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依还昏沉的睡着, 偶尔口中呓语,奇怪的病情只能算没有恶化。贺群青听到脚步声,望向门外, 恰好对上归来的蒋提白的视线。
那边蒋提白只往里扫了一眼,便冲贺群青招招手。
“那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贺群青走出去,刚半掩上门,目光还没找到林况和金梓语的身影,蒋提白已经发问。
这时门里传来喜子急切的声音:“大哥哥, 别关上门, 我害怕。”
贺群青只能将门又推开一点,低声告知蒋提白:“下午来的。”
林况和金梓语终于走了过来。贺群青分辨林况脸色,此时林况虽然还是情绪不高,但已经没有了上午那种惶惶, 再看金梓语, 两手交握着默默跟在林况身后, 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
贺群青一下午焦虑的内心此时总算放松了一些,也问林况:“有情况吗?”
林况张张嘴, 但他显然是有阵子没说话了, 那两片嘴皮都干燥的粘在一起,林况舔舔嘴皮,又清清沙哑的嗓子,“村里……”
“等等,”蒋提白打断了林况,他的目光飘进极度昏暗的小屋里, 盯着什么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接着灵活的指尖便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个折叠好的小纸包。
贺群青不明所以的接过来,发觉这折纸的方式很像以前诊所开的药包, 下面叠成方形,封口左右内折,卡成个三角形。再拆开封口一看,里面几枚指甲盖大的扁圆白药片。蒋提白道:“给那孩子吃两个。”
贺群青问:“这是什么药?”
蒋提白:“止痛药。”
贺群青:“李乔尼之前也拿来了止痛药,和你这个不一样啊。”
蒋提白哦了一声,不假思索地改口:“这是维生素?”
“……”贺群青盯着蒋提白看了好几眼,缓缓把药包叠回去,准备还给蒋提白的时候,贺群青有些犹豫,转手把药包放进了自己口袋里,道:“我先帮你保管。”
毕竟蒋提白有乱给人吃药的前科,贺群青刚才看那药片第一眼,就觉得有点像安眠药,蒋提白说让他去给小孩喂药的时候却一副高兴的样子。
贺群青暗自深吸口气。
“小肖,你对我戒心就这么重?我真是为了……”蒋提白轻叹一声,推着贺群青,远离了小屋门口,才道:“我们现在有很多事情都要商量,你让NPC待在我们中间,万一听到我们说的话,开始怀疑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我们所有人一线生机今晚就会变成零,到时候你觉得,你这个好人还当得值吗?”他开玩笑似的道:“我可不想让别人觉得你是真傻。”
贺群青闻言心下一跳,不由看向跟上来的林况和金梓语,他们两人听到蒋提白的话,金梓语是欲言又止,林况则是神情微变,也回看了贺群青一眼——那眼神透出一股强烈的无所谓,像是告诉贺群青,怎么样都好,他反正是不想活了。
贺群青真是一口气上不来,大力捏了下林况的肩膀,问:“……我们现在要商量什么?”
林况:“老大,那我去叫陈姐出来?”
蒋提白问贺群青:“她白天清醒过吗?”
贺群青摇头,蒋提白惋惜道:“那就没办法了,她在副本里变成这样,估计也是人力没办法解决的问题……线索我们三个已经讨论过了,让林况告诉你吧。”
林况调整了一下站姿,勉强打起精神,“早上我俩发现,李乔尼和孟蓓蕾的关系不是灵神和主事者这么简单,所以老大觉得,孟蓓蕾以前是村里的人,更可能是李乔尼的长辈。现在我们得知道,为什么孟蓓蕾成了李乔尼的灵神?我下午溜出来在村里转了一圈,去灵棚那边找了几个村民打听,我问到孟蓓蕾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不认识。可我问李乔尼以前的事,哪怕是一些小事,这些村民都把嘴闭得紧紧的,做贼一样,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蒋提白微微一笑,道:“我也发现,遇到事情,出现在村民面前的大多时候只有‘李乔尼’,孟蓓蕾则非常的低调,人多的时候甚至从来不出现。有没有这种可能,在大部分村民眼里,‘孟蓓蕾’这个人,从来都是不存在的?这件事侧面证明了,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整个事情的关键,知道了和李乔尼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他们有什么‘凄惨’的故事,我们或许就能顺利的进行下去了。”
“我们干脆直接去问李乔尼?”林况已经无所谓通关不通关了。
“干什么,自杀吗?”蒋提白斜目瞅他,“你嫌命长可以,但别让我知道。我们有一个陈雨依已经够了。”
蒋提白失去笑意的神情叫林况一慌,他立即认怂道:“我错了老大,我一定苟到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时,一把陌生而冷静的声音忽然插进几人之间,道:“村民不说,但还有一个人,他或许会知道。”
贺群青被背后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新人静静站着,像是已经听了好一会儿。
贺群青第一时间想到这人是柳晨锐,但对方穿着统一的学员白衫,袖口也垂下挡着手腕,身形似乎有点像,贺群青不能确定,只能问:“你是?”
对方声音顷刻间冷了八度:“我是新人A!”
这个回答让贺群青心惊肉跳,不自觉看向蒋提白,又赶紧移开目光,“咳……新人A?”
林况点头,也看了蒋提白一眼,挑着字眼道:“老大说……现在陈姐病了,我们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蒋提白一笑表示认同,道:“万一这一局发展到要把灵神数量算进去,那我们几个人,面对牛老师那么多人,不是很吃亏吗,能拉过来一个算一个。”
贺群青看看蒋提白神情都觉得这人是在纯扯淡,应该是能祸害一个算一个吧?
也不知道柳晨锐又是哪来的勇气,就这么自投罗网真的可以?他是初生牛犊不怕高级玩家啊!
贺群青回过神来,问:“你说谁会告诉我们这村里的事?”
新人A道:“大巴司机。”
贺群青三人都是一愣,因为他们是义工学员,一开始就在村里,没有坐过那辆大巴。
贺群青对那个大巴司机,也只有一个不怎么清晰的印象。
“没用的,”蒋提白忽然反驳:“司机也不会说的。当时玩家在车上,已经向他打听过巴秀村的事,当时大巴司机同样讳莫如深——在副本里,他的态度再正常不过了。”
“是玩家的问题太宽泛,没有任何具体的事件,”新人A道,“现在出现了老虎吃人,还有村民失踪,大巴司机或许会想起来什么?”
“那就等吧,”蒋提白淡淡道,“大巴几天才会来一次,我们到时候一起去找司机。”
“有一点,不是我非要提出来……”蒋提白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对所有人道:“你们先不要急着回头,听我说,小肖,你慢慢的,往小屋那边看……”
说着,蒋提白给了贺群青一个十分怪异的微笑,贺群青起初不明所以,但当他缓缓回过头,看到小屋门框边露出半张面无表情的小脸时,浑身顷刻间就像被蚂蚁爬过,一阵又热又麻。
是喜子。
小孩受了伤的脸在黯淡的光线下一片诡异的灰紫,尤其是她此时的表情,死气沉沉中透着森然,着实让贺群青吓的不轻。更具体一点,他觉得单从那边露出的脸来看,喜子甚至不像是一个活着的小孩。
“她在偷听我们说话呢,”蒋提白一手抚过贺群青僵硬的手臂,轻声道:“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还有,小肖,你觉不觉得,她脸上的伤,好的实在太快了?”
喜子注意到贺群青的目光,嗖一下就缩回了小屋里。
想到那里躺着的陈雨依,贺群青的脚步甚至忍不住的动了一下,蒋提白大力抓住了他。
“别急,我也不确定,”蒋提白笑眯眯的安慰道:“其实她昨晚就看了不少、听了不少,你看我们,不都还好好的吗?”
“你不是怕她‘怀疑这个世界’才给她吃安眠药?”贺群青也不知道蒋提白说的哪句才是他真正的想法了。
蒋提白一副服了你的模样,“好吧,其实我是觉得,今晚玩家之间,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那孩子也算是一条重要线索,要是醒过来碍手碍脚,受了伤,或者吓坏了她,那这线索不就没用了?你说呢,小肖,要不要给她吃点?只是睡一觉而已。”说完,不等贺群青回应,蒋提白又叹气:“……是我想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给她喂药,这种事我也能做。只要能让你心里好受,这点小事我处理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蒋提白说着话,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贺群青。
林况左右看看,道:“老大,不然我来吧?”
“不行,”蒋提白眸光一暗,“要么他来,要么我来。怎么样,小肖,不要脏活儿都扔给林况,不然你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呐?”
贺群青愕然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况也有点惊:“老大?”
蒋提白随意道,“诶,我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小肖,我觉得你对我有偏见,就是你觉得你的手比我们的都干净,我们是一个队伍的,你这样怎么行呢?我为了你着想,你也应该主动学着去打消那些不应该的念头,对么?如果你愿意,就先从这种小事做起?”
他幽幽道:“再说一遍,别把NPC当真,那小丫头就是副本折磨我们的工具而已。你早点转变想法,我们大家都能轻松点,尤其是陈雨依,她也不用总是护着你那个多余的‘干净’了。”
贺群青直听得发愣,没等开口,身后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衣服,新人A在他耳边低声道:“听他的。”
但同时,新人A的手,却在他后背上,四笔缓缓写了一个字。
像是个“不”字。
贺群青:“……”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同时办到这两点?!
这时贺群青看蒋提白的眼神逐渐有点不对了,这手指也开始发痒,十分蠢蠢欲动。
“我想知道……”贺群青都快被他气笑了,“什么是脏活儿都甩给林况……什么是我觉得我的手比你们的干净?什么是陈……陈姐护着我多余的那个……”
突然间,一只温热的手悠然覆盖在了贺群青平滑的指节上——原来贺群青说话时,拳头已经悄无声息的攥了起来。
蒋提白低头盯着贺群青的手,一声声笑得让贺群青摸不着头脑,接着才听蒋提白道:“逗你而已。小肖,继续保持。”
贺群青:“……”
可下一秒,蒋提白抬起手,指尖竟然夹着一个眼熟的药包。
贺群青摸自己口袋,那里已经扁平。
谁知蒋提白当着贺群青的面,把药包拆开,里头药片随意抖在地上,拿鞋底碾碎了,最后蒋提白将纸硬塞进贺群青手里,道:“只要你不喜欢,就不用听我的,哪怕是件小事呢。”
之后蒋提白转身就进了小屋,这边林况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老大进了这个副本后,性格好像更怪更阴晴不定了。贺肖,你别多想,我们进去吧?”
贺群青点点头,刚一抬脚,身后一股拉力传来,他想到柳晨锐,随即也落后几步,悄声问他:“你一直跟他们在一起?”
新人A点点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要小心姓蒋的,”离得近了,贺群青真听出一股幸灾乐祸来,“我现在都不确定他跟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贺群青没回答,因为他现在的想法和柳晨锐一致。
他也不确定蒋提白眼下究竟算不算他们一伙的了,贺群青一脚踏进已经黑漆漆的小屋,摸索着在陈雨依身边躺下了。
“大哥哥……”一双凉冰冰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喜子,”贺群青睁眼看着高高的天花板,道,“我昨天没睡好,现在睡一会儿。”
“好,”喜子拽过一条薄被,盖在了贺群青和她自己身上,接着她贴着贺群青的手臂躺下了,“大哥哥,我也困了。”
新人A:“我也困了。”
贺群青:“……”
贺群青感觉到柳晨锐说完,就在小女孩另一边躺下来,林况嘟囔一声,干脆也跟着躺下了,“睡睡睡,又饿又累啊,我现在就需要忘记烦恼。这一下午盘腿坐着,简直是在给我上刑,让我身心都饱受摧残!金梓语,你过来,不然别怪我没给你留地方啊!”
哐当一声,窄门关上了,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蒋提白的脚步声也来到了通铺边上。
只是奇怪的是,贺群青一直没听到蒋提白躺上来的声音。
“老……老大?”林况悉索着支起身,“你不睡吗?”
“唔,”蒋提白的声音响起来。
贺群青头皮猛然一炸,因为蒋提白的声音,不知怎么,就在自己上方,在离他的双眼很近的地方。
“你们睡吧,”蒋提白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在贺群青额上,像是他不知为何在观察贺群青,边说:“我根本不困。”
贺群青手条件反射一动,手臂却死沉死沉,像压了一块石头。
“喜子?”贺群青真不知道现在该先收拾谁。
好在,蒋提白的声音这时候离远了一些,贺群青只听他带着笑意道:“好了,睡吧。小肖,放松——”
“你……”
“老大……”林况也哀怨的叫唤。
贺群青现在一听放松两个字就紧张,但又等了半天,蒋提白的声音再没有出现,他就真的放松了,结果这一松,甚至是他进副本以来,最放松的一次,简直是破罐子破摔式入眠。
......
......
“哐——!!!”
“哐哐!!!”
贺群青猛然睁开眼,被一声声撞击的巨响唤回了神志。
不远处豆大的烛火在剧烈摇晃,每一晃都幅度大的快要熄灭了,一个人端着半截蜡烛走到门边,是蒋提白,专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贺群青左右一看,发现自己可能是醒的最晚的,头晕脑胀的爬起来,一旁喜子裹着被抖如筛糠,惊恐的看着门的方向。
很快,贺群青也辨认出,撞击声是从正屋的方向传来的。
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的撞正屋的门。
丝毫听不到玩家的声音,好像那一屋子的玩家,都不知怎么消失了一般。
这时,蒋提白的手指落在了门栓上。
他这么做的实在是太自然,以至于在场几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吱嘎————”
他们门房这间窄门,被蒋提白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
呜——幽咽一声,一阵彻骨的凉风,猛然从门缝里钻进来。
浓重的犹如实质的血腥味,顷刻间扑面而来!
“吼呜——!!!”
一声真真切切、震耳欲聋的老虎叫声,转瞬间由远及近,同时伴随溅起水渍的啪啪脚步声,某种巨大而灵活的动物,自黑暗中朝他们的这扇窄门蹿过来了!!
贺群青和林况、柳晨锐同时跳下床,扑向那扇开启的窄门!!
嘭的一声,蒋提白率先重重关上门,落上结实的门栓,下一秒,三人恰好撞上门,眨眼间一齐顶住了门!
“嘭——!!!”
门扉重重震动了一下!
“躲开!”蒋提白在一旁提醒。
贺群青瞬间被林况拉开,下一秒,只听咔吧一声脆响,窄门上一块厚板顷刻间不翼而飞,木屑四溅。
门上被粗暴掏出了一个黝黑的大洞。
沉重的动物的呼吸声,从那个破口外,无比清晰的传进来。
呼哧——呼哧——
贺群青耳边,随着这呼吸声,响起了呜呜的哨音,一开始便极为尖锐,极为响亮!
一只硕大、反光的眼珠缓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蒋提白就站在门边不远处,这时,一阵阴风吹来,蜡烛无声熄灭了。
但贺群青知道,那只眼睛还死死盯着屋内几人,贴着门板的地方,发出轰轰的喉音。
这下连贺群青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动一下。
贺群青发誓,不管门外这东西是什么,都绝对不是什么老虎。
就算是灵神,能不能写实一点,这是老虎吗?
世上哪有这么大的老虎?!
“哐!!”
“咣咣!!!”
那野兽用脑袋撞着这扇窄门。
小门顶上掉渣,整扇门顿时摇摇欲坠!!
眨眼间,门外的东西就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行动开始疯狂起来。
林况这时候握紧手里的刀——那柄刀比昨天他拿着的刀要厚实的多、长的多——生死关头,他反而放松了一般,状似无意的问:“老大,你刚才为什么要开门?”
蒋提白也随口回答:“我听到院子里有个人在说话,就想打开门确认一下。”
“谁?”林况问,“看到了吗?”
“看到了。”
蒋提白道。
“是陈雨依。”
林况声音戛然而止。
贺群青浑身也陷入僵硬,他明知看不到,还是转头向一丝声音都没有的通铺方向。
他们都记得,刚才蜡烛亮着的时候,陈雨依分明躺在他们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