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玺离开之前以血为引以命为契, 制出能禁锢魔王三天的药剂并诱他服下。
可事实上,魔王第二天从沉睡中醒来时,那药剂就提前失效了。
“一定是因为阿玺已经成功变成了亡灵……”
魔王一边刀尖颤抖着画下传送阵, 一边面色惨白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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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知,在精灵王子洛希尔奇迹般死而复生后, 魔法森林里的魔王已销声匿迹整整三十年。
而就在今夜,这个普普通通没什么特殊的夜晚, 魔王的踪迹重新出现在引渡亡灵的暗多纳河流域。
率先传出只言片语的是一些新生的亡灵。
那些刚诞生了一天或是两天的亡灵,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和名字, 亦对整个世界都懵懵懂懂, 可当他们提起那个人时,神态都是一模一样地瑟缩发抖。
他们原本只是安静地漂浮于水流之上, 只是茫然地行走于黑暗之中,只是略带好奇地探索着这个毫无印象的新世界……
突然, 一股强大的,诡异的,无可挣脱的力量将他们束缚起来,传送到一个人面前。
那人有着漆黑的头发和漆黑的眼, 头顶两只黑色的角在月光下发出冰冷的幽光,那人毫无遗漏地将每一个新生的亡灵都强行召唤到自己面前,一双乌黑冰冷的瞳孔毫无情绪地盯着他们, 直到亡灵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情不自禁地开始发冷发颤,那人才毫不留情动作粗暴地将他们丢弃、放离。
“天呐!你遇到的是魔王啊!”
听到他们叙述的年长亡灵或是血族惊恐地给出答案。
“消失了三十年的魔王重新现世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到曙光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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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前半夜,魔王找到了两天以来新生的每一位亡灵, 却发现祝明玺不在其中。
这晚后半夜, 魔王转而寻找祝明玺口中的亡灵渡。
可他抓来一个又一个亡灵, 没有一个知道所谓的亡灵渡在哪里。
那似乎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从没有人真切见到过。
魔王脚步一深一浅,大脑昏沉一片。
祝明玺以命为契制作出的药剂提前失效不能代表什么,一千七百三十二个新生的亡灵里没有祝明玺也不能代表什么。
祝明玺不一定是死了,他或许只是在亡灵渡里还没出来。
可是……能把活人转换成亡灵的亡灵渡在哪里啊,我的爱人祝明玺在哪里。
安娜塔西雅闻讯赶来时,魔王正将十几个年长的亡灵禁锢在面前,问他们知不知道亡灵渡。
“亡灵渡……亡灵渡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吗,传说没人能主动找到亡灵渡……也没人能活着从亡灵渡里走出去……”
“……哥哥?”
安娜塔西雅难掩悲伤地看向魔王漆黑的头发和漆黑的眼,心脏顿时像是被巨石撞碎般又疼又颤。
可魔王却像是对外界毫无反应一样继续盯着面前的亡灵:“所以,你们都不知道亡灵渡在哪里?”
“我……我原来好像听人说过,”说话的亡灵连牙齿都在打颤,“听说亡灵渡好像在什么什么荒原……”
“什么荒原?”魔王声音哑得像是含了层沙。
“我……我记不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那名亡灵都快哭了。
“幽影荒原。”安娜塔西雅却在此刻上前一步,她声音无比悲伤且困惑,“您忘了吗?当时我们是一起进的亡灵渡啊!”
魔王立刻转过头来,漆黑一片的眼睛定定的看向安娜塔西雅。
见哥哥已经完全忘记那件事了,安娜塔西雅只好从头说起:“那天菲尔不是不小心掉进去了吗?后来我和贝利斯也掉了进去,还是您把我们……”
“带我去。”魔王打断安娜塔西雅的话。
安娜塔西雅带着魔王来到幽影荒原,可他们足足找了四十分钟也没找到当时他们掉进去的那条河。
安娜塔西雅有些羞愧道:“这里的河都长得太像了,而且时间过去太久……我实在记不清当时掉进去的是哪一条河。”
她停顿了一下,小声说:“或许贝利斯和菲尔会记得比我清楚些。”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地的同时,在外游历了三十年都没归过家的菲尔和已经当了十年家主的贝利斯被一道召唤阵扔到安娜塔西雅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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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由于幽影荒原太大,河流太多,当时那条河又实在平平无奇不怎么特殊,当时掉进河里的三个人没一个能准确地说出当时的地点。
但还好,三个人的记忆加起来,总算能整合出一些有用处的细节。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他们终于领着魔王找到了那条曾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拉入亡灵渡的河。
魔王抬脚踏入河里,可什么也没发生。
他沉默地看向旁边的三人。
饶是已经担任了十年的家主,鬓角生出华发,心态变得成熟,可当魔王不带丝毫情感的目光扫过来时,贝利斯已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期,他讷讷地辩解道:“这个地方没有错……我们真的是从这里掉进去的……”
“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对,”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沉默的菲尔低声开口,“我几年前游历塔利国时认识了一位亡灵,他告诉我,在传说中,亡灵渡只会在黎明将至时打开。”
贝利斯:“对对对……我想起来,我们上次进去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现在天已经亮了,要不您明天……”
感受到魔王愈发冰冷的视线,贝利斯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沉默数秒后,魔王后退一步,踏出河流。
他一身黑袍,孤寂沉默地站在河流边。
他身前是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太阳是那样的鲜红热烈,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没融化。
安娜塔西雅心脏骤然紧缩,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劝她面色如纸一样苍白的哥哥回去休息一天,等到明天黎明……
可她话还没说出口,魔王便动了。
身后的三人瞬间被推至百丈以外,漆黑的弯刀突然就出现在魔王手中。
魔王在灼热的红日中举起漆黑的弯刀——
“轰!!!”
奔涌的河流被弯刀斩断,辽阔的大地发起地裂般的震颤,幽影荒原上的每一个生灵都感受到了天旋地转。
——闭门谢客的亡灵渡就此对魔王敞开大门。
魔王一脚踏入地裂中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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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终于走进了亡灵渡。
他拨开挂着红丝带的荆棘,他踏入杂草丛生的小路,他走过路途中的每一个交叉口,他见到了从金河里流淌下来的巨大琥珀。
每一块金色的琥珀里都蜷缩着一个人。
有人面容沉静,像是睡着了。
有人只剩骨骸,如新生的亡灵。
无数孕育着亡灵的金河茧中唯有一只看不见任何人影,像是空着的。
而唯独这只特殊的金河茧上有属于祝明玺的气息。
魔王屏住呼吸,轻柔缓慢地用双手将这只金河茧一点点剥开。
除了一只暗淡无光,如石头般笨拙粗糙的水晶球,魔王没在其中见到任何与祝明玺有关的东西。
——你的主人在哪里啊?
魔王颤抖着将水晶球捧在手心里。
——我的爱人阿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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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幕再度降临,魔王才抱着水晶球踉踉跄跄地从亡灵渡里走了出去。
早在亡灵渡出口等待着的安娜塔西雅慌忙迎上来:“离开亡灵渡后会短暂地失去魔力,但很快就会恢复,哥哥你还是休息……”
“圣殿仓库还有多少圣愈宝石?”魔王哑声打断她。
“圣愈宝石?”安娜塔西雅这才看见魔王怀中毫无光泽的水晶球,“没有了,自从圣器认……为主后,长老们就不再定时寻找圣愈宝石……”
她声音很轻,甚至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生怕魔王再受刺激。
可她话还没说完,魔王便唤来白英,翻身坐上巨龙的脊背,抱着水晶球向圣山飞去。
魔王连着五天不眠不休,一共在圣山找到了七枚圣愈宝石。
前五枚圣愈宝石喂给水晶球时,水晶球刚一接触,就会将其瞬间吞没。
喂养到第六枚时,水晶球却开始“细嚼慢咽”起来,一枚圣愈宝石足足在它头上顶了一个多小时才被吃掉。
而到了第七枚,它吃得越发缓慢,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那枚圣愈宝石正在它头顶融化。
看见水晶球终于开始散发出几不可见的微光,魔王再次向他询问祝明玺的消息。
水晶球依旧没做出回应。
魔王沉默着看向水晶球,转身重新走向圣山。
他的脚刚踏入圣山的范围,扑面而来的风团就将他吹倒在地。
数天来的奔波、劳累、以及频繁使用圣级和超圣级魔法早已使他的身体不堪重负,当他的后脑勺接触到松软雪地的那一刻,他便毫无反抗地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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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精灵王宫的一间寝殿内,水晶球放在他的床头,头顶的圣愈宝石刚刚消化了三分之一,安娜塔西雅坐在他床边靠着椅背小憩,她眼下泛着青黑,看起来十分疲惫。
“哥哥……你醒了?”
安娜塔西雅很快觉察到动静跟着醒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睡了多久?”魔王问。
“您睡了三天,”安娜塔西雅轻声说,“您睡得很安稳呢。”
魔王沉默地看着屋顶的壁画,许久没有说话。
安娜塔西雅心中忐忑起来,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不该多说那一句话。
可片刻后,魔王突兀地开了口。
“我梦到阿玺了。”
察觉到哥哥有倾诉的欲望,安娜塔西雅立刻轻声细语地询问:“哦?您梦到他什么?”
“我梦到他在睡觉,”魔王说,“他很安静地躺在地上睡觉,身子是半透明色的,我怎么喊他他都不醒。”
他停顿一下,又说:“他待的那个地方很奇怪,像是一个屋子,可连床都没有,地面是裂的,四周全是浓雾,身旁只有一本敞开的无字巨书,还有一些光团。”
“看来您这个梦很详细呢。”安娜塔西雅说。
“也很真切。”魔王喃喃着说,“我碰他的时候他还会皱眉头,和真实反应一模一样……甚至还有触感,我从没做过那么逼真的梦。”
魔王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抓了一下薄毯,突然很想继续睡觉,续上之前做的那个梦。
可安娜塔西雅却突然不同寻常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也变得不对劲了。
“怎么了?”
“哥哥……”安娜塔西雅喉咙发干,她张了张嘴又闭住,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下面的话。
“说。”
安娜塔西雅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您记不记得……您可能也不记得了吧,当时我们从亡灵渡出来后,贝利斯和菲尔就做了怪梦,贝利斯梦见他爷爷性命垂危,菲尔梦见了圣德利亚,后来被证实那并非是普通的梦,而是进入过亡灵渡的活人能和濒死中的血亲对话……”
“虽然您并不是祝明玺的血亲,但是,”安娜塔西雅慌忙找补,“但是您是他的灵契者,是与他灵魂最为紧密之人,说不定……或许也可以……”
“不。”
魔王的呼吸和心跳声显而易见地变得清晰,他乌沉沉的眼眸终于一点点映入了窗外的光,“没有说不定,没有或许,这个梦就是真的!血亲?我曾以血族的身份将阿玺初拥,以血族的规则而论,我就是他的血亲!”
安娜塔西雅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顿时就有些瞠目结舌。
魔王情绪愈发兴奋,他苍白的面颊一点点透出血色,他呼吸越发急促,他已经没办法在床上待了,他走下床在地上来回踱步:“没错,是我和阿玺在对话,阿玺没有消失,他一定是在那个特殊的空间里沉睡疗伤,他一定是获得了什么奇遇,他会回来的,他没有骗我!对……没错!他走的时候说了,说他会回来,圣器也说了,说我们会在未来重逢,圣器是不会撒谎的!”
安娜塔西雅心中也跟着涌起微弱的希望,她柔声附和道:“是的,哥哥……他会回来的。既然圣器都这样说了。所以您现在也别再糟践自己的身体,好好休息,等着……”
“我不能光等着,我得做点什么。”魔王一边原地转圈,一边喃喃地说。
突然,他脚步顿住,看向窗外。
因为洛希尔又变回了魔王的模样,所以安娜塔西雅将他安置的这间宫殿较为偏僻,窗外刚好是空无一人的小森林。
如今夜风袭来,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幽蓝花朵静静在月色下绽放,美不胜收。
“……月辉花?”
“当然不是月辉花。”安娜塔西雅不明白哥哥为何会看错这个,“这是精灵界最普通的蓝颜花,月辉花只在月辉谷出现,是无法移植的。”
“不,”魔王却突然开口,“月辉花是可以移植的。月辉花离月辉谷越远,便死得越快。但若是每天晚上趁月亮出来时把它往外挪一点,那它便能继续存活了……”
魔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月光映在他苍白的脸庞,让他的神情变得飘渺而悠远:“……坚持得越久,就能把月辉花移得越远……只要坚持三百年,连魔法森林的城堡门前都能开遍月辉花。”
安娜塔西雅心脏一跳,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您不会是想要……”
魔王轻轻笑了,他声音柔和得过分,简直像是在月色下对情人的呢喃低语。
“安娜塔西雅,你知道吗……传说只要亲自将月辉花移植到家门口,丢失的爱人便会重新回到身旁……”
安娜塔西雅怔怔地看着他,眼底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
祝明玺,请你一定要回来。
她从未有如此虔诚地在心中祷告。
否则我的哥哥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