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天清晨,夏油提早了两个小时来到了那间隐藏于小巷中的诊所的门口。

她当然知道提早两个小时实在有点夸张,但事实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昨晚十点,夏油回到了家里。那间1DK的公寓很小,她的房间也很狭窄,不过她从来都没有什么不满,反而觉得一目了然的卧室很让人安心,不会有奇奇怪怪的咒灵藏在角落又突然冒出来吓她一跳。

那天晚上,她特意早早准备上床睡觉,还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早得有些离谱的闹钟——这也是她的决心的一种体现。

但当她躺在那张单人床上阖上双目,却彷佛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没有边界,于黑暗中潜伏的是她的记忆,而她无处可藏。

眼前的黑暗逐渐浮现出那天与首领谈话的每一幕。每一句充满暗示的话语,每一抹隐含深意的微笑,甚至是手中茶杯滚烫的温度,都在她的脑海里重现,一遍又一遍。

那时在首领面前表现出来的冷静与理智,已像是表皮老化的角质层一样从她身上脱落,无法停留在她身上。作为以感情为根源的异能力者,她从来不是追求理性的人。

渐渐地,她对那些画面开始感觉麻木,但脑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并没有放过她,反而更加卖力地挖掘出她记忆深处里本被埋藏的其他不见得人的事。

从客观角度来说,那些回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是诸如交给上司的报告被要求重写,又或者是借用同学的东西结果不小心弄坏了之类的小事。

在这些小故事里没有任何深刻的教训,也没有血腥暴力,更没有任何生离死别,都是琐碎的事情,就像今天一样,只能算是一次小小的过失,而且从结果来说她都算是被原谅了,所以她根本不需要纠结。

但是在她心里,这些事情却比起任何惨剧都让她记忆深刻,挥之不去。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其实已经忘记了双亲还有多年未见的夏油杰的完整长相,脑中只剩下了几个模糊的轮廓,而且她也不打算翻看旧照片缅怀家人。

夏油未海生来就是个卑劣且薄情的人,但她不是没有弱点。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因此只有夏油未海本人才知道如何给出对自己最严厉的惩罚。

到了后来,她烦躁地想:要是这个时候晕倒就好了。

可惜事情从来都不会如她的意,不过,就结果而言,最后夏油还是艰难地在某个时刻入睡了,并且在闹钟响起时顺利地醒来了。

本以为睡完一觉之后她总该跨过自己在心理上的难关了,但当意识彻底苏醒,记忆回笼时,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胸口像是有虫子在咬,又像是被谁揪住了心脏,沉重、闷热、刺痒。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至少她是不会有赖床的念头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她高效地收拾好了自己,吃完昨夜回家时路过便利店顺手买的面包,喝了一杯速溶咖啡,便提早出了门,以免自己迷路——虽说她也很清楚,自己其实也没有笨到那个地步,但万一路上出了车祸不小心耽误了呢?就算是爬,今天她也要准时爬到首领面前。

不过,今天到目前为止都一切顺利,所以最后当她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不过是七点零二分。

晨光熹微,宁静的街头抚慰了夏油的心,她不再焦躁,迈着沉稳的步伐转过拐角,走进了建筑群之间的小路里。

也许是因为心境的不同,此时因为提早到达而感到游刃有余的夏油在再度走进这条光线暗淡的狭窄巷弄里时,心中竟有一种藏身于阴影里的隐秘的安心感,心情无比放松。

但这种心情维持不了多久。夏油站在门口,盯着那扇木门上的玻璃窗框看了好一会,开始感到无聊。

难道,她真的要在门口站两个小时吗?先不管她会不会累,如果中途被里面的人发现了的话,对方应该会认为她一大早就过来是脑子有问题吧?

而且,里面的人,很可能是首领……

本来夏油也思考过为什么首领不待在总部大厦,而是在这间小诊所里头,但一旦联想到他的风评,以及上次的商会事件,她觉得真相可能比想象中还要简单直接。

——也就是说,待在这里反而比待在总部安全。

如果她没记错,港口Mafia首领换人已经是四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当然,她也没资格嘲笑首领,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先离开吧,在附近转一圈也行,总之不要傻站在这里。

夏油做好了决定,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这里,却听到一阵隐约的响声,似乎是有人拉开了窗帘。

那个方向是,头顶?

夏油未海抬起了头。这间诊所有两层,她站在门口可以看到楼上的窗户。窗框后原本有厚重的布料遮蔽外人的视野,但现在,它被人拉开了一寸,窗边露出了一个矮小的人影。

金发的小女孩穿着一条米白色的欧式睡裙,荷叶边与皱褶的设计以布料体积堆砌出蓬松的线条,细节繁复的裙子在领口处点缀了一条纤细的缎带,绑成一个简单的蝴蝶结。

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扯着那块对她而言可能过于沉重的窗帘,窗外柔和的光线抚上她的脸颊,点亮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珠。尽管这个位置也看不到什么景色,她还是将窗帘完全拉开了,然后顺理成章地看见了站在她家楼下的夏油,那个昨天用异能力把她吓得吐出来的奇怪阿姨。

爱丽丝骤然色变,本来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圆,嘴巴也因为震惊而张开,那副夸张的表情完美地表达了她现在的心情。

下一秒,窗帘就被飞快地拉上了,那道鲜亮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夏油在心里吶喊,她就知道不能相信首领的话,什么“不用担心”啊?那个孩子看到她都吓成那样了!

一时间,夏油也不知道吓到爱丽丝的到底是她本人,还是说是“早上刚起床的时候发现有可疑人员站在家门”这件事,但也可能是两者皆有。

首领虽然嘴上说过“我家孩子很可爱”这样的话,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个孩子,也不打算为她出一口气。夏油却没有任由这件事不了了之的打算,她还没有无耻到那种程度。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赔礼道歉的话会不会被觉得太自以为是?毕竟心灵创伤可不是区区礼物就能弥补的,但是同样地,只是一句道歉也远远不够……夏油再次陷入了这种思维上的死循环。

不对,首先,她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不然搞不好真的会被当成奇怪的跟踪狂。

夏油转过身,但她还没走出小巷,身后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啊!”

背后传来了一道惊呼。

女孩用着如鸟儿般清脆甜美的声音,说出了强势的话:“那边的——不许逃!”

闻言,穿着黑西装的女人马上停下了脚步。她先是侧过脸来,露出了黑发之下的眼罩,然后才彻底转身。

爱丽丝的身高只到夏油的胸口,当她走近时,这种身高差就更加明显了,但差距更明显的是二人大相径庭的气质。

夏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嘴唇紧抿,俯视着女孩的眼神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眼底的黑眼圈显得她看起来更加阴沉了,假如在场还有第三者,估计都会开始担心这个阴郁的女人会不会突然袭击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但爱丽丝完全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怕,她只是很生气。

“做了那种事情,难道你想不负责吗?”她叉着腰,横眉倒竖,因气急而拔高的声线却一点都不显尖利,反而令人感觉像是被小奶猫揍了一拳——总之就是很可爱,完全没有威胁性。

不过,夏油并不会因为这点而小看这位金发女孩。拥有异能力的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从爱丽丝身上传来的真切的烦躁和委屈,于是她马上就弯下了腰,九十度鞠躬,语气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会负责的。”她的态度转变之快让人愕然,至少是远远比昨晚在首领面前的反应要快上不少的。

她的话很简洁,但对不擅言辞的夏油来说,这也许就是她能说出的最有诚意的话了。

夏油保持着那种恭敬的姿势,就算没看到爱丽丝的脸,并且一直得不到回应,她也没有直起身来,而是沉默且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前终于传来女孩的声音。

“……哼,真是没办法。”她一开始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嘟嚷着,顿了顿,又扬起了声音:“……好吧,没办法啦!我原谅你了!所以,不要显得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啦!”

“……”夏油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会被这么轻易地放过,所以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地直起腰,然后看到了女孩微微发红的脸颊。

爱丽丝鼓了鼓脸颊,虽然那双幼细的眉毛还在轻轻皱着,但那股烦躁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怜悯。尽管严格来说那算不上是负面的情绪,但“同情”是很接近“悲伤”的东西,所以即使只能感应到残缺的部分,夏油也能大致推测出来那就是怜悯之情。

……简单来说就是,爱丽丝觉得她很可怜。

思考了两秒,小女孩叹了一口气。本来她是想借这件事来要求夏油给她每天买蛋糕来作为赔偿的,甚至她还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来安慰一下将要钱包大出血的夏油,但是一想到她在那时所感受到的其实是夏油本人的感情……那种痛苦她是绝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的。要是自己再逼迫夏油,夏油的心情是不是又会变成那样呢?将心比心,爱丽丝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几件蛋糕就去做那种事。

现在原谅的话已经说了出口,原本的计划自然作废了。

“这个,给你。”

她张开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伸到夏油的面前,手心里躺着一颗带着条纹包装的糖果。

“这是我最喜欢的草莓牛奶味哦。吃甜食心情就会变好,所以下次如果觉得紧张的话你就吃这个吧!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

女孩仰着脑袋,如人偶般精致的脸孔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在这条略显阴暗的巷道里,她就是夏油眼中唯一的太阳。

——反过来被安慰了。

夏油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睁大,紧抿的唇线突然放松了,唇瓣微张。她感觉胸口升起了微妙的痒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但那不是焦虑。

诚然,她不认为一颗糖果就能简单地让她的心情变好,但是这个行为本身——这个天真的想法,单纯而充满善意的举动,令她感到……很痒。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正面的感情,该要如何描述才好?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这种感觉她不讨厌……不,这种委婉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她是什么傲娇人设吗?

在这个瞬间,夏油心中因为压力和不安而产生的烦恼都被一扫而空了,甚至有心情跟自己开起了玩笑。

“谢谢您。”

夏油半跪了下来,微微昂首,接过了那颗糖果,但全程视线与女孩清澈透亮的眼眸相接。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戴着眼罩的女人红着脸,羞涩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试图写出就算掉进眼睛里也不会令人觉得痛的爱丽丝酱。(我摊牌了,我推的是爱丽丝)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写了五章了还在这个地方啊,太宰还没出来,感觉自己好水!剧情好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