视线却往对立面若有若无地扫视。
苏璇首席在舞团的存在感和对外的名声一样薄弱,这和她性格有关系,想做到首席,一来水平过关,二来发挥如常,在之前乌烟瘴气的腐败氛围里,她凭借实力和不惹是生非的性格被选为首席。
之前天鹅湖训练的一个月里,南嘉和她有过交集,性子平和,不温不火的。
此时白思澜和姐妹团把苏璇围住,她们有意拉拢她。
“你是说,苏璇首席可能会被贿赂吧。”小乔疑惑。
“不是可能。”南嘉淡笑,“已经开始了。”
她们并不避讳,光明正大地找苏璇谈话,炫耀她们优渥的家庭背景,稳固在团里的地位。
看得出来,在竞选之前,苏璇和白思澜她们的关系并不是对立面,偶尔能说几句话,没有走到一起是苏璇性子清冷,不和她们同流合污。
“又不是让你退出竞选嘛,只是做我们思澜姐的替补而已。”
“这是思澜姐最后一次上台表演了,之后她就会自觉离开舞团去娱乐圈发展,就当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她。”
“你妈咪不是身体不好需要钱吃药吗,你缺的演出费,思澜姐会双倍补偿给你。”
姐妹团言语间,白思澜竖起三个手指头,插话:“三倍吧。”
“哇,三倍补偿诶。”她们故作夸张,“每次演出费就那么点,一下子补偿三倍,苏璇你绝对不亏的。”
苏璇穿着粉白色练功服站在原地,耳边全是叽叽喳喳的喧闹,她们在扩大她的处境,引诱她上钩,哪怕舞团腐败被清除,和这些人并没有任何影响,港舞女孩们的家庭条件大部分都很优渥,偶尔还有几个实力不容小觑的富家女,拿捏普通人和拿捏蚂蚁一样简单。
“三倍要是嫌少的话,可以再加到五倍。”白思澜没有穿练功服,连袜子都没换,挺直的后背好昂首依稀能看出曾经拔尖的体态。
她们对话一点不收敛。
就是明目张胆让人看着,有钱能使鬼推磨。
苏璇最后像是被说服,她们个个扬起胜利的笑容。
走的时候,有人主动拉拢苏璇的胳膊,将她纳为小团体,有意从大家训练的中间走过去。
人多势众,就算在练舞,小乔不由得避开,给她们先走。
她们一群人不训练,瞎晃悠。
认为角色十拿九稳,不必多训练。
“只给五倍的补偿是不是有点少了。”
一直隔岸观火的南嘉突兀地插话。
周围有不少像她们这样的吃瓜队员,大家一边压着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哪有人上前讨嫌。
“既然都是要嫁进周家了。”南嘉浅笑,“五倍补偿对未来的周太太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
上次在商场碰面后。
白思澜不想招惹陈家,没和南嘉再起过正面冲突,碰面就绕道走。
不论南嘉和陈祉是否是联姻,关系如何。
陈祉和周今川以及周家的恩怨,是实打实的,从高中开始,延续了这么多年。
哪怕是为了周今川着想,白思澜都不可能触及到陈家这颗核弹,弹指间的功夫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碾碎在哪。
“嘉礼妹妹的话我不太听得懂。”白思澜顶着一张煞白的面孔,不敢正面交锋,“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
“误会吗,上次你不是还让我叫你嫂子吗。”南嘉轻笑,“周今川是我哥哥,你既然让我叫你嫂子了,那不就是要结婚的关系。”
白思澜愕然。
被撞见和陈祉的关系后,南嘉摊牌不装了,如果她现在说出她是陈太太的身份,怕更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周边一些不知事的小姐妹震惊。
如果何鸢在的话,或多或少了解一些情况,不会沦落得跟路人一样,只知道瞪眼张嘴。
小乔的反应和她们差不多,但自从知道陈家太子爷是南嘉丈夫后,没什么事能让她更惊讶。
所有路人队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我就说这个人来路不简单嘛,她黑天鹅跳得那么好,一点不输皇家首席,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敢情是周老板的妹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白思澜她知道吗,她和何鸢之前不是经常针对南嘉吗?”
按理说,她们的关系应当很亲密,不该是这样子。
逻辑漏洞导致人群里充满大量疑惑。
难不成白思澜之前不知道南嘉的身份吗,现在知道后对南嘉的态度就很好,不像之前何鸢那般颐指气使。
“嘉嘉。”白思澜到底是经历过事的,心平气和地回笑,“我知道你对我的身份存疑,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私底下再说可以吗。”
言外之意。
南嘉最好不要说对她不利的事情。
否则,之前的恩怨可以一同揭露出来,南嘉只是周家养女的身份和周今川的纠缠,现在说出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南嘉当然不是为了和她掰扯这些。
她对白思澜和周今川如何发展的事情不感兴趣。
她站出来是因为看不惯。
白思澜原先是一个和她们差不多,家境普通的舞蹈生,曾经也默默无闻,攀上周家后,扶摇直上,以权势压人。
屠龙者终成恶龙。
“南嘉,这次是我和苏璇首席的事情。”白思澜难得对她这么柔和,“你确定要管吗?”
管这件事未免太宽了,抛出这么好的利益诱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璇如何选择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谁干涉谁就是多管闲事。
小乔多次拉手想阻止南嘉,这浑水太深,就算打压白思澜,也不该牵扯到别人的利益,万一苏璇心甘情愿,南嘉正义回怼,不就是好心办坏事吗。
南嘉不为所动,看向苏璇。
“从下个月起,港舞将设立一个新的奖励机制。”
她脊背笔直,一字一顿,“每一场圆满成功的演出,队里所有演员都会分得比之前翻倍的酬劳,且每次有评选前三甲表现资格,设立更多奖项,进步奖,全勤奖等等;未来还会设立营销公关部门,所有人都有代言广告的机会,除去成本,利润归各组队员划分。”
这些福利单拎出任何一项对于家境普通的人来说都是很大的诱惑,而对于条件不错的女孩,代言和营销几个和成名相关的词,听着很让人跃跃欲试。
“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有人提出质疑,“舞团的新福利吗,我们怎么不知道港舞出了这么高的福利。”
高到不可思议,每个人薪资翻几番就算了,还有广告代言的诱惑力、要知道,港舞之前一直是被陈夫人散养的状态,不像画廊,艺术展这些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获取更高的利益。
在港舞,除了有个好的名声和身份,没有拿得出手的,想要拔尖,除非像白思澜那样借外界星媒公司的力捧。
南嘉强调:“因为是刚出来的福利。”
“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说的。”
人群里发出爆笑声。
以为是哪个老师透露出的新福利,结果南嘉冒出一句,是她自己的提议。
这提议离谱到开个口都像是天方夜谭。
舞团本就靠投资补贴,这要是再提高福利,资本方可不买账,哪怕陈家家大业大,可资助的项目多了去了,资本擅长对外面塑造慈善家人设,对内则把人当韭菜收割。
只有白思澜没有笑,知道南嘉说的,都是可以做到的,不由得攥紧手心。
她之前的人生,由于借助周今川,一切开了挂似的顺畅,但南嘉的到来,确切地说,当她同样借助外力回击,几乎就没有弱点了。
白思澜确定自己走到结局,日后在港舞很难兴风作浪。
她们不知情的人还在笑着。
“南嘉,你通过妮姬娅考核,是不是太把自己太当回事,这几年舞团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听你几句话就会改革了。”
南嘉罔顾笑声,宣告完这些后,她看着苏璇,“如果你觉得白思澜给你的五倍赔偿比新福利更好,你可以跟她走。”
“自由至高无上,无人无权干涉,独善其身还是兼顾大局,没有人可以为难你做出选择,包括她,和我。”
南嘉没有给她比白思澜出更高的六倍赔偿。
她提高舞团的实际福利,不仅有益于团体所有人,对苏璇来说是长久之计。
一旦退出甘扎蒂的竞选,半年里都只能出演不起眼的小型演出,半年后也未必继续出演甘扎蒂的角色,如果舞姬演出顺利,未来的巡演,出名的机会,她都会失之交臂。
苏璇傲然抬眸:“你不需要糊弄我,我本来就没答应她们。”
是她们赖着她,如果不随机应变,就要给她下难堪。
“那我很期待以后的合作。”南嘉说,“以及,我刚才说的福利,是真的。”
她有掌控改革的权利。
陈祉把这事交给她,她早就开始做功课。
原先舞团亏本的部分原因是贪污腐败,整改后,想要全体获利,就要向白思澜学习,捆绑营销公司和广告代言,而这些,陈家随便拎出一个分公司就能做到。
南嘉先斩后奏,把宣告的福利,重新整理好发给陈祉。
他那边中途接了个许管家的电话,没有第一时间看见。
听许管家说来着俄罗斯的信件到了后,陈祉反应慢半拍让人直接送来。
他长指划到南嘉的对话框,她说的关于舞团的福利没有细看,只回了“嗯”。
她开心就好,怎么造都行。
港舞的伊始,就是为她所运作。
陈祉不喜欢发微信消息,能打电话就打电话,能见面就见面,文字传递是最次最无法传播情绪的方式,能避免就避免,他回一个“嗯”字,单纯地应答。
单一个字看来,十分冷淡,恰如他的情绪。
南嘉没注意他,重心只放在舞团计划,见和他说一通之后,他反应不大,主动问:【你现在在忙吗?】
特助来叫陈祉,准备下一场会议,陈祉起身,边敲了个字:【不。】
单字回复是他的习惯吧。
南嘉这样想着,【那下班后要一起吃饭吗。】
【好。】
【我不想吃外国菜,想吃中餐,你呢。】
过了一会儿,这行字被撤回,她重新编辑:【我不想吃外国菜,想吃中餐。】
去掉了【你呢】。
不想问他的意见。
怕他像之前那样,再回不正经的回答,说要吃她。
陈祉眯眸轻哂,就她那点小心思,一眼看穿。
他有那么禽兽吗,让她文字也这么防备。
这时特助叮嘱:“少爷,周老板来了。”
陈祉视线从屏幕上漫不经心移开,看向门口的来人。
作为合作伙伴的周今川来得些许迟了,不怪他,是陈祉这边的人通知有误,他作为项目中的老板之一,这无疑是怠慢行为。
周今川如沐春风地淡笑,和他招呼:“陈少。”
“周老板好大的架子。”陈祉说,“还得我抬轿子请你才能不迟到吗。”
周今川脾气极好,不解释是他通知慢了,只认:“见谅,改天罚酒。”
“好吧。”陈祉说,“等你吃我的喜酒再来罚。”
提及这个,周今川万年不变的温和面容终于出现异变,他简短应两声,去和几个认识的科技公司老总招呼,游刃有余。
美式会议室,长方桌,清一色黑皮椅,每个老板面前放着一瓶小泉山和连接同一网络的平板屏幕。
陈祉坐主位,随意靠着椅背,与一侧的周今川相较,倒显得不那么稳重,他散漫惯了,早不拘束于塑造刚正冷肃的总裁形象,睥睨众生的底气与生俱来,哪怕他全程开小差,没人敢说个不字。
这场不大不小的会议里,沈泊闻本该一同前来,但他这尊大佛难请,挂着远程会议,两个最位高权重的少爷,各有各的小差要开。
由于和专业技术相关,有专人详细记录,他们做个旁听即可。
涉及领域过多,不可避免要和国外公司交流合作。
“我下周会去欧洲亲自和他们谈判。”屏幕前的沈泊闻淡淡陈述,“你呢,陈大少爷。”
尾音摇曳嘲弄,判断他不会去。
“一起。”陈祉说,“早就该去了。”
很多项目和事务积压,老交给代理不是办法。
沈泊闻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轻蔑淡笑,“几天。”
陈祉说:“一个月。”
更意外了。
以前全球各地飞,婚后被家里绊住,沈泊闻以为他会尽量避开出差。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泊闻猜到这趟欧洲行,陈祉别有目的,到底是对七年前的事存疑的,打算亲自调查,想借那边的人脉调查,如果不是本人过去的,未必能疏通透彻。
会议结束。
又一阵客气寒暄,各自告辞。
特助从门口进来,无声无息给陈祉递了一张信封。
陈祉跟前的屏幕没有关掉,沈泊闻眼睛尖如鹰隼,“这是什么?”
滴地一声,屏幕黑了。
陈祉没回答,还把通讯掐断。
第二封信接踵而至。
他又成为真正的收件人。
一样熟悉的名字,字迹。
潦草的俄文,中文。
还是不长不短的一行字:
【为什么骗我,邻居的苹果树开花了,你没有接我回家。】
这是哪年写的。
苹果树开花是什么时候。
五月份,早入春了。
从凛冬等到入春,等到春末,不见人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落空后才写这封信的吧,字迹那么潦草,俄文像一圈圈连在一起的枷锁,被囚于明信片上,如同她的倒影。
为什么会说,周今川会在来年的春天接她回家。
是谁这么可憎要欺骗她,戏耍她。
到底是两封信的时间落差太大,还是她心底的落差太大被他感同身受到。
只看到第二封,他突然不想再看下去。
不仅对开头那三个字的名字耿耿于怀。
是她。
能穿回去就好了,能给她递一只手,送一个拥抱就好了。
告诉她有人会千方百计接你回家。
她不知道。
一双眼里的尘埃,是另一双眼睛的瑰宝。
打火机点燃明信片一角,仍然只烧一角,保留一部分,烧没的那一寸,是陈祉没能自我控制的力。
两指夹着这张明信片,他出去时,今天不想见的人还在。
周今川做事太多比他们太子爷用心得多,为人处世周到礼仪,和小老板们谈笑风生很久。
他们各自颔首,默契一句“陈少”。
陈祉和他们擦肩而过时,有意无意撞上周今川的肩侧。
很重的一下,周今川险些被撞到。
有旁人在,陈大少步伐微顿,有模有样,“周老板没事吧。”
“无妨。”周今川深眉紧锁,很明显吃痛,尽量表现不太明显,薄唇挂着弧度,“陈少这么急着走,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有啊,很重要。”陈祉说,“周老板想知道吗。”
陈少爷从来不爱鸟他,却为这一句停留解释。
周今川似有预感,礼貌又生硬地接话:“什么事。”
“接她回家。”陈祉一字一顿,撂话就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