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这片区域远离大路,周围大多数都是住宅,建筑与建筑之间靠得很近,因此小路上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肩而行。在这种偏僻且建筑密集的地方,谷歌地图无法精准显示出目的地的方位,光凭自己的眼睛也很难找到,因为这附近就连个门牌号也没有。

夏油在这附近绕圈走了近半小时,她很确定短信里的地址就在这里,只是她无法确认到底是哪一栋建筑物。但是,她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猜测。

在一众涂上白漆的混凝土建筑里,那一面带着西洋风格的棕色砖墙格外引人注目。门口的木门带着方形的窗框,相比起采光更重要的用途在于美观,不像是一般住宅。而且窗框被沉重的窗帘挡着,无声地将陌生访者拒于门外,所以也不太可能是咖啡厅或者其他店铺。

如果说要在这一带里找出黑手党的据点的话,那么这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反过来说,组织也有可能不会选这种明显的地方当作安全屋……

夏油手里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犹豫不定。这条小巷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所以她也不能问路——算了吧,就算有,她也不会问的。

晚霞的余晖即将逝去,只有昏暗的光照进建筑群之间的缝隙。大部分的光线都被墙体遮挡了,这种小巷里也不可能有路灯,要是她再磨蹭下去,她就会完全迷失在黑暗之中了。

虽说她不怕黑,也可以拿手机当手电筒用,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她能够感觉到机会在慢慢地从手中溜走。而且事情拖延得越久,潜在的后果就越沉重,那种令人发痒的焦躁在心底累积,让她越来越不安。

其实,昨天发来的短信里是有显示联络人的电话的,按道理来说对方应该也有夏油的电话号码才对。但是,那边一直没有来联络,夏油也没有勇气拨号联系,事到如今,要她说什么?

说她感冒了要请假?路上交通阻塞?迷路了?不,一切都太晚了。她还想过要不要假装在路上被人抢劫了,但是黑手党被人抢劫说出去一定会被骂得更惨,所以剩下最靠谱的方法是……坦白自己看错了时间。

如果注定会被骂的话,那肯定是面对面的时候再告诉对方比较好。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在没有任何事前联系的情况下,在这个时间来到了这里。

现在想想,这似乎不是个好决定……但夏油未海就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什么好决定,所以她习惯了,也学会了在事情彻底结束前不要老是纠结之前犯下的小错,否则就会导致灾难性的结果。

无论如何,她不想再拖下去了。要是今天就这样回家去的话,她一定会失眠,而且必然会在强烈的焦虑和恐惧中辗转反侧,这种折磨肯定比被人痛骂一顿更痛苦。

现在就打电话吧,假如没有人接听的话,至少她也算是努力过了。

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点进短信的界面,按下电话号码,手指将要点上拨号的选项。然后,在她的食指指腹距离屏幕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她的动作止住了。手指悬停在空中,就像有一面空气墙隔绝了手机和她的肌肤。

……?

怎么,按不下去……

夏油未海看到她的手指在颤抖,她眉头一皱,想要让手指的肌肉发力,按下屏幕上的选项,但是手指却不听使唤。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鬼压床(金縛り)一样,刚从睡中醒来,虽然意识被唤醒了,但身体仍然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注1)。灵魂与肉()体变成了两个单独又存在联系的部位,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只有神智在被迫感知周围的环境,并且感知变得朦胧,视野边界被扭曲,眼里的所有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还是说,是因为太阳在她没发现的时候已经下山了?

“呀——呀——”

头顶传来了乌鸦的叫声,但夏油没有抬头去找。她只感觉胸口在被谁拉扯着,从心脏传来的压迫感令她心跳加速,她开始喘不过气,然而,呼吸也不再受她操控了。她的胸膛在起伏,但她在缓慢地窒息。

“——”

她听见了翅膀拍动的声音,可能是那只乌鸦。按道理说,她的五感没有敏锐到这种程度,这是她的幻听吗?

——我在哪里?

有一瞬间,她陷入了恍惚。

她的眼球在抽搐——她不确定这样的描述是否正确,但也许“不正确”才是她想要表达的东西。夏油能感觉到有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她看到了……场景。

充满暗示的画面在夏油未海的眼前一一闪过。

那是在十四岁生日那天,兴高采烈地把手掌放在门把上,将要推开家门准备吃生日蛋糕的自己。

那是她在不小心把体育服的上衣穿反后,同学在把真相告知她之前露出的错愕眼神。

那是她在数学考试时经过苦苦沉思,计算过程写了半页纸,终于写下最终答案的前一刻——前方剧透预警:她答错了。

……

那是椎名表情扭曲、眼角有泪花闪烁的脸。

“快逃。”

那是某个少女的声音。气柔若丝,却无比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杯子里的水要溢出来了。

“呕———”

那不是夏油未海呕吐的声音。但拜它所赐,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夏油回过神来后,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抬眸看向发出声音的人。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完全抬起来,但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让她感到筋疲力尽了。

穿着西装的黑发女人将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同洋娃娃一般精致可爱的金发女孩。她穿着带白色圆领的殷红洋裙,裙子款式简约,但鲜艳的配色一下子就吸引到了他人的注意。

女孩肤如凝脂,蔚蓝的眼睛如同蓝宝石,微卷的蓬松金色长发垂在腰际,即使在光线昏暗的小巷里也似乎在闪闪发亮,其本身就是比黄金还要华美的、最高级的艺术品,整個人就像是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精灵。

但即使是再怎么令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人类,在呕吐时的样子都不会太好看。

流体淋湿了沥青混凝土的路面,发出了淅沥的声音。金发女孩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则按在小腹上,她一脸惊恐地盯着夏油,碧蓝色的瞳孔因为极度不安而颤抖着,眼角有泪水溢出,眸中的倒影映出了夏油惨白的脸庞。

该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夏油未海的异能力非常特殊,在咒术师的世界里被理解成为一种特别的术式,但要是仔细研究的话,就会发现它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咒力”,一种更为原始的能量。

咒术师可以通过放出体内的咒力形成冲击来攻击,导致近身搏斗的场面看起来很夸张。基于相同的根本原理,又引伸出了更多高端的攻击方式,其中最高级的技能就是黑闪。

这是夏油未海做不到的事情,因为她没有咒力,取而代之的是“天授之爱”——能够感知并操控负面情绪的异能力。但这个“操控”的描述并不完全准确。

没有人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感情,所以她也不能。但她确实可以影响别人的情绪……透过“共鸣”,即双向的感知。她可以改变他人的心情,如同在他人的画布上添上自己的色彩。

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可以保持单向的感知,也就是说只读取别人的情绪,并让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

……而此刻就是那个“极少数的时候”。

在看到那个小女孩哭泣的瞬间,夏油未海就知道自己的异能力失控了。更糟糕的是,这个强度的负面情绪虽然夏油还可以勉强忍受,但对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说,恐怕会在她的心灵上留下深刻的刻印,也就是说,现在她和发疯打伤路边小孩子的疯子没有差别。

“对、对不起——”夏油很少和小孩子相处,连怎么逗小孩开心也不知道,更不用说要如何安抚小孩。她手足无措,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好了,声线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尖细。

她慌张地伸出手来,想要安抚泪流不止的金发女孩,但又在下一秒把手收了回去,唯恐自己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在女孩的面前半跪下来,双手保持着那种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的动作,小声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她的语速很快,而且明显带着动摇的颤音。这番话说出来,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那个女孩,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这种拙劣的安慰方式当然起不到任何作用。

首先,她应该先冷静下来重新控制好自己的异能力才对。但是在此时此刻,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残存的理性在叫她快点补偿这个被她波及的无辜小女孩,但却没有说该怎么做。

而对于那个小女孩来说,她也不是很想继续和这个奇怪的大姐姐独处下去了。

“呜呜,林太郎——!”她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水,大喊着推开了紧闭的木门。

……跑进去了。小女孩推开了那扇夏油没有勇气推开的门,然后那扇门又在她的面前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半跪在地上的夏油脸色苍白,她再也无法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于是在下个瞬间,她就倒了在地上,和那一滩呕吐物靠得很近,晶莹的水面在她眼前反射着光芒。

好恶心……就和我一样啊。她想。

她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快过。身体在出汗,但地面很凉,忽冷忽热的感觉令她颤栗。

那些幻象不再出现了,但她的眼前漆黑一片,强烈的眩晕感让她无法思考,手脚刺痛,耳边只剩下雷鸣般的心跳,如同隆重激昂的鼓声,在迎接某个关键时刻的到来。是的,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属于夏油未海的世界末日要来了。

3。

2。

1。

作者有话要说:注1:感谢评论区的咕咕吾辈小天使提出「鬼压床在日语是叫金縛り」。

另外,我阳了T T,所以会停更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