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在这样的场景中不得已地保持安静, 唯一还在不停发出响声的是褚政。
“你呼吸真的好吵啊,”正在观察宾客们的陈雨依忍不住道,“你哮喘病犯了吗?”
真的不是她在找褚政的麻烦, 她甚至已经说得十分保守。
褚政这家伙,鼻孔哼哼都算了,口中还时不时斯呼斯地呼吸,不知道还以为他吃屎烫嘴了。
褚政这边只是没有撩开衣服给其他人看那惊世骇俗的小臂,别的方面他毫不掩饰, 要是疼得更厉害, 他完全可以满地打滚。于是连何舒都发现了他的手在抖动,但疑心他是看到玩具屋导致新的性.癖觉醒了。
有剧痛的催促,褚政的行动力堪称场内最佳,连蒋提白都没有抢过他。
只见褚政毫不顾忌地快步上前, 对着那诡异的、悬在空中的玩具屋、抬起砍刀粗暴地劈砍。
“咔咔”干枯植物断裂的声音起初让大家心头都是一跳, 因为回音过大, 从他们的身后——宴客厅大门外、房子深处未知的地方、同时传来敲砸的声响,仿佛褚政同时在拆外面这栋房子一般, 众人回头望向深黑的走廊, 都隐隐地感到恶寒。
不过褚政的行为没有引发其他连锁反应,比如周围宾客们,在褚政搞破坏的时候,还是一动不动,单这点大家就支持褚政继续干这个体力活儿。
而褚政行动看起来急功近利,砍红眼一般, 其实下手还算细致。
他除了砍掉那些簌簌掉渣的枝条,并没有真正地伤到那座玩具屋,很快, 他在“茧”上掏出了一个大洞,彻底露出了里面玩具屋一侧的模样,而玩具屋内莫名其妙的、极为温馨的光线,也从玩具屋的二楼倾泄而出,连褚政脚下乱七八糟的地面都照亮了一大片。
原来玩具屋之前看起来巨大得不正常,很大程度上因为它的每个墙面都是书页般敞开的。
此时褚政砍落上面的遮盖物,就直接看到了每一层的房间。
他胳膊毫不客气伸进二楼客房,两根手指拉开客房门,那门后正是一条标志性的走廊,到处厚果酱一般涂抹肮脏的血污,堆满了小N号的异灵碎块。
褚政手一顿,先是恍然地哦了一声。
他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动作,和之前把女玩家抓来抓去的梦魇异灵一样,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收回手开始摆弄起其他房间,当看到关着灯的一楼其中一间眼熟的客房时,果然连浴室都清清楚楚暴露在眼前,他啧一声,边研究边漫不经心嘀咕:“本来可以给它们涨涨见识,可惜啊……停水了。”
一直紧跟着他的何舒看到同样景象,本来内心正在震惊,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还瞬间理解了褚政的意思,脸上登时一阵扭曲,这一刻骂也不是,给他一刀让他闭嘴也不是。
加上这种成年人的事毕竟隐秘,只有她和褚政知道,她才不会自曝,装听不懂就算了。
何舒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不过这么一抬手,好像也是欲盖弥彰,让她更加不自在,本能地快速看了陈雨依一眼,正对上陈雨依“嘿嘿嘿”的目光。
陈雨依才不会少想一茬,听到褚政的话,还没来得及不可思议,就接上了何舒的眼神,陈雨依赶忙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大妹子,头痒痒?唉,原来当时停水,也害得你和褚政的情侣澡没洗成!这褚政真是的,没用的东西!”
何舒两眼无神仰望天花板:“……”*%¥褚政——!!!!
此时玩家们都聚拢过来,贺群青站在边缘,从地面捡起了一截相连的枯枝。
这段枝条有半根小拇指粗细,稍微一用力揉捏就会碎裂,露出里面中空的气孔,而奇异的是,和它相连的那根枝条,竟然是自我吸食一般,将末端插.进另一根枝条里,长成了两层甚至好几层。
贺群青抬起眼,看到被褚政砍断的枝条末端,一个个都在玩具屋的墙壁里,好像其实这座玩具屋,早已经在这种诡异植物的侵蚀下被拆成了一个个部分,而最终又被拼装成眼下房子的形状,那墙壁的缝隙间,早已经插满了这些“管子”。
这更有道理地解释了为什么“萨克森之家”墙壁里充满通道、好像有无尽空间,因为建筑结构几乎已经不存在,这座玩具屋早是被“拆卸”开的。
而第一天时,他一触碰到浴室水管,哨音就会示警,或许也是因为,这些枝条已经自发构成了玩具屋里的水管等管道,打开后不知道会流出什么。
现在贺群青还有疑问——眼下这座玩具屋外的枯枝是静止的,看起来毫无生命力了,但他在玩具屋里面的时候,分明是能感觉到这些“管道”在快速移动。
筹码的规则又是怎么回事,玩家拿着筹码钻进这些“枝条”里,筹码会发光,是为了让谁能观察到他们?
是这些围在旁边的宾客一直在愚弄他们?
“梦魇”巨手也是他们,还是另有其“人”?
现在看起来他们已经破局,神秘通道成了枯枝碎渣,可玩具屋内还有光线,玩具屋二层还有“电”,一切就和之前玩家们在里面时一样,是什么在给玩具屋供能?
贺群青以目光摸索,他能看清玩具屋昏暗的一楼,也能看清整体是蓝色、华美明亮的二层,还能看到陈旧复古、铺满一种黯淡绿色的三楼,以及红黑交杂、破败凌乱的四楼……
越往上,因为那是二楼光线越难照亮的地方,就越难看清细节,只让人由衷感到一种快要发疯的清冷荒败。
四楼疯狂的装饰颜色,以及或杂乱堆砌、或空荡荡缺失家具的摆放,和一楼二楼的富贵精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甚至玩具屋四楼糟糕的模样,几乎就是现在贺群青看到的这座真正萨克森城堡的气质——凄凉、破败、疯狂、鬼气森森。
还有一点,哪怕其他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没有提及,贺群青内心仍然非常恍惚。
他不由自主走近,伸出手去,从玩具屋里的墙面上,抠下来了一件装饰——正是二楼战利品室里的雄鹿头。
他当时就没看出这是假的,现在玩具屋摆在眼前,他再借着二楼光线去看,竟然还是丝毫看不出这雄鹿头只是一件精致的手工制品。
它有一节手指大小,摸起来细微扎手,它的鹿角尖锐,鹿鼻毛绒绒的坚硬,头颅皮下有骨头一般,复杂的鹿角也浑如天然。
直到贺群青翻过来沿着鹿头的脖颈掰开,才看到里面的确是木块,木块上覆盖着不知名材质的“鹿皮”。
他又拿出了那些昆虫柜,其中每只甲虫、每只蝴蝶,如今看起来简直小得匪夷所思,但还是那样栩栩如生,他都怀疑这些标本也是制作者自身缩小了去做的。
“制作这些东西的人,别的不说,手艺真是大师级别,”蒋提白在旁边看他动作,笑眯眯地道:“这样一座玩具屋,在制作它的年代,没有现在这么纷繁的工具和材料辅助,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制作完成,或许要几代工匠的努力。当年制作出来,又价值多少?”
……贺群青哪怕再不情愿,他也从这座过度逼真的玩具屋上,感知到了某种依然存在的“活力”。
眼下他的注意力已经很难集中,半晌才发现,似乎所有的枝条都在玩具屋上方重叠交缠,严密地捂着阁楼,只有阁楼严丝合缝,没有被拆开,这些枝条,仿佛就是在那阁楼里“吸取”什么。
而贺群青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褚政不知为何,突然捂着手臂惨叫一声,连连咒骂。
“亲爱的?”何舒一愣。
陈雨依眉头一皱又一松,“没事吧褚政,让我看看这胳膊到底捣什么……伤!受了什么伤?”
褚政应该是疼得发疯了,也顾不上别人,自己干脆撕扯开了衣袖,一下子露出了小臂。
他抱着手臂细看,其他人听到他那一声惨叫,自然也会细看,一看之下所有人同时失语,愕然地瞪着他的胳膊。
“褚政!”陈雨依更是震惊,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情,因为褚政身上的异常,实在是前所未见,甚至她凭直觉感到,褚政即便死在这个副本里,也很可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的胳膊从深处肿胀起来,表面被渗出的血水覆盖,偏偏血水下有奇怪的红光在沸腾一样滚动、皮肤寸寸龟裂,表面挤出透光的水泡,看起来真的是又恶心又恐怖,好像他的手臂在从内部逐渐融化一样。
现在还勉强维持着手臂的形状,褚政咬牙满头是汗,本能地翻来覆去看自己的胳膊,旁边的人逐渐意识到——褚政的手臂上,为什么全是数字啊?!
这是第一富豪的纹身还是副本新的诅咒啊,怎么诅咒也懂阿拉伯数字?!
他们是想也不敢想,褚政的手臂上的数字,真的会是生存点数额。
但陈雨依也是一个生存点绕小臂的人,这时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立刻想明白了之前褚政和蒋提白两个人在门前狗狗祟祟……不是,鬼鬼祟祟的,到底说了什么。
打那之后,褚政就积极得像孙子一样,原来是不听话不行了!
再转念一想,陈雨依目光立即落在了玩具屋阁楼上,催促褚政:“快拆开阁楼,再不快点你真完了!”
——褚政会得到如此巨量的生存点,唯一可能的因素就是他之前和新人A去取过一趟钥匙!
……
褚政本来动作也不慢,只是没想到“发作”得这么快。眼下被陈雨依一提醒,他又一次抬起手中砍刀,直接朝玩具屋的屋顶砸了下去!
谁知玩具屋本身不像那些枝条一样酥脆,十分坚硬,这屋顶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砍起来沉闷,好几下才会出现一条缝隙。
“大家帮他一下!”陈雨依也想快点看到阁楼里到底是什么,于是攀着另一边枝条,灵活到了玩具屋上面,咄咄地拿刀扎向屋顶,脑海中还同时蹦出一个人,她喊道:“丫头你过来!”
“陈姐,我在这呢!”身边传来声音。
金梓语紧张地跟在陈雨依身边,回话的时候早已经爬上来了,用细剑砍了几下,实在收效甚微,男玩家苗舫在下面看得着急,也想往上爬,但这个方向已经被陈雨依和金梓语占领,换个方向吧,又是在褚政对面,他可害怕被现在疯了一样劈砍的褚政不小心砍死,于是拍打金梓语的小腿。
“小金修女,不然你下来吧——呃!”苗舫脸上挨了一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条件反射真的是条件反射!”金梓语也吓得一哆嗦,仓促又愧疚地回头看了眼这名男玩家,干脆放下剑,从她特意用布条搞的腰包里拎出了那把陈旧的榔头!
陈雨依斜眼看到,瞬间收回手,缩着肩膀下去了,拍拍倒在地面痛苦捂着脸的苗舫,好意提醒:“你让她发挥,先别上去。”
苗舫捂着鼻子红着眼站起来就往上爬。
毕竟陈雨依都给他让开位置了,他怎么能不作为!
他一定要看看那个让褚政激情四射的阁楼里有什么!
他深吸气,鼻孔里喷血不止,忍着强烈的酸痛挤着眼睛、流着眼泪、抓住大把枝条一跃而上!
没等到位,一只看起来纤细的胳膊肘迎面袭来!
嘭一声闷响,苗舫从上面一头栽了下来,噗噗滚到了目瞪口呆的陈雨依脚下。
陈雨依先是挥手让回头察看的金梓语继续,然后才蹲下给苗舫验伤。
人看起来是没死,就是鼻子的部分有点平,应该不影响活命……吧。
苗舫也是争气,很快就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除了鼻孔在喷血,一摸三颗门牙同时有点松动外,似乎没有什么更大的问题。
苗舫痛苦不堪地抬头瞧了眼正对着屋顶“哐哐”猛砸的金梓语。
那一身黑裙包裹的翘臀、香肩,配合手中高举的榔头,莫不是他妈的修女版死神来了。
此时苗舫很想哭泣,甚至他的手已经伸进了怀里,想要在审判书上写上最后一笔,因为他的鼻梁部位痛得要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很可能还伤到了脑子,不然他不可能出现幻觉——几个人拿刀都砍不开的屋顶,在金梓语的榔头攻势下,开始木屑横飞,连褚政都收手了!
“陈……陈姐?”金梓语颤抖着声音大喊。
即便她声音里的颤抖多半是因为动作幅度,但她是真的很害怕。
陈雨依如临大敌地爬了上来,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丫头,抡大锤真的是你的天赋技能啊!!”
金梓语:“呜呜呜呜……”好丢人的天赋技能啊好想死。
“你又哭什么?”陈雨依也很惊讶,明明这房顶正在金梓语手下摧枯拉朽一样崩坏啊。
金梓语:“陈姐,不是我呜咦咦呜!是这把锤子啊!!我好怕啊啊啊啊!”
金梓语终于说出口,越说越害怕,最终尖叫起来,一边尖叫手中榔头却不敢停歇地不断挥下去。
“?!”陈雨依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磕巴道:“你是说锤子在带动你的手砸?!”
金梓语脸在剧烈运动下涨红了,忽然间动作一缓,也磕巴起来:“倒也不是……”
“……到底是怎样?”
这一打搅,金梓语敲屋顶的动作彻底刹住了。
她气喘吁吁,拿着榔头的手心有余悸地在发抖,她为难地说:“是这把锤头……”
忽然手里一轻,褚政干脆抢走了那把榔头,开始代替金梓语哐哐砸向屋顶。
整座玩具屋在褚政疯狂的动作下震动,似乎他再用力一些,这整个屋子都会四分五裂一般。
陈雨依和金梓语纷纷将手挡在眼前,免得木渣碎屑飞溅进眼睛。
陈雨依从指缝里看得清楚,内心哦了一声,明白了。
刚才褚政砍不动的屋顶,此时在这把老木匠破旧的榔头攻势下,就像普通的木头一样,被快速砸出了破绽,此时褚政就在对着金梓语的战果——那开始透出诡异光泽的破洞猛攻。
这时候对面也爬上了来了一个人,是蒋提白,和陈雨依对视一眼,陈雨依又是震惊又想骂人,用口型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阁楼里透出的光把陈雨依的脸照得女鬼一样,蒋提白一笑露出森森齿关,白牙此时好像刀片一样充满了红色光泽。
陈雨依眼珠一转,形成一个翻白眼的动作,而褚政那边已经成功砸穿木梁,立即停手,迫不及待、目露凶光地将一只手整个插进了阁楼那如山的红色“砂砾”中!
他整个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静止了两秒,之后他眼中终于透出一丝不敢相信的恐慌——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手臂之下甚至翻涌得更厉害了,好像这只手臂被浇灌了什么东西、要被烫熟、流出岩浆了一样!
于是他反复地将手插.进那些迷你的筹码中,又反复地将那些筹码拿出玩具屋。
数不清的筹码从他指尖洒落、掉落在地面上,被他挥撒得到处都是。
褚政低吼:“没变?!真的没变?!为什么,怎么可能,为什么?!”吼到最后,他终于流露出了后悔和恐惧!
蒋提白的神情也算不上好,他深深看了眼褚政,提醒道:“把那里面的两只手先拿出来!”
褚政动作一滞,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蒋提白,之后褚政眼睛干涩般眨眨眼,就用那只奇怪的手臂在阁楼里一通翻搅,被木梁挡住还会再气急败坏一番捶打,总算,被他摸到了什么。
褚政在哗哗的声音中收回手,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东西。
正是之前他在阁楼里见过的那只巨大的手。
“让我也看看。”新人A背着林况在后面观察着这一切,隐约见到褚政手里攥着几根青灰手指,忍不住想探究,实在是此刻那只手给他的感觉,真的十分奇怪,他心里都有点莫名得不舒服。
不只是新人A,连林况、贺群青在内,之前在阁楼里见过巨手的人,现在都有种荒谬的感觉。
褚政一听到新人A的声音就气得七窍生烟。
毕竟当时明明是这个神经病新人和他一起进的阁楼,怎么自己现在这么疼,这新人却好好的,还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
蒋提白这时候开始频频向身后的黑暗中看去,看了几眼他就跳回到地面,绕到褚政身边催促,“快点找!”
于是褚政心情极度恶劣地继续在阁楼里翻搅不说,当他找到了另外一只手,他反手就扔在了地上。
“找到了。”
柳晨锐此时已经在林况要求下放下了对方,他俩一人捡起一只手,相比林况的若有所思,柳晨锐心中的荒谬感不仅没有消失,还更强了。
因为他拿着的这只本来巨大的手,此时躺在他的手中,十分娇小,分明是一个小孩的手!
谁会剁下小孩的手?!简直灭绝人性!!
林况忽然拍拍柳晨锐,“帮我叫一下贺肖。”
柳晨锐扬声:“贺肖!”
贺群青没回应。
他浑身发僵地站在原地,出于本能捂了下耳朵,又不由放开,脑海中始终有种懵懵的不明晰感。
这种感觉在之前褚政拿出第一只手的时候就开始了,而很快褚政拿出第二只手,他就彻底被这种感觉笼罩。
他没发觉,他如今过于依赖哨音示警,所以直到他余光中有东西在动,他定睛看过去的时候,才瞳仁猛缩,发现宾客们离他们近了许多。
而下一秒,就在贺群青的注视下,宾客们忽然整齐地朝他们迈近了一步、两步、奔跑了起来!
贺群青手臂一紧,蒋提白咬牙切齿地拽走了他。
“喂,集中了!”
原来就在贺群青发呆的时候,其他玩家也陆续注意到了宾客们的异样,此时早有准备地喊着“快快快快”一边逃跑起来。
“蒋大佬,现在去哪啊?!”
蒋提白一脚一个涌来的宾客,喊道:“林况,拿好那两只手!所有人去找那个楼梯!上阁楼!!”
谁知第一个跑出去的尹念裴的声音遥遥传了进来:“快出来!!电梯亮了——啊!”
听到尹念裴突然惨叫一声,蒋提白当即骂了一句,显然尹念裴是遇到了袭击,这时候大厅里异灵还没出去,能袭击尹念裴的,只有江醒了!
“平时看着挺聪明,都是关键时刻犯蠢!”蒋提白一边挥刀一边骂,带着反应颇为迟钝的贺群青后退。
贺群青却也被蒋提白骂醒了,瞳仁里倒映着数不清朝他们追过来的异灵,还是分辨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没听到哨声?
这些异灵……难道对他没有恶意?
贺群青总觉得这个想法更让自己恐惧。
他一刀猛挥下去,转身推着蒋提白往前跑。
……
混乱在此刻彻底开始!
宾客们人头耸动,疯狂追逐着玩家们,尤其是新人A背着林况,拿着那两只小手,追杀他们的异灵数量最多。
很快所有人自顾不暇,好在他们听到了蒋提白上阁楼那句话,于是纷纷将上阁楼作为目标。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宾客似乎比之前遇到的其他异灵要智能很多,竟然逐渐将他们逼得分散,甚至还想将人逼回宴客厅里。
当贺群青听到来自江远的喊声时,本来剧烈跳动的心脏险些漏了一拍,接着更加疯狂地跳动起来。
“江远!”贺群青大声喊,“你在哪?!”
身旁蒋提白又骂起来,他现在杀红了眼,是脏话连篇了,更别说这个时候吸引贺肖注意的人,怎么不直接去死!!
那边江远一开始没有回应,后来贺群青又问了两声,江远才颤抖地回应:“我在这,我在这!!”
蒋提白立即倒吸一口凉气,回头去抓贺肖,到底是没抓住。
而且最让他震惊的是无意中瞥见贺肖神情那一眼——不知道他和江远到底是什么关系,都这个时候了,那小子知道江远有危险,竟然会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
“草!!!”蒋提白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地要跟上贺群青。
贺群青很快在宴客厅墙角找到了江远,而江远之所以还能大叫,竟然是因为他死死将怨灵病床挡在身前,用力地拽着床底杆挡住自己。
江远也很崩溃,他之前本来紧紧跟着新人A和林况,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离那两人越来越远了。
好在他命大,看见了这张诡异的病床就在不远处。
他虽然别的不太明白,但知道这张病床是“自己人”,于是当即疯狂一跃跳过去抱住了病床的一条铁腿,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啊”!
怨灵病床本来就是异灵,刚才在看热闹,没有任何危险,现在竟然被一名玩家抱住了那条残缺的床腿,瞬间被这个副本的异灵疯狂追杀,它只能拖着江远无助地往前跑。
江远感受到身体在地面飞快拖行,心里一松,嘴上喊:“好,好,谢谢,谢谢!!”
这种情况下,等他再仔细看周围真是傻了眼,他竟然被这捂不热的病床拖回了宴客厅里。
怨灵病床:“……”你看现在好不好?
江远根本不知道一张单人床的心思,只是当他看到朝他扑过来的异灵时,出于本能的恐惧,爆发出了吃奶的劲儿,猛然掀翻了病床,死死拽着床杆将病床当成了盾牌一样的存在。
怨灵病床:“……”
瑟瑟发抖的江远忽然间听到了病床另一边攻击的震动停止了,传来异灵更加激烈的吼叫声。
江远激动得热泪盈眶,但同时他也后知后觉地惊醒,自己刚才差点被吓尿的时候干了什么——他竟然回应了贺肖。
我为什么要出声?!
瞬间意识到自己犯的严重错误,江远飞快推开了病床。
果然,本来所有攻击自己的异灵,都被赶来的贺肖吸引走了,那孩子的处境现在看起来危险万分!
江远眼角余光处瞄到一道高大的阴影,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这个异灵极为与众不同,它竟然拖着个古怪的、尺寸很大、顶部带钩子弧度的刀具,快速朝贺肖跑去!
“贺肖你身后!!!”
江远这时听到了蒋提白的吼声,江远心惊不已,蒋提白的声音听起来离这里还有段距离!
江远浑身发颤,鞋底充满迟疑地颠动,他整个人被恐惧攥住,实在动弹不得,直到他看到那奇怪的异灵,竟然抬起手中的奇怪武器,那横着刀刃的姿势,竟然像是要砍断贺肖的腿!
难道那就是这里专门用来截断腿的刀?!
搞什么,屠夫吗?!
江远脑袋里就是嗡的一声,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亦或是什么都没再想。
偏偏这身体好像比他想得都多,完全是不受他控制地动了起来!江远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吸,整个人就朝着那险恶的异灵扑了过去!
贺群青猛然听闻一声极度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充满了濒临极限的痛苦和极限的恐惧。
甚至起初那一声之后,接下来的声音只有更加的凄惨和痛苦,显然对方正处于剧烈的疼痛中。
贺群青头晕脑胀,心头跳得更加剧烈,这时候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江远叫成这样,恐怕是要不行了。
而且那声音离自己实在太近,他难免想到讨厌的事。
快速地回头看去,贺群青被电到一样骤然紧咬牙关,而他不断退向江远,脚下也更加湿滑——当他退到了江远身边,江远浑身痛得哆嗦,还在失控地惨叫,有剧痛的原因,也有受惊吓的原因。
贺群青说实在的,同样受到了惊吓。
——江远这张脸即便老了一些,但还是江远,曾经算是他的家人,如今狼狈地倒在地上,右腿膝盖往下,多一半的小腿消失不见,另一条腿断了9分,剩下一层岌岌可危的皮肉连着。
江远受不了痛,挥刀猛然朝向他自己,被贺群青发狠地拦住了。
“杀了我,杀了我——小肖,让我死吧!!我太疼了——”江远浑身发抖,眼睛翻白,看到贺群青的脸,他作为大人,用所有意志止住了惨叫声,可想要快点解脱的心理也开始占了上风,只想一死了之,他又是个新手,连审判书都忘了。
贺群青眼睛红得要滴血了,江远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实在是无比的刺耳。
好在蒋提白赶来了,低头一看,赶时间地抬手就剁,甚至贺群青和江远都没反应过来,蒋提白已经替他把那没完全断开的皮肉砍断了。
这下两条小腿完全弃江远而去。
贺群青本来胸口有股无名火不知道给谁发,蒋提白这一下算是刺激了他,贺群青红着眼吼:“蒋提白!!”
“干嘛?!!”蒋提白也吼道:“他腿都疼死了还能感觉到这个?继续带着腿才疼吧!!”
接着蒋提白又朝神情扭曲的江远吼:“谢谢!!”他对天发誓,这谢谢绝对是真心的,毕竟没有江远,这时候断腿的搞不好就是贺肖了。
可是时间实在紧张,蒋提白只能继续吼:“你他妈要死是吧?!!”他快速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根不短的绳子,情急之中绳子狠狠抽在了江远脸上,“你想得美!!绑上!”
谢谢归谢谢,竟然想让贺肖杀了你,你在想什么好事?
江远没动,蒋提白又吼:“快点!!!”
江远哆哆嗦嗦地拿刀将绳子割成两半,将自己两条腿用力绑住,这时候也不考虑别的了,只顾狠狠地扎紧那绳子,恨不得自己断腿处一滴血都不流。
江远绑着绑着哭了。
像他这样的社会上流人士,也就是现在在游戏里才经历这样的惨事,他根本受不了。
他甚至已经后悔刚才冲出来了,但想想又骂自己,哭着喊:“好,我不疼,我一点都不疼!!啊——!!!!”
蒋提白听江远的话,难得笑了,回头看了眼这狼狈的中年男人——
这家伙分明是在喊“我不后悔”吧,这还用得着说服自己,也没什么觉悟的样子。
这时候蒋提白又冲墙角喊了一声:“你给我过来!”
江远就听周围十分的混乱,贺肖和蒋提白的身影轮流在他浑浑噩噩的眼前晃动,很快他只感到自己身上一紧,被贺肖和蒋提白同时从地面拉了起来。
江远又惨叫起来,这次持续时间不长,他身下一阵冰凉,被放在了那张病床上,耳边开始有诡异的絮语声,他一下子噎住了。
贺肖和蒋提白在一起推着他,鬼病床速度快得带风,呼呼吹在江远脸上,让他庆幸又痛苦地哼哼起来。
但江远耳边那些诡异嘈杂的声音,多少让他恢复了神志,这时候他才一点点回过味儿来,自己当时怎么就冲出去了。
救贺肖的事,现在琢磨,他还是愿意的。先不说贺肖是群青唯一的孩子,这几天,贺肖帮助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还让自己和他住在一个房间,要说救命恩人,就这两天自己欠贺肖的就还不清了。
可自己刚才冲出去,其实都没想到这些。
只是那时的画面,实在是太像……
刚才贺肖来救自己、帮自己的样子,和当年贺群青接到自己的电话赶来,挥着拳头救自己的身影简直是一模一样。
尤其是贺群青当年脚受伤的那一瞬间,事后多少年、多少次出现在自己脑海里,无论清醒的时候,还是睡着的时候,这些年江远一遍遍地问自己,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个前途大好的人就这么毁了,怎么自己前途大好的婚姻也就这么完了,怎么老婆没了,弟弟也没了?
可惜在梦里还能挽回一切,醒来却不能了。
也许就是那样一遍遍地回想,太深入了他的意识,所以他刚才甚至分不清现实还是梦里,身体本能已经做出了他唯一会做的选择——去阻止一切会伤害到“群青”那条腿的事!
江远从病床上拼命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断腿,这么几步路,已经搞得那下半张病床血淋淋的了。
江远想明白了救贺肖这件事,不得不说,心里的确受到了很大安慰,甚至觉得这腿断得好像还挺值得,一时哭笑不得。
他拍拍贺肖抓着病床护栏的手,心想这个结果还不错,起码不是这孩子受罪,自己在这里也并没有贺肖这么有用,死就死吧。
没等贺肖那张越看越像贺群青的脸看过来,另一边的蒋提白先说了:“怎么了江先生,你笑什么,疼到你的笑点上了吗?”
“……”
没想到他们推着江远横冲直撞,刚冲上走廊,横着也冒出来一个人,身体瘦弱,浑身是血,仔细一看,竟然是尹念裴!
蒋提白还没说话,贺群青手一抓,快速提起了尹念裴,将人砸在了江远身上。
江远闷哼一声,咬牙也抓紧了尹念裴的衣服,没让人掉下去。
尹念裴随后自己攥紧了救命护栏,大大松口气,虚弱说了声:“谢谢……”
贺群青低头看了眼他,没说话。
尹念裴脸色已经苍白得不像个活人了,他捂着腹部的那只手,下面的伤口十分可怖,破裂处大得无法处理,他这小身板,伤得竟然比江远还重!
蒋提白也纳闷,抽空问尹念裴:“你怎么还不用审判书?”
尹念裴笑了一下,乖巧说:“我相信你们,你们都是大佬,你们说有其他审判书就肯定不会骗我。”
蒋提白根本不会上当,毕竟论拍马屁和说瞎话,他自己才是高手,尹念裴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够真诚,当成放屁都有点没味儿,于是他嗤笑一声。
贺群青见了这么多热腾腾的血,自然想到了陈姐和林况他们,这时候问尹念裴:“你遇到江醒了?”
尹念裴强撑着眼皮嗯了一声。
“她是不是抢走了你的审判书?”蒋提白有些期待地问。
尹念裴却摇头,“她抢走了我的打火机,烧了我的审判书。”
蒋提白冷笑一声。
毕竟如果江醒抢审判书,说明她还是个正常人,可江醒竟然抢走打火机,这就越来越坐实那女人是个精神病了。
“那你没了审判书,可千万要撑住了,再撑个……”蒋提白道:“几分钟吧!”
尹念裴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分钟撑不撑得下去,只是老实嗯了一声。
贺群青猛然又挥出手臂,当收回胳膊时,他膝头忽然软了一下,但在蒋提白觉察前,他就猛然攥紧了床护栏,又撑住了身体快速迈开腿。
但他注意到了一道目光,垂眸一看,是尹念裴在看自己,只不过此时尹念裴眼睛半睁半闭的模样在贺群青看来,完全就是个无辜干净的小孩。
尹念裴忽然道:“对不起,肖哥。”
贺群青没回应,直到尹念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他才有些敷衍地问:“什么对不起?”
尹念裴才说:“对不起……你救了我,我却不给你开门,还有对不起,为了三枚筹码就出卖你。”
蒋提白微笑:“受伤了就闭嘴。”
贺群青本来就不想听尹念裴的道歉,倒不是因为讨厌尹念裴,只是他觉得尹念裴这么大的小孩,在这个环境里,实在没有什么需要给自己道歉的。
偏偏尹念裴死不瞑目一般看着自己,好像一定要等一个回应,贺群青只能回答:“我明白。”
闻言,蒋提白飞快瞟了眼贺群青,出于心虚,他主动替尹念裴问:“你明白什么?”
贺群青不理他,只是淡淡看着尹念裴,“我明白,你毕竟是中级玩家。”
尹念裴一愣,蒋提白却浑身一震,忍不住反复去看贺群青的眼神,看着看着蒋提白就有点慌了,神情一肃对贺群青说:“哪有你这样当大哥的?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这小子年龄这么小,就自私自利——”
尹念裴:“?”
“背信弃义——”
尹念裴:“??”
“满嘴跑火车,油腔滑调——”
尹念裴嘴边淌出了血。
“你不好好说说他?你不管他,他以后长大了,在其他地方这样做事,难道不会被比他更狠、更厉害的人剥皮抽筋?什么他是中级玩家,你这就理解他了?这不是更说明这小子身上问题大么,你不好好用你的人生哲学抽打抽打他,难道不是害了他,四舍五入他以后死了都赖你!”
贺群青:“……”
尹念裴眼睛缓缓朝上翻去,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贺群青松开病床,一刀扎进一个脑满肠肥的宾客眼中,踹倒另外一个腰部细瘦的女人,赶回来时才哑着嗓子说:“人生哲学?我哪有什么人生哲学。”
他的整个人生就是失败者的人生,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而已,他要教育尹念裴?那可能才是害了对方吧。
蒋提白立即改口,故作轻松道:“原则,我说的是你的原则!”
谁知贺肖却沉默地不回应了,蒋提白眼皮就是突突急跳,某种情绪无处发泄的感觉,让他玩命的挥刀,这时候谁还敢朝他们冲过来,通常都是比正常还要多挨几下。
“贺肖!蒋提白!”一道极有气势的大喊,直直穿过混乱的走廊和大厅钻进他们耳朵里。
这声音陌生,但病床停了下来,蒋提白和贺群青一起朝电梯的方向看去。
那边有好几只手在明亮的电梯内部摇晃,陈雨依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老蒋,小肖!”
金梓语也激动地喊:“小肖——你们快过来!”
原来陈雨依和金梓语两人跟在新人A身边。
贺群青视线不再疯狂找人了,神情都柔和了一些。
多亏了柳晨锐。
“切。”
贺群青看向蒋提白,后者却神情严肃,仿佛那一声“切”不是他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