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沉。
终于让人醒悟,之前都是收着的,他骨子里的恶劣远比表面要多得多,要真一股脑释出,她不可能受得起。
他把之前的账单合计一起在这里清算。
从对他隐瞒舞团的事开始,这个最轻,因为她有不告知的权利。
那之后呢,当着他的面看周今川他们?对朋友撒谎,对他撒谎。
陈祉说的话和做的事有时候是不一样的。
但她说的话,确确实实是欺骗。
她昏沉,一时半会分不清,他到底更在意哪一句谎言。
从后面可能是腻了,南嘉被转过去,人小,又是坐着,视线只抵他的心窝,她哪哪狼藉,他始终冷厉不苟,衬衫甚至连一点皱褶没有,只有西裤无法避免落下去。
连续两次欺骗,再好的人也没了脾气,何况他本来就不是好人,在里面来去的肆无忌惮。
南嘉额头靠着,很低地呜了声,没有骂他也不挣扎,自知无果,堪堪将人附着维持平衡。
没有关严的窗户游来夜风,不冷,可蝴蝶骨缩着,人也下意识往里收,真的撑不住了开始哽咽,指尖攥他衣角,“陈祉。”
他才见她哭了,眼角挂着晶莹,泛杏红,鼻头也弥漫绯色,他便停顿,也退出去一些,拂过她的泪,“哭什么。”
本来不觉得是什么伤心事,眼泪是被感官刺激出来的,不见得多难过,可他这话一来,她又落了一泪,额头抵心口,很小地坦白,“难受。”
“哪里难受。”
她呜得更大声,“你怎么那么讨厌。”
还要问,更讨厌了。
这一声质问,卸了人所有盔甲似的,变得手无寸铁,心跟着软塌,可人没软,反倒愈演愈烈,他不出去,淡淡撇了句,“下次轻点。”
南嘉眼泪敛住,怨念,“为什么下次,这次不行吗。”
“不行。”
“拿,你拿回去一点吧,进得太多了。”
连说话的声音都软弱哀怜。
他应该是听见了,没有任何怜悯停歇的意思,浅浅低声应了声,可没有作改变,不过是在边c边哄顺带帮忙抹眼泪。
常言道,这时候的话是最不可信的,他哄得也没什么诚意,叫BB,叫宝贝,就是不停。
其实该来的迟早要来,总不可能一直三分之一,留着三分之二在外面候着,不过是挑了个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所以进得没有顾虑。
知道没用,知道结果,南嘉就不再求他,死死咬唇受到最后,乏得走不了,陈祉照例照顾小动物似的,清洗再带回绒被里。
“周嘉礼。”他半撑着,臂膀捞人,半带威胁商量,“以后能不能别骗我。”
她别过脸,“不能。”
声哽着,听着像气话。
他就问:“为什么?”
“你讨厌。”
每次她说他讨厌,他总会安静那么一会儿。
这次安静得有点久了,死水一般,情绪坠落海底。
陈家太子爷自小呼风唤雨,受人追捧,偶然遭人讨厌,说两句诋毁,蚍蜉撼树,他嗤之以鼻,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可陈祉会。
她不喜欢太亮,室内一直维持昏暗,十几瓦的铜托壁灯也灭了,沉黑的氛围里,他讳莫如深。
他这样强势的性格按理是不该让自己落于下风,任何事都是,可又难以隐忍地探究,唇息轻,哑着嗓子问她。
“有多讨厌。”
刚开始就不应该问为什么。
现在也不该继续问。
很突兀。
可上次她明明说,没那么讨厌她。
现在又觉得讨厌。
南嘉不说话,他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
她听到了,有个闭眼的动作,就是不回答,讨厌这句当然不是随口一说,被弄得太狠的那瞬间就是讨厌他,这句没撒谎。
这些天他有意哄她是真,她没被哄到也是真,因为他这个人压根不会哄女孩,钱权所砸出来的,只是一时兴起。
她知道,理解,但不抱期望。
天生众星捧月的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通过爱去获取情绪价值,所以不会学,也学不会。
陈祉指腹卷着她的长发,慢慢拂到一旁,之后静然凝望着被掐出些许红印的蝴蝶骨,她向来如此,皮肤娇,嫩,碰一下就红。
他没有打扰她,躺下时臂弯和从前一样随意靠着她那边,像是恶意霸占更多的三八线,南嘉自觉往边上挪,离他二尺,但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睡梦中会下意识地对身侧的人附有依赖,没有安全感地将人抱住,半依偎半靠拢,能得以安眠。
工作日,清晨,南嘉起得迟。
习以为常没看见人,这个点一般不太能看得到他,她有时候看到垃圾篓里的盒子在想,他从哪借那么多精力玩完还能这么早工作。
餐时,Vera把厚厚一沓杂志报刊等媒体刊物送来,“太太,这是少爷让我们给您准备的。”
“这是什么?”
“他说您可能需要。”
南嘉随便翻看。
是关于白思澜和周今川近期的绯闻实物图。
他让人给她找来了,慢慢细看。
不过。
周今川那部分……被涂抹掉了。
实物图总归是比手机浏览更方便一些,仔细观摩后如她所想,所谓狗仔“偷拍”的绯闻照片,角度都找得很好,将她拍得全方位无死角,温柔漂亮,再加点滤镜甚至有出大片的效果。
最终得出结论,白思澜和周今川的绯闻,大概率白思澜一手操纵。
舞团办公室,南嘉被张老师叫来谈话。
换角色的事,张老师向着她说过话,可惜话语权薄弱,哪怕在舞团工作这么多年,因为性情刚直,始终没有晋升,只专注于教学和挖掘人才,也常受到排挤。
她喊南嘉来是另有事。
“前阵子我们舞团请来内陆的编导团队,想组织编排《舞姬》这部芭蕾舞剧,我想举荐你为女主,你意下如何?”
《舞姬》的难度圈内公认特级,其异域风情和丰富的故事性颇受青睐,但因难度和规模等问题,上演舞台的次数远不如《天鹅湖》《胡桃夹子》《天鹅之死》等经典芭蕾。
“我?”南嘉诧异,“演女主?”
“我觉得你的水平没有完全地开发出来,也许这部剧能让你走出新的高度。”张老师说,“团里会有个考核,我相信你应该能胜出。”
张老师大概觉得黑白天鹅舍出去了,那新的舞剧应该不会有人刻意针对。
看南嘉很久没说话,张老师问:“你是不是更喜欢天鹅湖?”
南嘉点头,又摇头,说不上来,毕竟是她启蒙舞剧,难以割舍,就连这些年在国外,她从来没有落下过练习。
一旦重新排练,可能要断舍很久。
中央空调温度过低,冷得肩膀微颤。
小乔随她们一同排练,南嘉去演练厅的后台陪同观看。
演出将近,大家在进行最后一场彩排。
团队训练过很多次,整体是没有任何毛病的,其中几个小天鹅演员被替换掉,整齐度差了一点但无伤大雅,论看点的话,还得是黑天鹅变奏。
南嘉看到何鸢出场,没看到她跳挥鞭转,以大踢腿取代。
自知短板,索性省略。
不少舞团也省略了这个步骤,不算稀奇事。
如果真是这样,就看不到何鸢出丑了。
南嘉想起陈祉的话。
成功率是多少。
太低了,低得他不会去做。
但是,谁说得好呢。
排演结束后,南嘉主动去找小乔,在更衣间会合,自然就和白思澜她们碰面。
“嘉嘉,你刚才一直在看吗,我的表现怎么样?”小乔沾沾自喜,“我感觉我的伸展度更好了呢。”
“嗯,进步很多。”南嘉说,“不像一些人只知道扬长避短。”
这句声音不低。
白思澜和何鸢小团体不约而同看来。
话里话外点的是谁不言而喻。
“你什么意思啊?”何鸢是个火爆脾气,当即环手抱胸走过来,拿出小太妹的姿态,“说谁呢。”
南嘉看着纯粹是来找事的,她们可一点不怕,巴不得她主动挑衅,大家有理由霸凌。
南嘉不温不火,“没指名道姓,你心虚什么?”
“我可不像你指桑骂槐,我就直接点你了,大家都来看看,南嘉自己没本事跳黑天鹅,就知道背后挖苦别人。”何鸢像只斗鸡,眉眼上拉。
周遭看热闹的姐妹团不少,嬉笑声一片。
她们人多势众,小乔想带南嘉走,结果发现根本拉不动她。
“扬长避短不是夸赞吗?怎么就成挖苦了。”南嘉淡声陈述,“是你能力不足,生性多疑。”
“我多疑?”何鸢握拳,“我能力不足?笑话。”
“那刚才怎么没跳挥鞭转。”
“我怕你偷学,排练的时候从来不跳。”
“那舞台上会跳吗?”
“肯定跳啊。”何鸢反驳的时候语气又低了,却没有退缩,“你就等着看吧。”
白思澜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喊道:“好了,鸢鸢,过来。”
姐妹团们听从她的话,何鸢顺从去了,走之前撂一句,“我跳得再糟糕,总比跳不了舞,只能在台下看着我们表演的可怜虫强。”
南嘉心平气和目送。
小乔着急跺脚:“嘉嘉,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这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
“她看起来比我更生气。”
小乔思忖,好像是这么回事。
港舞演出定在一线S市。
舆论发酵后,白思澜的热度只高不低,演出这天台下座无虚席,规模庞大,周边来了不少前来报道的媒体。
没有座位,南嘉和其他一些没上场的团员一样,在后台的侧方看着。
台上的白天鹅,穿着精致的手工舞裙,水晶头冠熠熠闪光,轻如惊鸿,飘若仙子,发挥十分稳定。
南嘉却发现白思澜有一个很明显的弱点。
体力不足。
演出分四场,有休憩时间,可舞台不比平日里的训练,每个动作必然要连贯完成,如果体力不支极易断开。大踢腿,控腿,单腿旋转都是吃体力的动作。
七年前,白思澜就有体力的弱处,如今更显著,不知是否因为自导自演摔下楼梯所落下的病根。
总体瑕不掩瑜。
是队友过于拖后腿。
南嘉没有等到何鸢的挥鞭转,因为她在挥鞭转之前,变奏的刚开始就乱了节拍。
台下一阵唏嘘。
何鸢性子逞强,强行将节拍找回来后,仍然抱着秀翻全场的心态,展开挥鞭转。
啪嗒。
本该抬起的腿和足落在地板上,随着踉跄的动作,整个人更是跟喝了假酒似的,咣当一下,重重摔地。
观众不约而同哗然。
入口前有禁止拍照录像标识,碍不住每个人手里都有手机,好事的便装狗仔更是从头到尾将一切记录下来。
演出以失败结束,一切如南嘉预料。
观众脾气很好,没闹着要退票,就当看了个笑话。
社交平台的网友免不了批判,一些专业人士评价黑天鹅演员水平难以支撑角色,还有一些网友拉出港舞之前在港岛的演出,拿南嘉的黑天鹅与之比拟。
比起这些讨论。
更大的一则新闻占据吃瓜群众的视野。
白天鹅扮演者白思澜上了一辆男人的车,两人一同前往酒店。
哪怕没有拍到这个男人是谁,大家都能猜到是星媒的老板,白思澜成功背后不可或缺的男人。
舞团给安排连锁酒店休憩,南嘉陪小乔一个房间。
“真是大快人心啊。”小乔一边刷手机,高兴得翻来覆去,“嘉嘉,你看群里了吗?就算老师想保何鸢,其他队员和观众都不满意呢,她肯定会被换掉的。”
“就说有些人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懒瓷器活嘛。”
南嘉此时只有一个强烈的想法。
她很想和陈祉说,她成功了。
有志者事竟成。
普通人走得很慢,但不会停。
但他应该不关心这些事吧,从她随舞团来S市就没有问候过一句。
她最近看不懂他,从前两人针锋相对,她越讨厌他,憎恶他,他存在感刷得越多,巴不得烦死她。
可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妥协,自觉避开不来讨嫌。
也许大少爷有他自己的准则和傲气,也许和狐朋狗友耍,把她忘了。
南嘉戳几次微信会话就关了,没有消息发出去。
何鸢这次失误给舞团带来不小的舆论影响,原本大家打算在A市游玩几天的计划落空,老师和各个队员们兴致不高,就连下飞机搭上中转大巴的路上,无人说话。
回来后,何鸢终于忍无可忍,将行李箱往地上一扔。
旁边的人猜到她要做什么,有意无意拉了她一把,她并没有理会,气势汹汹往南嘉和小乔这边冲来。
白思澜自有同行的人,不在这边,没人管得住小太妹,眉梢上拉,拽得二五八万,“现在你满意了吧。”
南嘉不急不慌让小乔站在后面,她鞋跟不高,腰背挺直,气势丝毫不弱,“满意什么?”
何鸢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的女孩,性格跋扈,但家庭条件又比不上纪家,不像纪意欢既能保持淑女的优雅也能平静的发疯,何鸢纯粹无理取闹。
她现在需要一个出气筒,把失误赖给别人头上,赖鞋子不好,裙子不舒服,演出心情不佳,赖南嘉演出前出言刺激她,赖合作的男演员配合不好,总之和她没关系。
何鸢肆意往前面逼近,“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南嘉没有后退半步,“不清楚。”
“你敢说网上的舆论不是你搞的吗,如果不是思澜姐的影响度更大,我恐怕要被骂死了。”何鸢拿出手机展示一则新闻,“还花钱雇人写软文,你别太搞笑了,我告诉你,只要在港舞,你这辈子都跳不了黑天鹅。”
那则新闻热度很大,南嘉看过,她没学过新闻,看的时候以为是路人,被这么一说,意识到可能被人操纵,她没有做过这件事,那帮她写软文的,是谁。
脑海里冒出一个有几天没见的面孔。
南嘉尽量不把这件事和陈祉联系到一块儿,因为他说过不插手,她心平气和,“没关系,你以为我很想跳黑天鹅吗,我会跳别的。”
“呵,跳什么,舞姬吗?”何鸢冷笑,“不好意思,我和思澜姐也会参加考核,你觉得你能胜出吗?”
空降舞团没多久的无名小辈,要不是张老师举荐,怕连个小角色都混不上,和她们这些老人竞争女主,未免太自不量力。
南嘉听张老师说的时候已有隐隐的预料。
她没有表现出慌乱,“能不能胜出凭个人本事,我要求不高,只要不在舞台上摔倒就好。”
何鸢被后半句刺激到,骂了一句“西八”,抬手抓住她的腕,想要拉扯撕架。
南嘉接住了她的手,停顿片刻,见对方来真的,红唇一扬,反手一个过肩摔,将何鸢掀倒在地。
南嘉的力道和陈祉比起来像小兔子,和同龄女孩比是完全碾压,芭蕾舞者的体力本就能和运动员媲美,像她这种曾经拿斧头砍过树,劈过柴的,拿捏人更轻而易举。
摔完人,南嘉头发丝和裙摆都维持原样,优雅得若无其事,面无表情,“你到底想干嘛,怕我没看到,来我跟前再表演摔跟头?”
“你——”何鸢气恼得面容快酱成猪肝色,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就算在舞台上摔一百次,总比你连摔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好了,大家快点让一让!”
随行的老师忽然拍手,让聚成一团的她们散开,不要挡住门口的位置。
随之,刚才送她们回来的大巴也主动自觉掉头开走。
几个老师如同摆阵法似的,安排各人站位,“大家安静一点,笑一笑,投资团来视察了,不要哭着脸让他们看到。”
众人一脸懵,“投资团?谁啊?”
刚落话,不远处传来一阵跑车的轰鸣声。
一辆黑色宾利车开道探路,后面紧接着跟随的是一辆柯尼塞格One,极致低奢深灰色,气势宏伟张扬,尾翼线条流畅优雅,车头沐浴着午后最佳的日光,宛如一只腾跃海面的张口鲨鱼,凶猛狂野。
最显著的,除了碳纤维车标还有下方车牌号。
【粤Z-88-88-港】
【CHEN】
【HK-88-88】
极度罕见的三车牌,对应港内澳通行。
中间车牌号为港岛私人定制拍卖款,一眼彰明身份。
见车识人,有这等身份的,除了陈家,还有谁。
随着两名保镖开门和开路,后座的人不疾不徐下来。
已经预料到是他,南嘉站在人群中不显眼的位置,当目光真和陈祉对上时,心头莫名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