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夏油未海知道为什么被选中的是她,无非就是因为她的异能力。

「天授之爱」,能够感知并操控负面情绪的异能力,而其中一个实用的用途就是能看穿某人怀着负面情绪而生想法,包括但不限于杀人时的疯狂、想要诅咒某人去死的怨恨及藏尸后的恐惧不安等等。

她右眼上的眼罩实际上是一种限制感知的咒具。因为人人都总会有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刻,而且她的能力也一直在成长,越来越纤细的感知让她的大脑无时无刻都在承受来自他人的负面情绪,感同身受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觉了。

就像人在长大后再听小时候听过的某首很无聊的歌反而会觉得更有感触,当无数人的感情与自己愈发丰富的人生经历叠加到一起,就会在她的心中引发更大的连锁反应,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感情。

夏油未海不是五条悟,她无法承受这种过量的信息量,所以平时需要控制自己的感知,将异能力自动抽取的事无巨细的情报量概括成简短的一句话。

在受到咒具的限制后,大脑会以一眼就能看懂的形式呈现异能力从某人身上感知到的情报,举个例子,在眼前进行说明的种田长官。

“进入港口mafia,然后往上爬,与尽可能多的高层接触,发掘他们的把柄,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

异能力发现的情报根本不能当作正经的证据,但是种田长官明显不是一个在乎程序正义的人。在她的视角里,她“看”到了他的内心,那是一张图片。

种田长官的形象清晰地印在图片的中心,下方以轻松欢快的口吻配上了一行字:喜欢喝茶的正直秃顶上司一枚呀~

而在人像的旁边,是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图片,只是调整了图层的透明度。半透明的头像下方又是另一行字:为了大多数人的和平,就算要牺牲掉夏油我也不会犹豫。

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大义”,吗。为了这所谓大义,人们总是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人。真是慷他人之慨,就不能考虑一下被牺牲者本人的意愿吗?

即使心中不认同上司的想法,夏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她收回视线,异能力生成的图片也随之在视野内淡化。“那么,具体来说我要怎么做?”

虽说从未见过真正的间谍,但根据影视作品的情节,正常来说都会有内部线人和传递情报的固定方式吧?

种田长官小幅度地向身后的副官侧过脸去。“我妻君。”

“是。”我妻由乃上前一步,同时将手伸进西装外套中,取出了一部薄荷绿的翻盖式手机。

她的拇指一用力,手机上盖就被翻了起来。就这样举着手机,她将一片空白的屏幕展现给夏油看。

“我的异能力是「未来日记」。它能够标记某个特定人物或人群,接着将目标短时间内的未来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于手机上。目标数量越少,记录内容就越详细。我们会用这个掌握你的行踪,获取信息的同时确保你的安全。因此,你不用担心要如何传递情报,只要专注不暴露身份就好。”

果然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计划,只需要一个以身犯险的人就好。夏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那就标记我吧。”

粉色长发的美人勾起嘴角走近,修长的手指抚上夏油未海的脸颊,她轻声道:“低头。”

在这个距离,她与那双梦幻的浅粉色眼瞳直直对上,甚至能看到在对方的眼底映出的自己变形的脸庞。

夏油眼睫颤动,然后茫然地照做。

下一秒,我妻拨开她散落在额头上的一缕黑发,在光滑细腻的额间落下如羽毛般轻盈的一吻。

在剎那间,彷佛有细微的电流划过夏油的背脊,她感受到自己被某种存在“盯上”了,就和被咒灵注视的感觉差不多——但是,在细节上又有所不同,就像“喜悦”与“狂喜”的分别。

总体来说,她对于自己将会长期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一事接受良好。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她以前就长期被咒术界监视着。

不过,在我妻小姐眼中看来,夏油满不在乎的表现反而是她坚韧心性的体现。她柔声道:“谢谢你,夏油君。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单是道谢根本无法表达我们的感激……但是,我们一定会将你的付出铭记于心的。”

一个月后。横滨的某间拉面店里,夏油未海坐在吧台边上,等待老板给她送上今天的晚餐。

晚上七点,正是客流巅峰期,店里坐满了人,室内一片嘈杂。而人们交谈的声音中又混进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对她来说是双倍的噪音——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些心音并不是通过听觉传入她的脑中的,而是某种类似心电感应的感知。

“你听说了吗?今天他又在金泽区把一座大楼炸没了……最近他们还是不消停啊……(希望下次火拼别点我名,让其他人去送死吧,尤其是山田那个混蛋)”

“——不过至少新任首领没有那么胡来……希望再过段时间,一切都能安定下来。(至少新任首领没有盯上我的生意,希望他们狗咬狗全死掉)”

没过多久,她的拉面被老板端上来了。她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利用异能力偷听八卦。

横滨是个神奇的城市。在战后的混乱时期,这个港口城市鱼龙混杂,势力盘根错节,最终又发展成了黑手党与政府(军警)之间的对立。随着时间推进,势力版图上的细节上或多或少会有所改变,比如说最近渐渐声名鹊起的武装侦探社,但无论怎么变,港口黑手党都一直存在。它是伴随着人民的阴影,甚至已经融入了生活的一部分,彼此难分难舍——毕竟,黑手党的成员和大部分利益相关者,本质上都是横滨市民。就连这小小的拉面店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黑手党的八卦。

这么想想的话,说不定这家拉面店老板也有点不平凡的背景。

每年,日本的非正常死亡及失踪人口约两万人,而当中有约四成人是被咒灵杀害(注1),剩下的一部分是为异能力者和诅咒师所害,另外则是由从事非法活动的犯罪者贡献,而黑手党就是由这群集体组成的组织。

港口黑手党的前任首领死了,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这个庞大到足以动摇整个横滨的组织会因为内讧覆灭,或者让政府趁机消灭黑恶势力,让一切都回到黑手党出现之前。不能忍受这种特別环境的人早就搬离了横滨,而留下的人都学会了适应。

即使港口黑手党消失,比起安心,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只会是恐惧,原因是剩下的小部分人——那些人会抓住对他们而言千载难逢的机会向上爬,用已经刻在灵魂上的规则拉帮结派、划分地盘、清除竞争者,建立新的组织,新的港口黑手党。

政府当然可以用强硬的手段解决问题,长远而言,黑手党自然是不存在更好。但这个更好的未来,却未必是现在的本地人能享受到的。

——只要日子过得去就行了。这才是大众最自私也最真实的想法,包括她也是。

初中时期的夏油未海想成为拯救世界的大人物,成为能与兄长并肩的存在。而成年的她如同一截燃尽的烟头,躺在路边都是污染环境。这样的人,当然不会真的在听完种田长官的鼓励后就生出一腔热血,觉得为社会和平奉献生命这件光荣的事落到她头上真是太好了。

没那么简单。

就算她真的得到了某个干部的把柄,它的真实用途也不过是帮助政府,不,帮助某位高官得到某种利益罢了。她甚至不能保证那个“利益”是对大众有利的。

自从走出那间办公室开始的每分每秒,夏油未海都一直在后悔。但是,犬儒主义的牢骚也差不多够了。

因为太会读空气而下意识顺势而为,这是她最大的毛病,它早晚会害死她。但是木已成舟,甚至连过去一年的虚假经历都伪造好了,只差正式加入港口Mafia了,现在要她回头跟上头说做不到什么的,绝对做不到。只要想象一下那种令人窒息的失望眼神,她就受不了。

脸色阴沉、戴着单边眼罩的黑发女性坐在吧台前握紧了拳头,对着空气猛地抽了一口气,又清醒了过来,拿着筷子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拉面。如果有人在看她,一定会觉得她有毛病。

因为对负面情绪的感知过于敏锐,她时常会像这样陷入焦躁和自我厌恶的漩涡。别人的恶意对她来说更是有如实质的利刃,在高中时期,她就算是走在摩肩接踵的路上不小心撞到路人的肩膀然后骂了一句“没长眼睛”,她都能连续失眠三天。

人是社会性动物,只有领头羊才能不在乎身后同类的眼光,而她显然不是那种天才。一句刻薄的批评会唤起被大脑储存在记忆深处的黑历史,然后死去的回忆会一涌而上地攻击她,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想好好活下去,想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

去当卧底的话,她有可能会在被拆穿身份后被处决,但不是必然。反之,如果她当场拒绝站在道德高地的上司语重心长的请求,光是晚上回家路上坐电车发呆的时光就有可能会马上在精神层面上杀死她,而且是反复凌迟。两者都是实打实的伤害,所以她选择回避近在眼前的那个。

然后,结果就是现在的她身处于这个尴尬的境地中。

其实夏油未海不信任异能特务科,也不相信任何正义和邪恶的准则。她没有信仰,因为她知道信仰本身就是极其危险的。

要是开始坚信某种准则,总有一天,她就会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然后心安理得地主动杀害素未谋面的无数个陌生人。为了所谓大义,即使是对着亲人也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而他们在死时恐怕连自己为什么会被背叛都搞不清楚吧。

就像那个人——

“啪。”一次性的木筷子因为指尖太过用力而断裂,先是落至吧台上,又滚动着掉到了桌下,但她没空去管。

“呃……”眼罩之下的眼睛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忍不住伸手,用手指揉搓着酸痛的位置。她自顾自地抱怨:“不好,这样下去咒具要坏了……”

“诶?那是什么?邪王真O吗?”

女人的表情一僵,缓缓地扭头,看到坐在旁边的棕发男孩用单手托着下巴,侧过脸来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显然,他是把她刚才浮夸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了。

夏油未海:……

作者有话要说:注1:原文是漫画第一话里提到过的,原本数字是一万人,但我改成了两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