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群青话音落下, 林况坐立不安,频频看向他家老大,就差明着求蒋提白赶快说点什么来阻止了。
毕竟蒋提白正说到关键, 这时候贺肖却要先换衣服,分明还是不愿意知道那么多,不然不好脱离他们。
贺群青脚步才一动,小臂被人抓住,垂下视线便对上了蒋提白的。蒋提白眼珠如一潭黑水, 混混沌沌, 配上他苍白皮肤更是深不见底,仿佛下一秒要翻脸。
“你不相信我说的?”这边蒋提白想法比林况还悲观。
拐弯抹角已经没有意义,蒋提白道:“我知道玩家间还有种说法,说杀了游荡者就可以彻底离开游戏。但游荡者到今早为止, 每天清场的数量已经接近六百个副本, 少算每个副本剩余玩家五人, 它每天至少要杀三千人,一秒一个也得杀五十分钟, 可我们都知道, 它根本没用那么长时间。”
蒋提白眉心忽然皱起来,看向抓着贺群青的手,他感觉到贺肖的手在莫名地发抖,会不会真的是太冷了才想去换衣服?
他狠心道:“……游荡者本身和特殊副本一样,是搅乱一切时间和空间的存在,这样的东西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对抗的, 玩家想要杀了游荡者通关,可能吗?”
贺群青脑袋嗡嗡作响,身体的力量多半用在了小腿上, 蒋提白的话让他脚底发软。
“但我的方法是可能的,不是我一个人在这空口白话,凭空想象,贺肖?”
蒋提白的语气越来越软和,暗藏焦急,和哀求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盛北有最强大的智能系统帮助处理这件事,新一代模型甚至可以算出未来一天将会进行的副本难度和数量,还能计算参与的玩家人数和等级。到现在,寻找特定副本,已经没多困难了,单就事实来说,主神安排这么多玩家同时进行游戏,它必须要遵循一定的规律,基于这点,这才让我们的‘计算’成可能。现在盛北那边计划开展得很迅速,未来几天,就几天,我们想要做的事一定会有结果。”
听到这里,一旁的临时助理刘觅喉结滚动,渴得要命。
老板现在随口说出的,都是公司里的最高机密——至少对他这样的‘旁观者’来说是最高机密,但凡知道这些的人,都要签署条件极其苛刻的保密协议,现在却聊天一样被谈论起来,难免让刘觅犯了职业病,赤身裸体一样替创始人紧张,但他知道,现场这几人才不会在意所谓机密。
“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和我回盛北,我保证,你和林况不会白跑一趟。以及这也是我做一切事的理由:现实世界才是玩家的根据,不依靠现实里这些顶尖的力量,凡夫俗子怎么和‘神’抗衡?”
沉思片刻,贺群青道:“……你说的对。”
蒋提白一愣,没敢松手。
贺群青:“玩家都在遭遇非人的待遇,如果你真的能在几天内做到这些的话,那无论是杀游荡者,还是以黑色审判书作为目标,都远远不如你的计划……如果你能让大家尽早地解脱,你做的事就是绝对的正确。”
被完全赞同的蒋提白倒傻眼了,迟疑吐出两个字:“真的?”
贺群青点着头,眸光涣散,整个人神游天外一般:“普通人无法和‘神’抗衡,但你蒋提白显然不是这样,或许可以试试。”
蒋提白:“……”有点分不清啊,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贺群青是真心在夸蒋提白。
排除一切立场问题,蒋提白是在凭真材实学帮助其他玩家,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目的是帮助他们。
同时贺群青不可控制地想到,和神抗衡的凡夫俗子,还能称作是凡夫俗子吗?
那“据说”普通人无法对抗的游荡者,这个主神的玩具傀儡,于这样的“凡夫俗子”面前,最终又会如何呢?
“所以你……同意和我去盛北?”蒋提白终于又问。
贺群青看向眼里透出焦急和期待的林况,最终点了头:“好,我跟你去。”
此话一出,大家都松了口气,贺群青才又说:“现在我可以去换衣服了么?”
蒋提白马上也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可以啊,我们一起去。”
“得了吧,”贺群青按着蒋提白坐下,“你跟林况好不容易见面,再聊点别的,我再洗把脸,很快就回来。”
蒋提白笑了一下,揉着肩膀看他,仿佛想看进贺群青眼里,“你不会又想一个人偷偷溜走吧?”
贺群青淡淡瞥他一眼,好像觉得他的想法非常无聊且多余,“怎么可能。”
说完他打开自己的背包,里面最干燥的衣服也湿了几个角,他抽出一件薄T恤抖了抖,准备当毛巾用,那边蒋提白也从行李箱里拎起两套短袖和运动长裤让他挑。
贺群青从游戏里出来也有了惯性思维,顺手拿了颜色深的一套。
不等出门,余光注意到卡座里几位便衣保镖尽职尽责起身,像是要跟他一起出去,贺群青准备推门的手不由一顿。
别说保镖现在怎么想,蒋提白看着贺肖发着潮气的颀长身体,也是非常担心这家伙一出门就会遇到男女老少的流氓。
“等一下,”蒋提白忍不住出声,还是不放心,“不然你就在隔壁包厢换,我给你把门?”
“我不会跑的,”贺群青皱眉,示意蒋提白自己往下看。
蒋提白根本不敢看,门边的贺肖嗓音像感冒了,比平时沉,平静地说:“我的东西都在这,我还跑什么?你们不用跟着我。”
蒋提白这才不得已确认了一眼,的确,那罐子没被偷换什么的,就是原来那个,竟然成“人质”了。
贺群青说完不再磨蹭,干脆推门出去,将蒋提白的视线彻底隔断。
他在夜总会洗手间的宽敞隔间几下换好衣服,刚套上短袖,手机轻微的震感传来,他立即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但凭他的记忆力,这串号码就是名字,这名字是“江远”。
江远打电话被他挂断,贺群青点开江远情急发来的消息:
【小肖,你竟然有我的号码?总之谢谢你,谢谢你联系我!
我真的非常感动!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你和林况的住处,你不要着急,能告诉我林况出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江远的电话号码其实是贺群青不久前跟系统要的,那时候他已经把林况绑了起来。
当时他看着被堵住嘴、不断挣扎的林况发愣,后知后觉到自己下手有点重,担心起林况的安全。
因为林况的这个住处,没有告诉他的任何家人,最亲近的外婆也一无所知,如果放这样的林况一个人在房子里,恐怕几天几夜都没人会发现。
所以贺群青发消息给江远,让他稍后到林况家来,到时候大门虚掩,江远只需要走进来,自然能给林况松绑。
不过因为蒋提白的出现,这担心显然是多余了。
贺群青于是回复了一条消息:
【不用去了,林况和我已经出门,这几天都不会回去。】
接下来手机连连震动,贺群青走出隔间洗脸,将手机放在一旁,捧水期间视线偶尔扫过不断亮起的屏幕,都是江远发来的短信。
他想着等会儿一起回复,这时另外一个没有名称的号码发来了消息。
和江远的号码一样,这一连串数字,在贺群青这也是清清楚楚,有名有姓的,他当即扯了几张擦手的纸巾,潦草抹几下手脸,拿起了手机。
这个号码压根儿没有通话记录,贺群青也没有打过去,一开始就是和对方发消息沟通。
这多半也因为贺群青醒来后情绪不稳定,当时竟然一门心思不愿意自己打电话被林况听到,好在电话那头也默认了这样的沟通方式。
而新发来的这条消息是:
【为什么要等,出了什么事?】
对方回复的是之前贺群青在车上发过去的【多等我一会儿】这条。
贺群青停顿片刻,又擦擦发梢上水滴,还是回复:【蒋提白在锦川】
过了两秒,对方回应:【我过来帮你】
贺群青打字比较慢,指尖认真地回复,脚尖也朝向洗手间外面,还没走出去,他已经看到走廊上人影凝固,蒋提白的“员工”已经在等他出去了,这次人数很有礼貌,只有两人。
贺群青又低头看手机,将编辑好的这一条:【不用了,你留在清港,我下午一定到】发送出去,才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蒋提白的私人保镖让开道路,眼前的年轻人却站住了脚步。
保镖疑惑地抬起眼,没来得及问一句:贺先生需要什么?视野中一团湿衣服赫然放大,瞬间他脑袋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两个男人横着倒在身后走廊里,哐啷一声闷响,贺群青扔下被衣服包裹的玻璃香薰瓶,快步走出了夜总会。
……
等蒋提白听到骚乱,身边连续走出几个人,这些人又走回来的时候,他公事公办地问:“人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送去医院检查了。”
又过了足有半分钟,蒋提白才在噤若寒蝉中问:“他人呢?”
这次是刘觅回答的,刘觅焦急万分,早等着回答了,“贺肖早上离开林况家的时候,订了一张去清港的机票,或许他这次离开,还是……”
“清港?”蒋提白疲累万分,“他去清港干什么,就这么听陈雨依的话?”
刘觅:“这个……”
“机场,高铁站,汽车站,不管他以什么方式走,消息确认了立即联系我,”蒋提白平静道:“他去哪我就去哪。”
“可是李助理说……”
“让他自己跟我说。”
“老板,李助理的电话。”一员工递上手机。
蒋提白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下一秒,猛然将手机扔了出去,手机笔直砸在墙上摔得七零八碎。
“我说,”蒋提白坐回沙发,依旧看似冷静地说:“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老大……”林况被此举惊醒,也从贺肖离开的打击中回神,等他意识到这是现实不是副本,不由站起身,尝试道:“……对不住这位大哥,我那个,我赔你十部手机……”
“老板,李助理的电话。”谁知这位员工竟熟练掏出了第二部手机,还反过来安抚地看了林况一眼。
“让他滚,你们都滚,出去!!!”蒋提白脑袋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多少,又说错了什么,怎么会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竟然连父亲的骨灰都扔下不管了,何况是我蒋提白,又如果不是因为骨灰留在这,自己怎么会只让两个人去看看他,来“以防万一”?
哪怕贺肖的眼神分明是要走的,哪怕自己都看出来了?!
关于贺肖的情况显然已经失控,蒋提白厌恶自己竟然如此无能无知,他双手终于掩饰不住地颤抖,恨不得把自己这没用的舌头也拿刀割下来喂狗。
“老板,请你冷静,你稍后还要和贺肖谈话,不能昏睡过去,这样会浪费一天的时间……”刘觅冒着热汗,他还是第一次亲自处理这个情况,嘴上照葫芦画瓢地这么说,视线却已经忍不住开始示意同事拿医药箱了。
“你给我闭嘴,”蒋提白立即发现了周围所有人的意图,强装的冷静只让人觉得森森寒意,“现在都离我远点,让你们滚出去听不懂吗?警告你们,不许碰我,现在开始,谁碰我我就杀了谁!”
“老大?”林况也是慌了,怎么回事,老大在现实里怎么好像比在副本里还疯啊?
呃……这……好像也有可能?
林况想着,手伸进屁兜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一枚打火机。
之后,在这个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蒋提白的时刻,他走过去在蒋提白泛血丝的凶恶眼神下,先点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压惊,猛吸两口的同时,他冒死塞了一根在蒋提白唇缝中,见那香烟没掉,心头一松,含糊说:“老大……我饿了。”
蒋提白瞪眼:“你他妈就知道吃。”
林况回头看向茶几上小山丘一样的大份炒饭,揽着蒋提白过去坐下。
“多拿几个碗。”边说着,林况掏出手机,试着给贺肖打电话,那边果然关机了,林况绝望地缓缓闭了一下眼。
蒋提白:“怎么?”
“……先给我外婆说一声。”
林况这边开始盛饭,那边包厢门又在寂静中响了,服务生走进来,感受到诡异的氛围,不由放慢了脚步。
“你们的桂花……”
蒋提白牙关合了起来,险些咬下烟屁股,不等他张嘴,林况拍桌而起。
“都说了先上甜的!”林况大吼着双手接过装着桂花糯米藕的盘子,弯腰提起筷子立即开始给所有人分享,走了一圈回来,叼着香烟的蒋提白已经没精打采,呆呆看着盘子里的两片糯米藕。
“老大?”林况端着盘子问,“够不够?”
蒋提白非常虚弱:“你滚……”
林况有些迟疑,但还是大着胆子打岔,“再来一点点?”
“……你看着办。”
“……”林况哪想到蒋提白这么快就回应,看看手里空空如也的盘子也是呆住了。
于是接下来,蒋提白就眼睁睁看着空荡荡的盘子在眼前倾斜,盘底粘腻的桂花糖浆从一侧倾斜下来,满满当当地覆盖了他碗里的炒饭……
刘觅本来已经收干的汗水哗一下又涌出来了。
后来一幕更让他有了想哭的冲动。
自家老板竟然是提起筷子,一口烟一口饭,面无表情如同嚼蜡地吃起了这么令人无语的一顿早饭。
林况默默坐下后也是擦擦汗。
是啊,生活条件和副本对接一下就好了。
还有贺肖……你到底为什么走啊,我一个人面对这样的老大真的好害怕啊救命!!
这边来到汽车站,准备去隔壁市再转乘飞机,打个时间差的贺群青要求系统换了一部手机,这才再次输入了那串号码,这一次他还新建了联系人,标注上了姓名:
“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