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抱太大希望,声音很小,陈祉不知听没听见。
下一句跟着的是她自己都快听不见的。
她害怕。
她真的怕光。
怕这样照下来的烈光吗。
也不是。
真正害怕的是刺眼的雪光。
平日里见了再强的光也平安无碍,但神经高度紧张的话,就会联想到茕茕孤立的过去。
漫长寒天一眼不到头,希望碎如齑粉,心同槁木。
南嘉抬起的手被缚住,遮不了自己,也遮不了光,只能闭上眼睛,礼裙没有完全地散落,被扯得乱,稀稀落落,这一块那一块的,这若有若无半遮半掩间,陈祉还是清晰地欣赏了她的全部。
上次太暗,不像这次毫无保留再无秘密。
粉雕玉琢的蔷薇花,花房任一名贵品种也犹过之而不及。
真的很漂亮,她哪哪都是浑然天成,女娲上等佳作,使人一眼沉沦,目光锁住不动,仿若时间静止,一直欣赏下去,可惜她在挣扎,堪堪巴掌大的足心几次踹到他心口。
陈祉最后发现她紧闭的双眼和异常,很低的吸了口气,终究松开人,南嘉没有动,保持原来的样子,好像真被吓到了。
陈祉下去灭了几个线路的灯,过来抱她去盥洗室。
她颤得厉害,没缘由地,破天荒主动攀住他的肩,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麦色肌肤。
真的很害怕吧。
所以连讨厌的他都抱住了。
周嘉礼,这些年在国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不肯说,他查不出结果来。
否则一旦有线索,早在七年前就能查出来。
陈祉唯一知道的蛛丝马迹,是她七年前离开港岛的第一年,确实在英国,但没待够一年就再没她这个名字。
私人侦察队,专业雇佣兵全派上,天翻地覆找遍世界各个角落都没有她的踪迹。
沈泊闻说,要么死了。
要么更名换姓。
陈祉将人抵着冰冷的墙面,她小得像个精致又破碎的洋娃娃,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一动不动很安静,任由花洒的温流自肩侧淌过,沿曲线坠落。
陈祉什么都没问,给人沐了温浴,才见面容稍显正常,再裹着浴巾抱出来,从到头尾就没让她沾过地板,长发也没怎么沾水,看着陷入被褥中的人儿,他兴致起,手心覆着一只玩,仿若盘着一块成品上乘的羊脂玉,圈圈点点,不疾不徐,可她仍然抗拒,照这样下去,又和上次一样,无济于事。
“周嘉礼,别像上次那样,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他好像在哄,语气又威胁,“别逼我硬闯,嗯?”
南嘉微微蜷着,细长的眼睫垂落,瞳光涣散,“我不是故意的。”
没了光,阒然片刻,她意识恢复了些,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不知道他的说法是否有误,在他看来两人失败是她的缘故,她不否认,但也请他自我反省。
“那怎么办。”陈祉抬起她的下颚,“你是不打算让我怜香惜玉吗。”
“你什么时候心软过。”她睫毛颤动,“上次不就是让我帮你……”
两个地她没说出来。
之前在盥洗台是手,本来就一知半解的,以为本该就有这个步骤,后来回主卧发现所有的条例都被打乱,不是她所理解的那般过程,就像他们没有恋爱就已经结婚,没有十年之痒也已经步了婚姻的坟墓。
“周嘉礼,你搞清楚。”陈祉微微起来,“先后顺序是什么,是你的缘故。”
“太紧。”
她不吭声,也不看他,很小声推迟,“那没办法,算了吧……”
“谁他妈和你算了。”陈祉话语带着匪气,屈膝半跪正对着她,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的。
很可怖,令人退缩。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问什么时候领证。
她说出明天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该知道。
拿了陈家的好处就应该清楚地意识到,未来的路是怎样的,她只是从一条糟糕的路,跳到另一条不曾走过但也不会好的轨道上,不愿意,也要走。
听到前方窸窸窣窣的声响。
南嘉侧目,不知道在看什么,抬起胳膊挡住双眸,就当她以为视死如归,又忽然没了声儿。
一睁眼,看见陈祉拆了个方盒,之后把盒子扔了不说,里面的也被扔了。
蓝色的小盒,上面的字不必多说,南嘉视线瞥去地板,看见上面超和薄几个广告词,跟着一旁的是里面的物什。
“什么意思?”她差点要坐起来,“你不戴吗。”
“太小。”
“……”
“不知道哪个员工买的。”陈祉淡淡陈述,“明天开除。”
“别了吧,人家也不知道你要哪种。”南嘉松了口气,“你随随便便把人开除,很没有同理心。”
她为不知名的别墅员工说了句好话后,便挪挪位置往旁边待,顺带拉了截被褥盖上。
“算了,不开除。”陈祉重新拿了一盒,“还准备了别的型号。”
或者说不仅有其他型号,还有多样选择,草莓味,桃子味,茉莉香等等,可见员工办事不差,知道周全。
陈祉拍拍她发呆的脸颊,“选一个?”
“……关我什么事。”
“你确定不关你事?”
“……拿开。”
“不选不戴。”
南嘉拧眉,终究没有计较,随手一指,“随便吧。”
上帝就是太可笑了。
不给她生存的选择,倒是给她挑选上吊绳子颜色的机会。
陈祉拿起她指的那枚,淡粉色包装的,似乎是个草莓味的,他仍是屈膝的姿态,没有刻意收,八块腹肌显然,臂膀和肢体肌肉线条条明晰,近乎完美的身形所附着的非常不容小觑,是南嘉看了之后不得不将上次不成功归咎于他一半的原因之一。
她觉得,应该怪他。
但是又不能以此为由骂他,这不是骂,变相地夸了。
没一会儿,南嘉看见地上又被扔一枚。
她不得不提出质疑,没好气,“你为什么又扔掉。”
陈祉轻描淡写,“戴坏了。”
“……你到底会不会?”她说,“不会就算了,别浪费。”
“坏了就扔了,又不是买不起。”
想来这个员工还是得开除的,买的什么狗屁玩意,质量差得不行,禁不住一点造。
肯定是员工的缘故,和大少爷水平半毛钱关系没有。
南嘉也在留意质量问题,她知道自己寒躯不太可能中招,就怕世上万分之一可能,她不想真栽质量问题上,避免以后不好离开,所以哪怕不情愿,她还是得帮着检查下。
陈祉没让她看太久,早就轩昂岿然,攥住一只足踝,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又屈膝半跪俯首称臣,瞳孔幽邃寡情,锁她身上的目光却烫热,不同之前,有亮光,任何细微之差都被显现。
然而还是没成。
谁都有责任。
陈祉早没耐心,作罢,但也没放过,反正那小布早没了,就着学间留出来的润意让她磨。
那对雪似的羊脂玉晃得惹眼,滚圆的很漂亮的玉石,堪堪拿手玩着,不太舍得拿来浃。
翌日,南嘉身旁干净。
他走得很早。
她思绪异常,明明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要想,赶在前面的,却是莫名想打听负责采购的员工是否被开除,去找Vera一问,被告知并没有。
南嘉用着早餐,“那你们做错事的话,会不会被开除呢?”
“不会。”Vera很肯定,“我们不会做错事,有我在,这里的人不会犯错。”
Vera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管家,年纪轻轻能做到事事兼顾,擅长领域广泛,最主要的是作风可以严厉也可以和蔼,且非常心细,管理手下的同时,还要记录主人家每天的心情好坏来判断事情走向。
她管理过那么多人,跟过主母家,能拿捏许多喜怒不定的人,然而遇到南嘉,第一次感觉棘手。
这种棘手不是因为服务,而是她根本捉摸不透南嘉的性子,以及无法采取合理的措施,去促进男主人和女主人的感情,维持婚姻的稳定。
Vera仔细询问:“太太这样问,是有人犯错了吗。”
“没有,我随便问问。”南嘉说,“就是好奇这里会不会有人采购劣质的安全……我是说,生活用品。”
“这您放心。”Vera笑道,“我们的采购标准和流程非常严格,从确定进货起,就会专门的组负责,并且划分好任务,细节到时间线都要精确。”
豪宅的利益很多,想捞的话确实可以捞,但绝对不会在采购方面,因为这涉及到原则问题,一旦被主人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不在采购的质量上,南嘉笃定戴坏套只能,是他自己问题。
那没成是不是也算他的问题呢,说是怜香惜玉,可他这么些年以来何曾对她惜玉过,南嘉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经验,可这又未免太匪夷所思。
起来得有些迟了,司机送她去舞团路上车速加快许多,不意外照旧堵车,南嘉靠着窗边,打开手机百度。
正想是否要搜索一下原因。
微信一条消息忽然跳转。
有人来加她好友。
南嘉看到一个黑色头像,和一个cz的昵称之后,毫不犹豫点击拒绝加好友。
过一会儿,这个微信号再次添加。
并多了备注:【陈祉。】
南嘉静默,继续拒绝。
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加了名字,不是更想让她拒绝吗。
陈祉再次发来一个好友申请和备注。
【周嘉礼。】
隔着屏幕都能感知到那边的冷气。
南嘉思索一番,还是点了同意,免得日后被他抢了手机再同意就不好收场,还挂了面。
添加好友后,她询问:【什么事。】
没事删了。
陈祉:【晚点陪我见朋友。】
南嘉:【没空。】
【什么时候有。】
【明年。】
别的不行,学他那拽上天的语气学得倒是快。
现在她又不是他的助理,欠的债务被免了,她不稀罕捧着。
陈祉也不哄她,没空就没空,爱来不来。
婚宅离港舞确实远了些,南嘉踩着点来打的卡。
不跳白天鹅乐得自在,将第三幕变奏跳好即可,舞团里的男演员年长她们几岁,技术水平很高,双人训练的进程很快,不费功夫。
大家伙零零散散做些基础训练,张老师拍掌三下令人集合,说要宣告两件事。
“大家这几天准备准备,我们舞团打算迁走。”
这话一出,队员们响起唏嘘和议论。
“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很多设施比较老旧,上面的投资人希望我们迁至中心艺术楼,那个位置交通便利,更方便大家出行。”
“中心艺术楼?那个地段租金不是很贵吗。”有人提出质疑。
“是啊,我听说每平就要这个数,咱们舞团不是一直盈亏吗,怎么舍得花钱换地方。”
“老师,是什么投资人这么大方?”
“出手这么阔绰的只可能是陈家了,但之前除了内部表演,不是对我们不管不问,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任由她们七嘴八舌讨论一番,张老师抬手示意安静,“多余的你们不要多问,到时候跟着走就是了。”
没说出幕后投资人,成员们私底下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别说港舞,内陆的大型舞团大部分入不敷出,由政府担着支出,像港舞这类私人舞团更不必说,早就向商业化靠拢,没有外界介入投资,单靠那点演出费,很难活得长久。
“真好啊。”小乔轻声感慨,“搬迁的话,我终于不用从地铁转大巴,每天早起四十分钟来上班了。”
南嘉嗯了声,听着周遭议论,突然想起陈母的话。
上次闲聊时说她通勤时间太久,应该换地方搬迁,是随口说说的语气,不知搬迁是否和陈夫人有关系。
如果是的话,可见陈夫人不同于表面的温和,办起事来雷厉风行。
“安静安静。”另一老师拍手,“还有第二件事,我来说吧。”
场面没有完全安静,老师已经带头鼓掌,“让我们恭喜白思澜首席归队。”
底下有稀稀疏疏的掌声,是何鸢那帮小姐妹带头拍动,闹出最大的动静,给予女明星的高级别待遇。
门口,白思澜早有准备,不同于队友的普通练功服,她衣着洁净纯白的芭蕾舞裙。
将底下队员们衬托得,更像是给她做伴舞的配角。
“大家早上好。”白思澜站姿笔直,笑得很有邻家姐姐的感染力,“好久不见——”
说这句时,她在看南嘉。
两人对上目光。
南嘉眉角凛然。
知道这句好久不见,是特意对她一个人说的。
白思澜往里面走的时候,路过南嘉的位置,稍作停顿,以两个人听得见的分贝低声关问:“嘉礼妹妹,这些年在俄罗斯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