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阮雾觉得,陈疆册挺谦虚的。

因为他用的是,喜欢被她性骚扰。

阮雾以为,他会说,“享受”被她性骚扰。

她内心里如何波澜起伏,面上总是不显的。即便现在听陈疆册说这番话,她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平静的脸,甚至连心都是平淡如水的。

好像和他在一起久了,也就习惯他的混不吝和时不时暴露出的,男人的劣根性。

“男女朋友之间,不是性。骚扰。”阮雾竟然还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如果你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顶多算是酒后荒唐。”

陈疆册饶有兴致地弯着嘴角:“确实挺荒唐的,你没喝醉酒的时候没这么荒唐过。”

“……”

“我还挺喜欢你荒唐一点的。”他不紧不慢道。

阮雾眼皮轻掀,抿了抿唇:“有的东西,因为稀少才显得珍贵。如果我每天都像那次一样,你可能就不太喜欢。”

“我不信。”陈疆册拖腔带调地,“你有本事试试。”

“……”

阮雾这要强的性子,差点儿就下战书了。

毫无形象跪坐在地的周靖阳酒疯大发,突然抱住陈疆册的腿,眼泪跟开闸的洪水般,直往下流。

他哭哭啼啼地喊着:“别不要我,我会听话的,你别不要我。”

“……”

“……”

那模样那阵仗。

乍一看,陈疆册和周靖阳像是同性恋人,二人分手,周靖阳苦苦哀求男友别走。

恰好有餐厅包厢的客人出来上厕所,瞧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陈疆册皮笑肉不笑地对那人说:“看够了吗?”

那人被他凛冽的眸光吓退,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只是周靖阳的哭声越来越不受控,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哀切悲恸至极。

吸引到隔壁包厢的人,纷纷推开包厢门,好奇地望了过来。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分手后求复合的画面常见,但是两个长得如此帅的男人,一个泪流满面,另一个满脸不耐烦——这幅场景实在少见。

围观的人不在少数。

陈疆册迎着四周投递过来的眼神,那些眼神出乎意料的一致,写着“渣男去死吧”的唾弃。

燥意上涌,偏偏周靖阳一个醉鬼,陈疆册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有一句话是真没说错,周靖阳如同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开。他也没法把他给踹开,只能板着脸,任周靖阳抱着自己的腿边哭边诉苦。

“我真的很听话的。”

“别不要我。”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

陈疆册以前不是没见过周靖阳发疯的,他也知道,周靖阳这话是对他抛夫弃子的亲妈说的,但是现在的场面有些控制不住,所有人都觉得,陈疆册是抛弃周靖阳的人。

陈疆册胸肺沉着浊气,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是阮雾的表情。

她一脸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俩。

没有半点儿男朋友置身舆论风波的危机。

好在很快,接周靖阳的人赶来。

那人点头哈腰,“不好意思陈先生,又麻烦你了。”

陈疆册冷笑连连,连说一句客套的“没关系”都说不出口。

他怕自己忍不住骂人。

那人带了俩保镖过来,连拖带拽地,把周靖阳带走了。

待周靖阳走后,陈疆册冷眸游睇四周,往日桃花斜逸的眉眼,此刻覆着层薄薄的霜雪,凌厉料峭。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都缩回包厢里。

廊道又静了。

陈疆册瞥了阮雾一眼,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你刚刚好像看得很开心?”

阮雾拧眉思索:“你说男主酒后和女主撒娇,让女主不要抛弃他,女主会心软吗?”

“……”

“……”

意识到自己被阮雾当短剧的素材,而且自己还被当做女主角。

陈疆册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语气森森,溢出微末危险:“阮总,你怎么不把我和你的日常写进你的剧本里?”

阮雾不急不缓:“你怎么知道我没写进去?”

陈疆册沉默一瞬。

阮雾语调凉飕飕的:“你说你喜欢我,分手后还关注我,但你好像压根不看我写的剧。”

陈疆册瞥她一眼:“你所有的短剧和短视频加起来,共两百四十三部,短剧里的男主角,全都是一言不合就拉着女主开干。短视频里的男主角则是连女主的手都没拉过。”

“……”

“那么请问阮总,我和你的日常是在短视频里还是在短剧里?”

“……”

阮雾自己是记不清这些年写了多少短剧和短视频了。

她有个尤其突出的特点,短剧和短视频的男女主角人设,完全相反,剧情亦然。所有与她合作过的人都很难相信,写狗血虐恋短剧的人,居然能把青涩男女悸动写得如此鲜活自然。

然而令阮雾难以置信的,是陈疆册居然这么了解她的作品。

阮雾没有把任何与陈疆册有关的写进剧本里。

因为那样会让她有种,再经历一遍的错觉。

过去那一遭,是真的要了她半条命的,几乎将她身上关于情爱,关于风月的部分,都抽离走了。

她这一生真的很难再去爱别人了。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可是有的人,恐怕天生注定让人难忘。

“你都看过吗?”阮雾的声音漂浮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然后被他抓住。

“看过。”

他状似漫不经意的语调,说:“闲着无聊,看看。”

阮雾以为自己扯了个笑出来,其实并没有:“那你真的很无聊哎。”

她低头,脚尖踢了踢他的脚尖:“回家了。”

视线里,他的手寻了过来,抓住她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指缝塞满的十指缠绕。

“嗯,回家。”

陈疆册的车速如今放慢许多,年轻时总喜欢一脚油门踩到底,仪表盘的车速总与限速的数字互相抗衡。这些年他的性子已然沉稳许多,就连开车都已稳当的,俨然能去当个颇有耐心的驾校教练。

平稳行驶的轿车,车内香氛散发着浅淡的清冷白茶香。

阮雾夜里喝了点儿酒,酒精逐渐侵袭整个身子,疲软的身子,处于舒适的环境里,没一会儿,她就阖眼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境里,是夜幕四合的阒寂。

书房没有点灯,唯独电脑显示屏亮着光,半明半昧。月光的清辉置身于云翳里,如同他眼里的情绪藏在晦暗处,连自己都试图欺瞒自己。

电脑显示屏播放着一个又一个的视频。

他一只手抓着鼠标,在每一个视频结束之后,鼠标按钮卡嚓卡嚓响起。之后,电脑显示屏里便播放下一个按钮。

空荡的书房里,男女主的对话声,清晰入耳。

“分手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吗?”

鼠标按住,画面暂停。

陈疆册漆黑的眼,空洞无光,在空间里寻找到不存在的支点。

他眼里的情绪渐渐涌动,几欲冲破胸肺,浓烈磅礴。

“你有想过我吗?”他喉结上下滚动,吐字尤为艰难,“阮雾,我知道,你不会想我。我都知道。”

沉默带走时间。

皎洁月光浇湿他的脸。

他眼尾熏染着异样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阖上眼,眼皮遮盖住他眼里冷湛却深情绵绵的情绪。

“……可我真的,好想你。”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每一天,都,好想你。”

……

分开的这些年,阮雾薄凉寡情,没有想过陈疆册一次,也没有给他一个进她梦里的机会。

只一次。

只这一次。

她梦到了他。

阮雾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是有种电流穿过身体的感觉。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陈疆册爱她的道路那么曲折。

原来他真的,用尽全力地在爱她。

这一路,阮雾睡的并不踏实。

车经过减速带,即便陈疆册将车速放缓许多,然而车身还是无可避免地上下震荡了一番。阮雾在梦境里,有种一脚踩空的失重感。

她猛地惊醒。

醒来后,她看到自己没有在书房,而是在车厢里。

身边是正在开车的陈疆册。

她保持着侧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疆册。

陈疆册并没扭头,他的余光里一直有她:“怎么一直盯着我?”

阮雾其实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但好像那些问题,对他俩没有任何的意义。

好像身边所有人都在讨论,谈恋爱是谈恋爱,结婚是结婚。只谈爱不谈现实,那都是小孩子才做的。成年人之间的爱,是要旁敲侧击对方的家境,对方父母是否有退休金,询问对方的学历、工资、是否有房车等一系列与物质相挂钩的问题的。

可是对阮雾和陈疆册而言,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于未来。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是否爱对方。

他们活的既现实又通透,可是在面对对方时,身上有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天真。

阮雾竭力忽视梦境里的一切,她扯了抹笑,轻松的语调,问他:“不让看吗?”

陈疆册扬了扬眉:“只想看脸吗,其实你男朋友我,别的地方更好看。”

他这人,是真的骨子里都泛滥着玩世不恭。

阮雾轻轻柔柔地骂他:“流氓。”

陈疆册又换了副正经面容,叹声叹气地:“我说的是我的腹肌,这怎么就流氓了?”

阮雾说:“你看你要是脱了衣服在外面逛一圈,别人会不会说你是流氓。”

陈疆册:“那不行。”

阮雾:“你也知道。”

陈疆册:“女朋友管得严,不让我脱了衣服在外面晃悠。”

好像不管她心情多糟糕,和他说上几句,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阮雾说:“我同意你脱了衣服在外面晃悠。”

陈疆册啧了声,“我不同意,那种行为,有失男德。”

阮雾笑盈盈道:“那我给你买套比基尼,你把自己那两点遮住就行了。”

“……”他差点儿把方向盘掀了,面如土色,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你不如给我两个乳贴。”

阮雾眨眨眼,思考两秒,闻之有理地点头:“也行。”

陈疆册抽了抽嘴角:“……我不是卖肉的。”

阮雾说:“可我比起你的脸,更喜欢你的肉。体。”

这话好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

是他自己说的。

陈疆册斜睨她一眼,唇角慢展出意味深长的笑来:“既然喜欢我的肉。体,那待会儿到家,麻烦你待会儿能——”

车停入地下车库,熄火。

陈疆册解开安全带,躬身,凑近阮雾耳边,黯声道:“——好、好、草、我。”

他很少说dirty talk,即便再混不吝,到底也是大少爷,平常脏话都不怎么说。

调情时他也不怎么说,比起说这些话,他更喜欢看阮雾躺在自己怀里,吟叫的模样。

夜已经很深了,陈疆册把阮雾抱起来,掠过副驾驶,他把她放在自己腿上,背抵着方向盘。

她在上面,他坐在驾驶座上。

这个姿势,阮雾占据主导权。

室外寒风寂寂,熄火了的车厢里,气温逐渐冷却。

暗夜里仿佛又有一簇幽火燃烧。

哪怕是一个对视,骚动就难以平息。

酒精穿过的喉咙发躁,阮雾敛眸望着陈疆册,如同口渴的人望着一汪清泉。

他眼皮掀起,窥见的是她眼里的媚态。

陈疆册伸指探入她的齿中,翻弄搅乱了她的气息。而后,他收回手,换做唇齿与她缠吻。

热吻掀起热浪。

室内氤氲着热气。

他只是亲她,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做。

可即便如此,阮雾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异样。

她低喃:“好热。”

陈疆册明知故问:“哪里热?”

她抓住他的手,触摸到了热源,温热又黏腻。

“好想……”陈疆册的唇与阮雾的唇相贴,柔软的双唇,说出惊魂动魄的一句话来,“在里面待一晚。”

阮雾望着他的一双眼迷离,这一刻,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知道,自己需要他。

于是她就着他的手,寻求慰藉。

……

夜里风凉,阮雾知晓他明天还有工作,后半夜即便他几次讨好,她也熟视无睹。

“陈疆册——”阮雾推开向自己靠近的陈疆册。

陈疆册黏了过来:“——叫老公。”

他手脚比她长一大截,男女体型差距,使得她无法推开他。

陈疆册将阮雾紧紧抱在怀里,他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呼吸不带任何情欲,喟叹也是:“你身上好香。”

阮雾:“有吗?沐浴乳的香味吧。”

陈疆册:“不是沐浴乳的香味。”

阮雾:“那是什么?”

陈疆册:“你身上的香味。”

阮雾哑然失笑。

陈疆册说:“我就抱抱,什么都不动。”

这句话类似于,“我就蹭蹭不进去”。可他是陈疆册,是阮雾和他同床共枕,他都情愿冲冷水澡的男人。他多奇怪,分明长了张放浪形骸的脸,举手投足间也满是游戏人间的散漫,浑身上下都透着男人的劣根性。

可他从来不说谎。

他说抱,那就只是抱。

阮雾也没再挣扎,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怀里。

陈疆册其实这几晚都没怎么睡好,白天还得早起送阮雾上班。阮雾能在车里补觉,也能午休补觉,但陈疆册不行。他一到银行,便是高强度的工作,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

因此没过多久,他便睡着了。

阮雾莫名失眠了。

夜里十二点多,阮雾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她小心翼翼拿开陈疆册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捞起手机。

是工作消息,工作室的短视频经常插入软广,广告部发来几份合同,让阮雾查看。

阮雾怕手机灯光太亮,惊醒陈疆册,于是下床,走去书房。

书房的电脑常年保持待机状态,阮雾无意间碰到鼠标,便唤醒了电脑屏幕。

她索性用电脑看文件,鼠标往下挪,挪至一半,停住。

桌面右上角有个文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文件名是【女人有钱就变坏】

阮雾好一阵无言。

但她还是点进去了。

文件夹赫然打开。

躺在里面的,是无数视频。

视频也有备注名:【1.2019.11.31】

【2.2020.01.07】

【3.2020.01.19】

【……】

【……】

依次往下,到最后一个视频,最前面的数字是,243.

这数字并不陌生。

因为今晚在餐厅廊道里,陈疆册提起过——

他说,她这些年所有的短视频和短剧加起来,一共有243部。

每个视频的年月日都很清晰。

清晰地记录着,阮雾这些年以来,所有由她编剧的作品。

昏蒙的室内,电脑屏幕亮着的白光清晰地照在她的脸上,也照亮她颊畔两抹莹亮的泪光。

-

阮雾回到床上躺着,甫一进被窝,陈疆册的手便自动自发地楼了过来。

他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怎么了?”

阮雾转身,埋在他的胸口。

陈疆册睡觉不喜欢穿上衣,胸膛感知到她贴过来的脸,以及脸上淌着的潮湿。

“怎么哭了?”他眼梢敛开一小道缝,“做噩梦了?”

“嗯。”阮雾含糊不清地说,“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还能是噩梦?我梦到你,都是活色生香的春梦。”他依然混不吝。

“……陈疆册。”她声音很闷,“我好像,没有你喜欢我那样的,喜欢你。”

陈疆册掌心托着她的后脑勺,闻言,唇齿呵出热气,他笑着:“那不挺好的吗?我爱的多一点,代表在这场爱情里,我是赢家。”

在爱里,到底是,爱的多的是赢家,还是,被爱的那个,才是赢家?

阮雾也说不清。

她懂很多的大道理,可是陈疆册这人,横冲直撞入她的生命里,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人生经历,也让她明白——许多道理,在他的身上,压根不成立。

阮雾埋在他胸口小声啜泣,陈疆册昏昏入睡地哄她。

直到她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