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换了衣服, 和顾予风回到宴会大厅,刚才的二楼小舞台上有人在唱歌,不知道是不是顾家的亲戚。
一些年轻人聚集在那个角落说说笑笑, 见他俩回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顾予风去陪爷爷应酬,谢辞闲着也是闲着,随手拿了杯红酒,和主动过来打招呼的人随意地聊着生意场上的事,视线却总是无意识追逐着人群中的顾予风,在一众装扮精致华丽的人中, 依旧是最夺目的那个。
“谢总。”雷启良走到谢辞面前,笑得很灿烂, “听说刚才出了点意外?”
和谢辞刚回国那阵比起来, 雷启良现在简直容光焕发, 像换了个人。
“小事。”
谢辞注意到边上侯东探究的目光,随口说,“借了小顾总的衣服,幸好我们身材差不多。”
“哟,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跟量身定做的似的。”雷启良上下打量谢辞,狂吹彩虹屁,“不过谢总这身材这气质, 套个麻袋都很帅气。”
谢辞有些好笑,就任由这老小子夸。
刚发了一大笔横财,不让他把这兴奋劲发泄出来,又得抱怨憋狠了长口腔溃疡。
余光注意到某处,谢辞一转头, 隔着重重人群,和顾予风的视线交汇。
顾予风对他眨了一下眼睛,唇边的笑意化开,和应付旁人时的神态截然不同。
谢辞:“……”
还敢说他高调。
这要是被旁人注意到,和公开出柜有什么区别?
“谢总?”话说到一半没声了,雷启良顺着谢辞看的方向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谢辞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开口:“还没恭喜雷总,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我也很期待能和谢总的合作。”雷启良说着,和谢辞碰了碰杯。
一旁的侯东一直在观察谢辞,谢辞和顾予风去换衣服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私下谈论,说这两位真的有些暧昧不清。
网上的新闻闹了这么多天,他不信以谢辞和顾予风的能力会压不下来,这俩从始至终应对的态度都很消极,加上刚才两人合奏,谢辞又当众搂腰,单独和顾予风去换衣服,所有事连在一起看,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了。
“谢总,刚才我听到不少闲话。”侯东压低声音,“谣言传久了就成真的了。”
谢辞从容接话:“谢谢您提醒,不过清者自清,我没办法证明没做过的事,再说能和擎风小顾总传绯闻,是我高攀了。”
一句玩笑话逗得一群人直笑,一下子就破除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侯东多看了谢辞一眼,心道还是这种暧昧的态度。
是真的坦荡,还是确实有什么?
那之前竞标时争锋相对的态度又算什么?
手机震动,谢辞划开,是顾予风发过来的信息。
顾予风:【你又在偷看我。】
谢辞:【你没偷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顾予风:【你穿我的衣服到处招摇,还不让我看?】
谢辞:【说招摇,谁比得过你?】
不远处,谢诚正在和一群商圈老友聚在一起闲聊,话题间免不了提到谢辞。
虽说谢辞是谢家人的身份没有公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毫不知情。
谢锦焱因为鬼混打人蹲局子,而谢辞不仅事业做得大,人缘也好,连在向来深居简出的顾家老爷子面前也能说上话,圈子里其他人就更别说,争着抢着要和他打好关系。
同样都是谢家这一辈的子孙,一个还是纨绔子弟,一个已经是企业家,这差距不是一般大。
听着这些人夸谢辞,谢诚嘴上不说,心里憋着窝囊气。
“哎谢总。”其中一人小声问谢诚,“DR的谢总真和小顾总谈过吗?我记得他们高中的时候关系确实不错。”
谢诚:“不知道,我不关心这些。”
旁人见他态度冷淡,识趣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谢总往这边来了,去打个招呼?”有人提议。
“走走走,谢总也一起来?”
被几个人看着,谢诚直接拒绝显得太刻意,只能跟着去。
雷启良这波人刚走,谢辞正准备找个清净的角落,抬头就看到谢诚和四个中年人一起过来,一脸的不情愿。
一番寒暄,气氛还算融洽,谢诚突然来了一句:“你闹够了吧?什么时候把锦焱放出来?”
边上几人顿时安静下来,脸色都有些微妙,看戏的看戏,尴尬的尴尬,还有人眼神暗示谢诚别在这种公开场合提那些事。
可谢诚没理会。
一来他不会私下找谢辞,低三下四地求上门,二来也想存了让谢辞难堪的心思。
谢辞搞自家人,怎么不算是家丑?
谢辞看向谢诚,这命令的口吻和高高在上的态度,像是把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上教训晚辈。
不止谢诚,谢家人除了谢锦霖,都喜欢拿权势和地位压人,亲人之间也充斥着压迫和冷暴力,总会激起他一些不好的情绪。
“谢锦焱关在公安局,我有什么权限放他?”谢辞淡淡地开口。
“少来这套。”谢诚板着脸,“要是年前他出不来,这个年谁都别想好过。”
谢辞笑了:“我倒要看看谢总能拿我怎么样?”
见对话火药味越来越重,周围几人纷纷开口打圆场,急忙拉着谢诚就走。
谢诚挣开他们的手,还要再说,被旁人小声告诫:“这是顾老爷子的生辰宴,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一肚子脏话到嘴边,谢诚硬生生咽回去,气冲冲地走了。
其他人很尴尬,对着谢辞赔笑。
“抱歉,他因为儿子的事这一阵心情不太好,平时不是这样的。”
“他是什么样的,我没兴趣知道。”谢辞笑意淡下来,转身离开。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心道谢诚突然来这一出,是个人都会生气,可他也不看看,现在还是以前吗?谢辞早就不是谢家能随意拿捏的了,这样当面威胁只会起反效果。
只要在宴会大厅就有应付不完的人,谢辞一看连之前在角落里听歌的年轻人都过来了,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借口抽烟离开。
抽烟的厅里也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谢辞只当没看到周围投过来的目光,走到没人的角落里,应付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
他嘴上没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谢辞不想被打扰。
正当一些人犹豫要不要过去时,顾予风进来了。
顾予风环顾整个厅,随手拿过两杯红酒径直朝角落里的谢辞走过去。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躲在这种地方。”
谢辞留意其他人的反应,接过顾予风递过来的红酒,顺手递了根烟。
“累了。”
“和老头们聊了一晚上不累,和年轻人说两句就累了?”顾予风接过烟,避开谢辞打的火,就着谢辞叼在嘴边的烟点燃。
呼吸的气息拂过脸颊,谢辞抬眸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脸,像是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举止越发肆无忌惮。
可因为是顾予风,就算是这样“越界”的举动,还是会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少抽点。”谢辞低声说。
顾予风吐出一口白雾,将烟夹在指间,和谢辞并排靠在窗台边,有些好笑:“不是你自己递给我的?”
谢辞:“我只是出于礼貌递给你,没让你抽。”
顾予风哼笑:“歪理。”
“以后得给你定个额度,一个月不能超过两根。”谢辞随口说。
顾予风一本正经:“这么多?根本抽不完。”
谢辞想想:“还是戒了吧。”
他也喜欢顾予风抽烟时的样子,但烟不是什么好东西,抽多了上瘾。
“你戒我就戒。”顾予风笑盈盈的。
谢辞直接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到你了。”
顾予风:“……”
在谢辞的注视下,顾予风不甘心地抽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把烟摁灭:“有这执行力,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谢总。”
“借你吉言。”谢辞把烟灰缸挪远,“你爷爷那里没关系了?”
“他已经回去休息了。”
顾予风转而问,“刚才谢诚找你麻烦?为谢锦焱的事?”
“嗯。”谢辞不怎么在意,不想继续谈论谢家的事,问他,“你妈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没有。”顾予风若有所思,“老实得不像话,可能在憋什么大招。”
谢辞:“……”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见招拆招。
手机震动,谢辞划开,是诺科发过来的。
【荣域股价开盘暴跌,半小时触发熔断。】
文字后面还跟了几个放烟花的表情包。
谢辞随手查看荣域股价走势,又点开FA社交平台,荣域股价暴跌已经上热搜了。
话题下全是抨击荣域的激烈言论,不少人嘲讽荣域高层用屁股下决定。
“荣域发展势头早已显露疲态,突然搞这一手,完全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花这么多钱买海豚,确实不是明智。”
“荣域但凡还有一点点求生意志,赶紧把这批董事会的人换了!我都比他们行!”
“你们抛了吗?反正我全抛了。”
“看看对家擎风,发展得多好!市值已经远超荣域了!”
“都别吵了,这次跟擎风DR混战,荣域能拿下海豚不容易,期待后续的融合版本!”
“不用擎风出手,荣域这傻逼玩意儿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顾予风挨过去看谢辞的屏幕,突然想到什么,用自己的手机打开那个论坛的爸爸群,信息刷得很快,不是在讨论“跟不跟”,就是在比谁的收益率更好看。
顾予风:“够他们玩一阵的。”
谢辞关掉手机,和顾予风碰了碰酒杯。
“好的开始。”
大厅里其他人暗暗留意那边两人的举动,说不上来是疑惑更多还是惊讶更多,总觉得这两人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剑拔弩张,私底下关系很要好,甚至有些像网上传言的那样。
“只是逢场作戏吧?今天这样的场合,就算关系再不好也不会表现出来。”
“就是,他们前不久还在争夺海豚呢。”
“谢总和顾总是高中同学,私人交情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总都订婚了,这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细节太多,真真假假搞得所有人都云里雾里,分辨不清。
到晚上十一点,宴会上的人基本走得差不多了,谢辞到最后才离开,顾予风送他到酒店门口。
深夜风大,下起了小雪。
刚走出门,迎面就是一阵夹杂着冰渣子的寒风,谢辞已经穿上大衣外套,可顾予风还是一身单薄的西装。
“就送到这吧。”谢辞转身对着顾予风,余光见顾永年夫妻俩也送了别的宾客出来,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简单地做了道别准备离开。
“等等。”顾予风拉住谢辞,抬手拂开他被风吹落的碎发,“勾到睫毛了,不痒么?”
谢辞刚要开口,感觉到凯特琳的眼神跟两道激光束似的投过来,像要把他洞穿,哭笑不得:“谢谢。”
顾予风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给了谢辞一个贴面礼,在他耳边低声说:“路上注意安全,让司机开慢点,到了给我电话。”
“嗯。”谢辞抬手拍拍他的背,“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谢辞收回手,又看向走出来的凯特琳和顾永年,体体面面地道别后才坐进车里,好像刚才的贴面礼真的只是普通社交礼仪。
凯特琳把宾客送走,见顾予风已经回了酒店大厅,转头狠狠瞪了顾永年一眼。
“拆不散他们,我就把你拆了。”
顾永年:“……又关我什么事?”
晚上,顾予风直接住在自家酒店,洗过澡后坐下来看荣域的股价走势,调整后续的行动计划。
敲门声响,顾予风去开门,意料之中是妈妈凯特琳。
“什么事?”
“你说什么事?”
凯特琳脸上敷着面膜,进去给自己倒了杯酒,坐到吧台前,“你们已经不是高中生了,你就不怕他利用当年那点感情蓄意接近你?”
“有所图谋最好。”
顾予风笑笑,“我就怕他什么都不图。”
凯特琳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这么喜欢他?!”
“别皱眉,面膜掉下来了。”顾予风提醒。
凯特琳慌忙抚平,给气的:“如果他是女孩子,我不会多说一句,可他是男的,你给我立刻和他切断关系!”
“好啊。”顾予风随口应下。
倒是把凯特琳给听迷糊了。
答应得这么爽快?
顾予风拿起烟盒,想了想随手扔进垃圾桶,又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您和爸爸再生个孩子,我就和谢辞断绝往来,这辈子不再见面。”
凯特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和你爸已经不可能了。”
“既然您不能勉强自己,那就别来勉强我。”顾予风笑着,语气却有些冷,“喜欢谁是我的自由。”
话说到这份上,凯特琳心道果然劝不住。
年少时的心动最为浅薄脆弱,却又坚不可摧。
第二天周六,谢辞早起健身后,牵着急不可耐的小方出去遛弯。
回来时路过画室,看到谢谦正在走廊外清理积雪。
可能听到动静,谢谦转过头,父子俩对视了一眼。
自从那晚谢辞说了那番出柜的言论后,家里的气氛就有些压抑。
“有空吗?聊两句?”谢谦主动问。
谢辞点头,牵着小方过去。
父子俩坐在廊下喝茶,这边避风又铺了地暖,倒不觉得多冷。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那晚说的事。”谢谦看着水壶里翻滚的热水,低声问,“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谢辞听他语气平和,想了想,认真地说:“没有,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他一个。”
说完后,谢谦沉默良久,直到水烧开,他端起水壶泡茶,这才开口:“因为我和你妈妈的关系,你从小就过得很艰难,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始终希望你能过得简单点快乐点,不想看你再次迈进荆棘丛里。”
谢辞:“放弃倾听自己的诉求,才会迷失在荆棘丛中回不了头,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看不到自己的人,自然也看不到别人,这是顾予风点醒他的。
上辈子闹崩的那晚存在误会,但顾予风的话没说错,他放弃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回过神时只剩一片虚无。
“倾听自己的诉求……”谢谦喃喃自语,突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没有勇气去争取,反而更容易迷失。”
谢辞打量他的神色:“所以你同意了?”
谢谦将泡好的茶放到他面前:“如果你已经考虑清楚了,我当然会尊重你的选择。”
谢辞端起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扩散开,还没喝就感觉身体已经暖起来了。
厚重的云层散开,阳光斜照进来,小方跑到雪地里撒欢,父子俩晒着太阳闲聊,享受冬日里难得的清闲宁静。
时间差不多了,谢辞准备去换衣服出门。
谢谦一听他要去顾家赴宴,进画室拿了一幅画给他。
既是礼物,也是态度。
谢辞到顾家时,快十一点了,院子里有不少顾家亲戚在走动,还有两三岁的孩子在玩雪。
他下车没走几步,顾予风和顾永年相继迎出来。
看着寒风里朝自己走近的人,谢辞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意。
“来啦?”顾永年亲昵地拍拍谢辞的背,“快进屋子坐。”
谢辞把手里的画递过去:“这是爸爸让我带过来的。”
“哟,还带礼物啊。”顾永年眼前一亮,笑得更灿烂了。
为了能早点拆开看,顾永年走得贼快,到门口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回头找补了一句:“小风,好好招待小谢。”
顾予风没眼看,懒得搭理他,等人进去后,小声问谢辞:“就他有礼物?”
谢辞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递过去:“你的。”
顾予风疑惑地拆开,竟然是戒烟糖,给气笑了:“我看起来需要这种东西?”
“不吃还给我。”谢辞伸手去拿,被顾予风避开。
顾予风剥了一块塞嘴里:“我的了。”
两人进到一楼的厅里,顾永年和一群亲戚正围在一起赏画,不时发出惊叹声。
“这是兼言的新作?我在贝尔画廊都没见过这幅画。”
“这么贵的画说送就送,果真是财大气粗。”
“这幅旷野的用色和意境我真是太喜欢了!大侄子,不如把这画让给我?”
顾永年:“这是我儿——小风朋友送给我的,怎么能随便送人?”
厅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亲戚,顾予风怕谢辞被他们缠上问东问西,太麻烦,直接带人去了二楼温室,爷爷顾明柏正和几个长辈在喝茶。
看到谢辞进来,几个长辈脸色有些僵硬,倒是顾明柏很高兴,对谢辞招招手:“小谢,我这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看看。”
谢辞疑惑地走过去,想着老爷子喜欢的东西,不是花花草草就是什么名贵的宠物鱼。
顾明柏拿手机打开那个论坛,给谢辞看:“你看,这个炒股游戏,输了叫爸爸。”
谢辞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问:“谁拉您进去的?”
“我儿子。”顾明柏笑着说,“我看年轻人挺多的,你应该玩得很好,我拉你进来。”
“……”谢辞硬着头皮说,“我不会炒股。”
顾明柏很疑惑:“你不是专业的吗?”
谢辞:“……这个不好玩。”
顾明柏:“挺好玩的。”
谢辞瞄了一眼他的ID,想着回头就把老爷子踹出群。
“什么游戏啊?听着挺新鲜的。”一旁的老头凑过去看。
一来二去,顾明柏把这几个老头都拉了进去。
谢辞无语了,转头看顾予风,想让他出言阻止。
顾予风一摊手:“他们想玩就让他们玩嘛,他们玩得起。”
谢辞:“……”
可他玩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