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无忌惮的烟尘从通风口灌入通道, 前方站台的入口变得模模糊糊,灰尘在空气中打转。
下面站台有人在怒骂呼喊,吵闹非常, 但无论怎么听,竟然无法听清那些人们在喊什么。
这幅景象让被逼走在前面的莫洛备受煎熬,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反复回荡着杰森所说的“地狱”。
深处飘上来一声尖叫,莫洛终于站住脚,开始明目张胆地转身, “不行, 他们有枪,我要请求支援。杰森,别逼我,我只是按规章行事, 我还有妻子孩子。”
杰森屏息, 快速遮住手机镜头, 橡皮子弹枪顶住了莫洛的太阳穴。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仿真玩具和橡皮, 也可以打进他的肥肉里去。
杰森:“如果你是个男人, 现在就该转身逃走。”他一定会开枪,而莫洛会受一些皮肉之苦,总之死不了。
莫洛却还是害怕,战战兢兢、不敢置信地瞪着眼,“你干什么,我是你的搭档!”
杰森真希望自己拿着一把真枪:“我没有擅自做决定、替换我配枪的搭档!你把我当新人, 菜鸟,冤大头?往前走,下地狱我也要带上你, 谁让你是我的好搭档。”
莫洛猛地挥舞手臂,枪口对准了杰森,杰森放开遮挡镜头的手,莫洛早已变了脸色。
“开枪,对我开枪,”杰森冷笑,“你老婆不是在咖州买了房子?你要提前退休?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大笔钱,中了彩票?”
“你……你怎么会知道?”莫洛惊愕得满头大汗,杰森怎么会想到这些?他怎么知道今天的蹊跷,这本来是个秘密!
“现在,你可以走了,搭档,”杰森冷冷看着莫洛的枪口,知道对方根本不会开枪,讽刺道:“我要下去了。没有我,节目怎么开始?”
“……我不明白,”莫洛将枪口放低了,他震惊万分,反过来抱怨:“你如果知道,为什么不说?你的枪……你得理解,你不能真的拿枪下去,对其他人太危险了。”
“是,”杰森嗤笑,“危险。既然你是唯一拿着枪的人,应该没危险吧,你可以跟我一起下去看看,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
“可是……”
“看到这个了吗,我已经把一切录下来了。你来不来?”
……
两道警察人影从台阶上走下来的那一刻,虽然警察们没有说话,但本来沉寂的枪声还是如同踩点一般嘭嘭接连响起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替罪羊终于入场了。
只是相当奇怪,走在前面的人,虽然高大,却有点臃肿,年龄也大……这是谁?
没办法,虽然男主角出场无力——竟然胆怯地走在后面!但事情还得按历史轨迹发展——更多警察如天神般冲下来,当着莫洛的面按住了杰森。
目击者们口径一致,纷纷朝杰森吼叫,说着一些极度难听的话。
莫洛拿着枪,好像遭人遗忘一般,逐渐被挤出人群,他呆呆看着被暴力对待的杰森,再看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古怪——
人们的眼睛发红,喊叫时唾沫飞溅,地面上的血迹,在“尸体”身体下面逐渐蔓延……其中一个“伤者”,俨然缺失了半张脸!
做了小半辈子警察的他,不知道道具假血是什么味道,但他知道从人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是什么气味,真正的尸体是什么样子,有的多么瘫软,有的多么痉挛僵硬,血和尿混合在一起。
他一步步后退,慢慢倒退着远离所有人。
时机到了,莫洛一转身跑上台阶,两脚交替到迈大步,扶着膝盖累得呼哧喘气。
当他觉得走得足够远,像察看身后的鬼影一样猛地回头,却大惊失色——那肮脏的烟尘如同一堵墙,一张巨大的蛛网,一个灰尘粘成的漩涡,紧贴在他身后!
莫洛差点摔倒,同时意识到了更多违背常识的地方,声音……没有了。
他明明离那地铁站不远,刚才还喧嚣吵闹的所有声音竟然都已经诡异地消失了!
还有……对……这烟雾……杰森质问他的时候,灰尘早已经四处弥漫,堵住了下面的通道,他捂住口鼻才走下去。
当人群中新一轮的枪声响起,灰尘“重新”扬起来。
没错……重新扬起来。期间分明有几秒钟,空气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浮尘,一切恢复了干净——那正是他和杰森看到其他“演员”的时候。
【地狱……莫洛,地狱,好搭档,你害得我下了地狱!】
莫洛慌乱地爆出一句粗口,甩开心中不断升起的诡异念头,甩开多余的愧疚,他大步登上台阶,逃回车里,启动车子离开了。
……
……
再按照“新剧本”演一次,杰森表现比上一次还要完美,用了更短的时间,他已经以各种方式洗脱了自己的罪名,和玩家们一起坐在了大审讯室的办公桌前。
眼下这里虽然人员混杂,却安静得过分。
“你说得对,”伯德如今和其他人一起观察直播,“我们现在经历的时间,渐渐接近了‘未来’。一切可能要结束了。”
在此之前,伯德单独进了卫生间那个狭小的密室里,停留了许久,直到金妮要进去上厕所。
回来的时候,伯德表情更加神秘,杰森无法看穿他在想什么。
但伯德心里应该有了底,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那个罪魁祸首的网页。
眼下真正无辜的演员都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他们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没人跟他们解释,反正自从他们被铐在这,就真的一直铐在了这。
他们眼睁睁看着几名杰森所说的“枪手”惨遭揭发虐待,余下的正常人谁敢说话?
而那些掌控了现场的“暴徒”,毫无疑问知晓一切。
连男主角杰森都跟他们是一伙!
谁能想到,杰森这名警察,竟然加入了神秘的义警组织?
……
黄渔不知道别人在幻想什么,他摸着肚子,想吐血地打了个嗝:“要结束了,所以那些人又要来了?呕,我吃的子弹多得都积食了,这里的规则是不允许靶子穿孔吗?再来就真挺不住了。”
突然,黄渔喉间一股腥气,呸呸几口一抹,嘴唇真的染上血迹。
“救命——我要死了,”黄渔两眼自动往上翻,“都怪他——会长,佛斯force me开ta niang de地铁,虽然撞开了隧道,但那些大哥从两边打我啊!说实话,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剩半口气。”
杰森暗自记住:“taniangde”在工会成员的语言里估计是个粗口。
“……别说话你还能多活两分钟,”傅辞从被叫“佛斯”开始就知道黄渔要玩这个烂梗,“我强迫你开过去了?你跳上车的时候可高兴得一点儿人形都没有。”
“时间的确不多了,”紧迫之下,伯德都调整了坐姿,“我之前没有意识到一点,反丨恐部.队的出现,或许不是因为这里的事被渲染成恐.怖活动,而正是因为这场暗网直播本身危害到了公众安全,你们看。”
伯德当场演示了一次投票。
他用刚拿到手的吉拉暗网账户里的虚拟币投票给了人气第一的杰森,下一秒,电脑上弹出一个说明,吉拉获得了“投票返券”。
拥有这个返券可以获得总奖金池最终的抽成,投票越多,抽成比例越高,但需要观众一直停留在暗网,直到直播结束。
实际上点击返券的页面后,观众已经无法退出直播。
“这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木马程序。表面看起来,不触及社.会.安全,不波及正常人、大部分人的利益,但如果有‘重要人物’在‘机密地点’进入直播间并‘不小心’点开这个链接……”伯德长叹,“的确相当麻烦——不管对谁。”
“直播开始的时候,事情其实已经无法挽回,我们所有人都是这场真人秀直播的牺牲品。遗失的网络毒.枭资金账户,是吉拉这些犯罪分子咬住的鱼钩,而奖金池本身又是一块肥肉。
我猜测,幕后黑手最先腐蚀的就是警方,以至于杰森被当成人气诱饵抛进这里……而节目筹备是在三年前。”
答案呼之欲出,幕后黑手就是吉拉的前老板、那位十八岁入狱的网络贩毒者。
伯德甚至认为,这位天才罪犯或许是主动被抓。
普通人哪儿能有机会和警察促膝长谈,但罪犯的日常就是和警察聊天。
他那两个号称被警方掌握,但始终未破解的小额资金账户,是否在今天交给了某个人用来“投票”?
让对方转移资金、洗.钱,甚至承诺了奖金池高额比例?
伯德按自己的思维忍不住继续联想,想那个十八岁入狱的罪犯,得无聊到什么程度,才能提前这么多年筹划这一切剧本?
想到这个“好点子”的时候,对方又多大年龄?十七岁,十六岁,还是更小更浑?
伯德忽然不再说话,他也觉得自己完全莫名其妙,竟然想到自己的十六七岁。
当时他也的确觉得自己有点天才的意思,不过别人都不那么觉得,所以他想要各种层面施展一下,渐渐清楚地知道,当时无人管教的他正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
但他应该是比眼下这位“犯罪天才”更有一些远见,他最终选择了难度更大的一条路。
事实也证明,做一个正常人向上攀爬,实在具有挑战性。
他折腾来去,十年轻易消失了,现在别人夸他是天才,多少有点违心,他虽然承认自己还是“挺有才”,但永远不是“少年天才”。
和二十来岁已经惊天动地的那些人可没法比。
加上他天赋点在怪地方,非得比,估计也早被抓起来。
难不成……真因为自己胆子小?
还是曾经要做坏事的时候,有人无意间帮了他一次,宛如命运恩赐,才让他安然无恙,他只是在珍惜来之不易地走正道的机会?
伯德突然干咳起来,不自然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贺肖,却发现当自己看过去时,贺肖竟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做这个病毒的人很有野心,目标很有可能是政.府.机.关,或某些更大——更黑暗——的超级金库。”
傅辞焦虑地眨眼,感到眼中刺痛,又抬手揉了两下,发现眼角在渗血。
黄渔:“难怪……”
难怪他们都被无情地突突了。
伯德闻声看向玩家们,便准备指挥另一件事,重复道:“没时间了,去几个人——你们——你们一起去吧。去之前金妮被救的那个长柜里,还有外面的那些储物柜里,都找找看有没有我们离开需要的那个……”
他说到这,刻意停顿数秒,飞快看向身侧几人,瞬间将所有人神情收入眼底。
江远是反应过来“离开需要的”是审判书,但应该没有怀疑别的。
柳晨锐对自己瞪眼。他早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现在恐怕也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区区一个新人,怎么会知道审判书的事?
而贺肖……竟然毫无反应,不,他表情更淡了!
伯德心里咯噔一下。
他真猜到了。
伯德要烦死了,忍不住对要离开审讯室的玩家们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快去快回,还需要你们记住一些人名。”
外面喧哗起来,玩家们兴奋地叫嚷让贺群青和伯德出去。
伯德料事如神。
真相被揭穿后,他们果然在拯救金妮的地点发现了厚厚一沓白色审判书。
杰森自然也被召出去,在他迷茫的眼神中,玩家们开始分发白色审判书。
杰森:什么,怎么有点像皇帝的新装?不,一定是我不懂他们的仪式!
时间一点点流逝,所有人拿到了白色审判书。
“咳——咳咳!”
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咳嗽起来,惊愕地嘶嘶口申口今——这几周目中枪的部位,在他们拿到白色审判书的同时,一点一滴回归,所有人顷刻间意识到,副本快结束了,他们的死亡也“开始”了。
这是第一个意外,而第二个意外就是,贺群青发现这些玩家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拿着审判书离开。
贺群青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冒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进副本那一瞬,他感受到的恶意,看到的那些阴暗预谋的眼神,难道会是错觉?
终于……
“贺肖,”万万没想到,是黄渔擦擦抹抹嘴边血迹,忽然开口,“头目大人,我其实吧,刚才听他们说,有些高级玩家,在这几天拿到了一种‘黑色审判书’……这事儿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说得这么直白,看来是认为死到临头了,不用再顾忌在场的NPC了。
杰森果真听得满眼困惑:审判书……什么审判……难道这些奇怪的人是?
贺群青认真打量黄渔,以及视线躲闪的傅辞,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一次他忘记了脱外套。
贺群青对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玩家道:“‘有些高级玩家’?难道你们觉得,现在那种‘特殊’的审判书在我这?”
他语气徐徐,听不出生气,但对面玩家都不自觉退后了一步,杰森惊疑地看向贺群青。
黄渔捂住胸口道:“不是不是,大家没那个意思,对不对?就是既然有这么回事……”
“好好,”伯德缓缓走到贺群青身前站定,阻隔了有些玩家不快的眼神,“其实头目大人之前已经告诉我了,不然你们以为我让你们回来记人名是怎么回……”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伯德的肩,用力捏了捏。
平缓到让人觉得他病了的声音在伯德耳边低声道:“你也好了,别再装好人了,蒋提白。”
蒋提白僵立原地。
“你不是告诉过我吗,有些人就该死。”
“哪怕是我,哪怕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