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订婚了, 不也没通知我?”谢辞反问。
茶室里的气氛几乎凝结。
见两个崽子都快打起来了,顾永年开口打圆场:“别提什么订婚结婚了,聊点开心的话题。”
“他都要结婚了, 还不够开心?”
顾予风扯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凉,“好歹是老同学,怎么也得给我一张请帖吧,谢总?”
“小风。”顾永年再次出言阻止,“哪有你这样主动要请帖的,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
顾予风语气不太好, “怕我这个前男友去婚礼上捣乱?你以为你在我这还有多少分量?”
谢辞神色平淡:“既然这样,又何必纠结一张请帖?”
顾予风拧眉:“给不给?”
谢辞:“没有给的必要。”
哪有结婚给另一半发请帖的?
顾永年看到顾予风脸色沉下来, 像是随时会拍桌走人, 急忙打断两人的对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他看看谢辞又看看顾予风, 有些无奈:“你们都不是十七岁的孩子了,彼此也已经找到更合适的对象,再揪着当年的恩怨不放除了让自己不痛快没有任何意义,应该要学会放下了。”
“我早就放下了。”
顾予风说得轻松随意,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轻不重地放回去。
顾永年看看那个快裂开的茶盏:“……”
这叫放下了?
谢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开口。
两个人都没有要退让,先低头求和解的意思, 顾永年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什么事扯上感情就说不清了。
高中时明明那么要好,却搞成现在这样。
去餐厅的路上,顾永年为了缓解气氛,指着后院到后山那一片腊梅, 问走在身边的谢辞:“这里的景怎么样?”
“很有意境,予风应该会很喜欢,他爱拍景物——”
谢辞微微一顿,话太顺口没过脑就说出来了。
谢辞看了顾予风一眼,正好对方也看过来。
短暂无声的对视,两人默默移开。
找补已经晚了,谢辞话锋一转:“要是有雪就更美了。”
“那也要看是跟谁一起看了。”
顾予风话里带刺,“和无趣的人赏雪寻梅,也只会觉得无趣。”
谢辞直接从顾予风身前走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那就找你觉得有趣的人一起看吧,想来小顾总那位黏人的对象应该会比我有趣。”
顾予风瞳孔一缩,谢辞无心的一句话却正好直击他要害。
眼前快速闪过上辈子两人闹离婚断联那段时间,他不止一次梦到,谢辞也像这样头也不回地从他面前经过,嘴上冷淡地说着“既然觉得我做得不够好,那你就去找更好的人吧,正好我也打算跟你离婚。”。
话不同,语境却相似,连语气都出奇一致。
擦身而过时,顾予风下意识地想抓住谢辞的手,却在反应过来后硬生生忍住了。
一旁的顾永年头大,怎么什么话题都会扯到感情上?
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饭,饭桌上的氛围一言难尽,搞得顾永年都食不下咽,好话说尽还是没能缓解半分。
中途,谢辞的手机震动,他一看是M国的秘书打过来的,离席去到外面的走廊接电话。
门一关,顾永年小声提醒顾予风:“你对小谢客气点,你们只是分手了,又不是仇人,有必要搞得这么僵?”
顾予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闷了。
“我已经很客气了。”
顾永年一看他又满上了,摁住他的手:“少喝点,这是白酒,度数不低。”
顾予风挣开他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一般人都受不了我这脾气吧?”
顾永年劝阻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还没见过儿子这么颓废的一面,五年前他没见到两人分手的场面,只是后来去D国时,儿子和平时没两样,以为这事过去了。
现在看来,还是他太想当然了。
两个崽子的感情比他想象的更深,只不过两个人都很会藏,越是藏而不露的感情,越是难割舍。
顾予风不顾劝阻,连喝三杯白酒,把顾永年急的,连忙叫人去拿醒酒药来。
“我出去透透气。”顾予风起身,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哎,先把药吃了,小风!”顾永年叫不住他,只能让自己的助理去跟着,结果很快助理就被赶回来了。
等谢辞打完电话回到房间,只剩顾永年一个人:“予风先走了?”
“他灌了三杯白酒,出去还不让人跟着。”
顾永年皱着眉,语气里掩不住担忧。
谢辞一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座位前:“怎么喝这么多,您也不劝着?”
“我劝,劝有什么用?他也得听我的。”顾永年无奈摇头,“这孩子,有时候真的太自我了。”
谢辞搭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收拢,还是压不下对顾予风的担心,转身追了出去。
“哎,小谢!”顾永年又没叫住。
外面的走廊不是全封闭的,这个季节夜里风大,温度直逼零下,顾予风的外套还在房间里挂着,只穿了单薄的衬衣。
谢辞不由得加快脚步,绕着走廊找了一圈,终于看到了独自站在廊下的顾予风,面向梅园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寒风携着发丝翻飞舞动,呼吸间的白雾拂过脸颊,微微发红的鼻头更衬着这个人肌肤胜雪,像个随时会融化在风里的雪人。
“予风?”
那边的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这边走廊的光线不好,二楼的灯斜照下来,顾予风上半身隐在阴影里,谢辞走近才发现他眼角有些湿润,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谢辞脱下西装外套,披到顾予风肩上,抚过他冰凉的眼尾:“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顾予风摇头:“想到了一些事。”
上辈子为一个不明不白的原因提了分手,走得决绝,这记回旋镖跨越两辈子,正中他眉心。
曾经不懂,那段时间暴饮暴食,疯狂酗酒,焦虑暴躁,夜里辗转反侧,失眠到天亮,始终宣泄不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只是失恋了,只是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轻易舍弃了最爱的人。
只差一点,他们就错过了。
寒风里夹着清冽的酒气,谢辞沉着脸,低声问:“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这里太冷了,先回房间。”
搭在顾予风肩上的手刚松开就被握住,一滴泪落在手指上,谢辞错愕地听到顾予风用沙哑的声音说。
“谢辞,我好痛。”
谢辞不知道顾予风怎么了,默默将人揽过来抱紧,侧过身挡住风口。
就算上辈子这辈子闹得最僵的时候,也从未见他哭过,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
很快,谢辞感觉到颈侧传来温热的触感,在寒风中变得冰凉。
也许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懂了,那些积压在内心最隐蔽的角落里被遗忘的情绪,后知后觉的,时隔多年才终于能够宣泄出来。
餐厅里,顾永年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还是不放心,自己追出来看,结果看到两个崽子抱在一起,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五年前听凯特琳说两个小子在谈,到现在为止,他其实从没见他们越界过,直到此刻才对所谓的“谈过”有了直观的认知。
作为父亲,他绝对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走上歧途,可同时也不想违背孩子的意愿做让他痛苦的事。
就算他肯点头,谢辞也已经有女朋友了,这段感情注定无疾而终。
顾永年看了许久,转身准备离开。
感情上的事还是得他们自己处理,别人插不了手。
“顾总,药已经送过来了。”助理跑过去,“您看看这几种可以吗?”
顾永年慌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却已经晚了,一转头就见谢辞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心道坏事了。
“你爸来了。”谢辞松开顾予风,轻轻擦过他湿润的脸,低声说,“先回去,这里太冷了。”
顾予风避开他的手,转头背对顾永年他们,默不作声地擦了脸。
谢辞想让他收拾一下心情,自己先过去应付顾永年,刚走出一步,手腕被顾予风握住。
那边,顾永年看到这一幕,以为是顾予风不舍得谢辞走。
小风在抹眼睛,哭了?因为知道谢辞要结婚?
这孩子上小学后就没哭过了。
顾予风随手取下肩上的西装外套还给谢辞,绕过他朝着和顾永年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谢辞等着他走远,这才走向顾永年,想着应该是彻底暴露了。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就算演戏也是漏洞百出,再说顾予风情绪那么低落,他也顾不上演戏了。
“对不起。”谢辞站在顾永年面前,微微低头。
顾永年视线扫过谢辞湿了一片的肩膀,沉默了片刻:“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做回朋友。”
谢辞:“……”
没暴露?
等他们回到餐厅,顾予风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神情一如往常,除了被水微微打湿的额发,完全看不出刚才情绪崩溃过。
饭后,顾予风坐顾永年的车离开。
路上,车里异常沉默。
顾予风看着窗外,过了许久才开口:“满意了?”
顾永年也知道自己搞砸了,硬着头皮问:“你们说清楚了?还能做朋友吧?”
“您和我妈怎么没做成朋友?”顾予风反问。
顾永年无言以对。
“那以后——?”
“以后?”
顾予风有些好笑,“以后只是商场对手,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
“我没这么想。”顾永年连忙解释,“我是希望你们和好——”
“和好?”
顾予风语气透着讽刺的意味,“我们再也好不了了。”
顾永年还要再说,却见顾予风闭上眼,一副不愿意再提的样子。
没能把俩孩子心结解开,反而更加严重了,这算什么事?
谢辞坐在车里,直到顾永年的车开走,他始终没有启动,眼前全是顾予风流泪的那张脸。
他拿起手机切到通话记录,怕顾予风情绪不好,又转到信息界面。
【心情好点没有?】
过了片刻,手机震动。
顾予风:【让医生看过,他说需要你陪睡才能好。】
谢辞:“……”
看来是好了。
谢辞:【这种蹩脚医生建议开除。】
顾予风:【说你爱我,听说很奏效。】
谢辞:【你爱我。】
顾予风:【幼稚。】
谢辞:“……”
没过几天,飞宏开始主动联络DR、擎风、荣域和另外三家送过标书的企业,洽谈收购事宜。
D国MM网络平台上,一个智能芯片领域专家发表了一篇超长的分析贴,表示海豚和鲨鱼基于两种完全不同的控制系统,极有可能无法兼并,荣域就算买下海豚也发挥不了作用,还会分薄研发资金,对两个系统都不是好事。
帖子下的评论区非常热闹——
“什么人都出来发分析贴,笑死。”
“就算无法兼并,荣域宁也会攥在手里,不会把海豚让给擎风的。”
“额外开发海豚开拓中低端市场也不错啊,怎么能说没用呢?”
“以海豚在C国的影响力,谁买下海豚谁就能占领C国市场,不买是傻子。”
“反正是个小公司,花不了几个钱,你管人家买不买。”
“热知识,MM是擎风控股,肮脏的商战罢了。”
荣域国内分部,侯东看着网上的舆论,心里有些没底。
花小钱就能拿下的话,甭管有用没用都无所谓。
要是海豚和鲨鱼能兼并,既能开拓国内市场,又能突破鲨鱼的瓶颈,同时挤掉竞争对手,一举多得。
就算不能兼并,大不了冷处理。
可现在海豚市值在狂飙,飞宏对第一次正式的报价和方案不满意,荣域要么退出竞争,要么还得继续往上加。
敲门声响起,秘书急急忙忙进办公室。
“侯总,刚得到消息,擎风和DR都同意进第二轮了。”
侯东心道果然,又秘密约了雷启良的秘书陈楠在老城区见面。
包厢里,陈楠张开手指比划了一下,压低声音:“擎风已经出到这个数了。”
侯东扫了一眼他的手,难以置信:“多少?你说多少?五十倍?!”
“可别说是我说的。”
陈楠有些紧张,“而且擎风给出的条件非常好,保留现有员工,提高管理层的薪酬养老福利,赠送股权,几乎得到了管理层一致认可,DR的报价虽没擎风高,但他们提了一套海豚的研发销售方案,承诺会和顶尖车企合作,让海豚走高端路线,雷总和董事会都很心动。”
侯东听着他的陈述,脸色越来越差。
荣域的报价不占优势,给的方案也不如DR的吸引眼球,这么下去就彻底失去竞争力了。
侯东把事情汇报给D国总部,总裁艾斯特气炸了,把文件一摔,拍桌子起身。
“五十倍溢价!顾予风疯了?!”
董事会讨论得很激烈。
“擎风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他们的目的不是海豚,是我们。”
“顾予风这么疯狂的做法,真能得到擎风董事会的支持?”
“他是会花钱,可更会赚钱,擎风董事会早已被他驯服,连副总帕里克都拿他没办法。”
“局面已经到这个地步,我们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第二轮就是最终报价了,海豚不管落到谁手里,必然会冲击到鲨鱼。”
“是不是能和DR商量一下联合收购?既能降低风险,又能得到一个不错的盟友。”
“我早就想过了。”艾斯特沉着脸,语气很差,“但DR没这个意愿。”
知道谢辞和顾予风的关系后,艾斯特就有意拉拢谢辞,奈何几次接触失败,谢辞也没有要和荣域合作的想法。
在送标书截止日的前一天,艾斯特让人查到擎风第二次的报价,高达九十九倍溢价。
这个报价给出去,飞宏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擎风一旦拿到海豚,不难想象接下来会玩多少针对荣域的把戏。
顾予风就是个疯子,只要被他盯上,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艾斯特让人加班加点修改方案,越想越气,叫来秘书:“把谢辞和顾予风那点事曝光出去!”
秘书疑惑地问:“这样可以阻止他们竞标?”
“不能。”艾斯特气得咬牙,“但至少可以压压他们嚣张的气焰!”
第二轮报价,谢辞亲自带团队去了飞宏总部,在大堂遇到了同样带团队过来的顾予风。
“难得谢总您这大忙人亲自来。”顾予风过去打招呼,平常的语气听在旁人耳朵里,莫名带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谢辞:“难得顾总这么准时。”
顾予风:“这不是为了见您么?”
两人嘴上不饶人,横穿大堂后进电梯。
谢辞刚带人进去,顾予风也跟了进去,就站在谢辞跟前,和他面对面,鞋头几乎挨在一起。
周围一群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喘,默默转开视线,怕多看一眼会被炮灰。
两位总裁都人高马大,还年轻,像是一言不合就会开打。
电梯上升,谢辞和顾予风看着彼此的双眼,谁都没开口说话。
谢辞的视线直白而热烈,顾予风有种被他当众扒光摁在地上搞的错觉。
谢辞注意到顾予风的微表情,扬眉:【又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顾予风视线扫过他的嘴唇,无声地笑笑:【你猜?】
电梯到达十二层,堵在门口的人先出去。
顾予风身体一晃,突然往前栽,扑进了谢辞怀里。
谢辞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就听到这小子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脸色差点没绷住。
“顾总,您没事吧?”罗伯森急忙去搀扶。
以为撞到顾予风的工作人员脸都吓白了,连连道歉。
“没事。”顾予风站直,若无其事地转身出了电梯。
身后的谢辞表情微妙。
扒光了摁地上搞可以,当众不行。
每个公司分到了单独的会客室,有工作人员进来送茶,谢辞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说不出的怪异。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秘书发信息过来,说他和顾予风的往事被曝光到了国内外的网络平台上。
谢辞打开FA的平台,果然看到有D国主流媒体在转发,新闻上有他和顾予风的照片,不过是分开的,几乎把两人高中时期的经历给扒了个遍。
话题热度很高,已经冲上热搜前十。
像他和顾予风都不是公众人物,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度,没有荣域在背后推动是不可能的。
这种八卦新闻在思想开放的D国和M国根本算不上什么,对擎风和DR的股价也造不成影响,就算有也微乎其微,这么干纯纯就是恶心人。
荣域被逼得只能出高价收购海豚,挣着当这个冤大头,心里不痛快,也不让他和顾予风好过。
网上的事发酵到第二天,擎风和DR先后发出律师函,要告名誉侵权。
而八卦传到现在,依然没有出现任何两人曾经在一起过的铁证,无图无真相,网友们也是半信半疑,但话题热度丝毫不减。
儿子群里一堆人艾特谢辞,想求证这事的真实性。
在这些人眼中,顾予风算是真正的大少爷,谢辞能把他骗到手,那可太牛了。
Nok:【您又赢了,不愧是我的伙伴。】
FULI:【赢麻了。】
谢辞:“……”
手机震动,谢辞拿起来看看,是顾永年的视频请求。
视频另一头,顾永年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小谢,网上的事是不是有人在操控,我看着舆论不太对劲。”
“应该是这次的竞争对手搞的。”
谢辞平静地说,“不过请您放心,他们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不会损害到予风的名誉。”
顾永年:“这么肯定,你早有准备?”
谢辞:“我和予风当年又没做过什么,他们能拿出什么来?除非伪造。”
顾永年点点头,对这一点很满意,安慰道:“这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找人处理。”
“我倒不是担心这事。”
谢辞苦笑,“事情曝光后,我对象接受不了我和男生谈过,想和我分手……”
“哦哟,要分手啦?”顾永年一改刚才严肃的模样,语气听着还有些高兴。
见谢辞眼神微妙地看过来,顾永年意识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好不容易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分手太可惜了,你再争取争取,如果女孩子坚持要分,那——那就没办法了。”
谢辞:“……”
小老头是彻底改变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