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裙子十分碍事,在爬墙的时候尤其如此,爬到一半的时候还被什么东西钩住了,当时情况紧急,就算楼清影会魔法,他也不能凭空长出第三只手来耐心解开,于是他大力出奇迹,用力一扯,一阵裂帛声响起,好消息是钩着裙子的东西“解开”了,坏消息是裙角布料裂了。
不过楼清影暂时也没空理会这个,反正无伤大雅,那么长那么宽的裙子,裂开一条边怎么了?
他以抖被子的方式抖了抖裙摆,地板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以楼清影为圆心的灰尘圈,其中还夹杂着些草屑,可能是翻过灌木丛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楼清影提着裙摆从灰尘圈里跳出来,好吧,显然一堆灰尘和草屑就是他给裴狩的见面礼了,这可不怎么好,他有点心虚,但烛火散发出的光昏暗而摇曳,那点心虚被湮没在他头发织成的暗影里,看不真切。
但裴狩似乎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灰尘圈,楼清影清了清嗓子,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好。”
裴狩猛地挺直了脊背,他看了楼清影一眼,然后又收回目光,视线依然蠢蠢欲动,但他垂下了眼,用目光给楼清影映在地上的影子描边。
他就这么沉默了几秒钟,脑子里拼命转动,但说不出一个字,就像舌头被什么东西偷走了,裴狩一向寡言,没有和人寒暄的习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紧张起来,下颌绷紧了,但还是没办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然后他半跪在地上行了个礼:“公主殿下。”
他动作太快,楼清影吓了一跳,开始疑心自己在裴狩心里的形象。
在原著描写中,主角对向贵族行礼这件事万分抵触,楼清影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凭什么我就得向你下跪?这根本没道理。
而现在主角换成了裴狩,楼清影了解他,知道他内敛的性格里藏着天之骄子的傲气,裴狩也不是个乐于向旁人下跪的人,但楼清影和他见了两次面,每一次裴狩都在楼清影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跪下了,这有点匪夷所思。
难道……楼清影推断:在裴狩的眼里,我现在的形象是个超级大恶霸?
楼清影想起大鹅示威时撑开的大翅膀,又看了看自己那像个铜钟一样撑开的裙摆,默然无语。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他赶紧让裴狩起来了,裴狩站在原地,随后把自己的椅子拖了出来,小心地擦了擦,请楼清影坐下。
楼清影:“……”
“你也坐。”楼清影决定赶快进入主题:“我今天来,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请您吩咐,我一定做到。”裴狩立刻回答。
楼清影:“……”
“在商量之前,我要先告诉你,我其实是个男人。”楼清影早在上个世界就下定决心,为了避免出现同样的乌龙,他要早早把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裴狩。
可能是因为这个小世界误会的时间比较短,也可能是灵魂深处留下了印象,裴狩脸上的表情很快定格在了忧虑上,看他表情,楼清影猜他可能联想到了类似宫廷斗争之类的东西,这正合他意:刚巧,他给自己女装想的借口也在这个范围内。
裴狩忧虑地看了楼清影一眼,显然已经接受了楼清影男扮女装的事实,整个人看上去很心平气和,于是楼清影继续往下推进:“你知道,王宫的生活很复杂。”
裴狩点点头,“嗯,我明白的。”
“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楼清影把自己排练好的借口和盘托出:“我现在的处境不太好,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但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如果我露出了破绽,他们会毫不留情的攻击我。”
这段话并非楼清影原创,是他从他看过的一本侦探小说里剽窃而来,删删改改,弄成符合他需要的样子:“我的父亲更重视他的情妇和私生子们,我的母亲更重视我的哥哥,我只能单打独斗,但我的母亲想要把我嫁给王国里有权势的贵族,换取他对我哥哥的支持。”
楼清影讲着讲着,自己都有点投入地演起来了,他叹了口气:“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
裴狩睁大了双眸,他的心里好像有一瓶香槟刚被打开,细腻带着香气的雪白泡沫喷的到处都是,他看着被昏黄烛光笼罩的楼清影,目光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尽管他知道楼清影不是个女性了,但他的皮肤有点太白了,裴狩不太敢看,最终他的目光还是落在楼清影的影子上。
他眨了眨眼,感觉有点不真实,他的视线落在摇曳着的倒影上,然后像画笔一样将楼清影的样貌填充进这个漆黑的轮廓里,嗓音有点闷:“为什么是我?”
裴狩觉得自己可能在梦里,毕竟他只是个平民,只不过天赋有些高,但也没高到离谱的程度,不是法神预备役,没能得到学院的优待,还有一帮对他不满意的贵族天天来找他麻烦。而现在,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公主殿下翻窗进了他的房间,告诉他自己其实是男扮女装的王子,需要得到他的帮助,这有点太匪夷所思的,不值得去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你最合适。”楼清影早就编造了一整套理由,“自从那天在学院门口见面后,我又观察了你好几天。”楼清影慢悠悠的,尽力模仿电影人物的腔调,力求真实:“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不会因为利益就动摇背叛我的人。”
“我之前观察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优秀。我知道你是一个有尊严和傲气的人,这样很好,你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因为资源匮乏而去投靠一个贵族,我想,你一定有更大的志向,不满足于成为贵族的仆人,你不会向那些短视的人一样为了利益背叛我。”
楼清影压低了声音,“所以我想请你来当我的帮手。”
他把自己打包好的资源包拿了出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我决定对你进行投资。”他把桌上的资源包往裴狩的方向推了推:“你愿意来帮我吗?”
裴狩没有回答,但他一生中心跳从未跳得像这一刻一样快,擂鼓似的敲击他的胸膛。
他佩服自己的想象力,同时又舍不得从这个美梦里醒过来。
楼清影没有得到裴狩的回应,也不气馁,他现在和裴狩完全不熟,就是两个陌生人,要裴狩马上做出决定有点太仓促,因此他没有催,把资源包留在原地,说了句“没关系,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可以慢慢考虑。”就顺着来时的路离去了。
他轻巧地翻窗,裴狩住的地方不高,也就二楼,所以上下都挺轻松,楼清影给自己施了一个隐匿咒,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裴狩还来不及阻止,当他回过神来之后,只看到开裂的暗紫色裙摆,露出了一截被雪白长袜包裹的小腿,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别开脸,随后布料和风摩擦的声音让他快速扑到窗边,但茫茫夜色中已经看不见对方了身影了。
窗外的风往他脸上吹,裴狩在原地站了一会,仍然对自己是身处现世还是身处梦境举棋不定,他深呼吸,冰凉清新的空气浸润着他,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桌面。
那个被牢牢包裹的资源包还在。
楼清影正学着制作一本魔法笔记本。
总是翻窗容易翻车,他需要一个更安全且隐蔽的方式和裴狩沟通,他按照指示往两本普通的笔记本上洒下松塔粉,然后把它们分别摆进不同的小魔法阵里。
沙漏里的沙子漏完后,楼清影把两本厚厚的笔记本拿出来,摆在桌面上,翻开一本在页面上写字,字迹清晰的出现在另外一本书的页面上;之后他又在另一本书上写字,字迹同样出现在这一本书上。
成功了。
魔武学院被称作“学院”,显然是因为它是一个学习的地方,所以楼清影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贵族们每天有那么多的时间用来无所事事的四处游荡,每当楼清影出现在公共场合,他都会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许多贵族前来攀谈。
楼清影的视线扫过这些衣冠楚楚的贵族,一边应付他们,一边想着他们怎么好像都没什么正事可干?
你们都不去学习的吗?
但其实楼清影知道原因,根据他之前恶补的常识,这些贵族们并不担心自己实力低微,因为他们可以拿着主仆契约到处走,把那些天赋高的平民装进自己的笼子里,让他们为自己卖命,修炼毕竟太辛苦了,贵族们还是更喜欢坐下来溜溜嘴皮子,玩点不用出汗的勾心斗角游戏。
楼清影不得不再爬了一次窗,还是挑裴狩舍友都不在的夜晚,这一次窗开得很快,楼清影落地刚站稳,裴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我准备好和您签契约了。”他说。
契约?什么契约?
楼清影迅速地复盘了一下自己和裴狩上一次的交谈内容,没发现其中提到过什么签契约的内容,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裴狩口中的“契约”可能指的是“主仆契约”。
“不需要。”签什么主仆契约?
裴狩脸色一白,他以为楼清影的意思是拒绝了他,他下意识想开口解释,说自己并非有意拖延。
当时他以为那只是他做的梦,等确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后,裴狩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他想要快点向楼清影表明自己愿意成为他的帮手,但楼清影几乎没有独处的时候,每次裴狩想要上前,楼清影身边都挤满了人,根本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在他来得及开口继续往下说之前,楼清影把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摆在了他的桌面上。
“我们沟通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楼清影说着翻开了笔记本的封面,“有了这个就会便捷很多。”他解释了笔记本的用途,裴狩跌至谷底的心又急速升空,他忍不住悄悄笑了一下,又赶快低下头演示,目光停留在桌面的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上,好像那是他看见过的最珍贵的东西。
从此以后他们就用笔记本沟通,楼清影发觉了裴狩的基础薄弱,于是开始给裴狩讲解数学公式和物理公式的原理,这有点像是回到了第一个小世界那样,一行行字在笔记本上出现,然后同步到另外一本笔记本上。如果光看内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一本详尽的魔法笔记。
有时候楼清影也会在笔记旁边配图,让授课过程更生动一点,间或夹杂几句闲聊,拉进关系。
裴狩则不敢在笔记本上多写,每次下笔前都要仔细琢磨一番。他把笔记本上写了字的页面翻来覆去地看,指间摩挲过一行行字迹,回过神来后又赶紧抽回手,担心自己把墨迹晕染开,不过这不太可能,因为字迹是凭空同步到这里来的,没有什么墨迹可言。
他的实力逐渐增长了,一个没有投靠任何贵族的平民,魔法资源的来历非常可疑,他身上有了更多麻烦,裴狩本来不在意这些事,但有一天,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跟楼清影商量:
【殿下,我可以向外宣称我有了一个主人吗?】
这个称呼让楼清影颇不自在,他想让裴狩直接叫他的名字,但裴狩坚持说那样太冒犯了,楼清影搞不清这有什么冒犯可言,但裴狩一再坚持,不肯改变主意,楼清影只好放任自流,每次看见“殿下”这个称呼的时候,自己悄悄脚趾扣地。
【为什么要这样呢?】
【学院里有很多人怀疑我资源的来历,我不怕他们找我麻烦,但他们实在有点太烦人了。】
【这样啊,也是我没考虑周到,你照着你的想法去做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裴狩在面对一个找他麻烦的小贵族时,面色平静的开了口:“这是我的主人赐给我的。”
刚刚下课,教室里的人还没离开多少,众目睽睽之下,裴狩毫不迟疑地承认了:“我有了一位主人,这一切都是他赐予我的。”
小贵族卡了壳,裴狩是个硬骨头,这段时间下来,学院里的人大多都有所耳闻,提起来时嘴边都含着一抹轻蔑的笑,那是种对蝼蚁不自量力想螳臂当车的嘲弄,同时又有点愤怒,因为觉得自己的贵族尊严被挑战了。
小贵族天赋不行,投靠他的平民天赋也都一般,他针对裴狩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嫉妒,因为他知道以裴狩的天赋,完全可以投靠一个大贵族,等实力起来后,即便裴狩是大贵族的仆人,小贵族也得对他赔笑脸。
“什么……”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小贵族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开了口:“那你为什么不公开你的主人?怎么,难道你对你的主人心有怨怼?”
“不。”裴狩垂下眼眸,“我现在还不配。”
他就这么坦然地开了口,好像之前那个不肯屈服的人不是他一样:“我实力太低了,还不配提起我的主人的名字,我要更努力,才能赢得我的主人的青睐。”
这句话让小贵族的脸上乍青乍白,他觉得裴狩肯定投靠了某个大贵族,但他仍旧不甘心,继续开口,近乎侮辱:“你是你主人的狗了?”
小贵族是故意的,按照他这段时间对裴狩的了解,裴狩肯定不会愿意承认,那他就可以顺势继续挑拨裴狩和他主人的关系,最好让那个神秘的主人直接放弃裴狩。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裴狩的脸色依旧很平静,既不愤怒,也不反驳,看着还有点理所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也没错。”
他承认道:“而且我感到很荣幸。”
小贵族:“……”
周围的所有人:“……”
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并且感到非常生气,打算来解围,一只脚都跨进门槛的楼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