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回学校的大巴上很安静,一群人的兴奋劲总算过去了,想到要回去上课, 个个心情沉重。
谢辞问坐在走廊另一侧的方思泽:“你们昨晚玩到几点?”
方思泽:“通宵了。”
谢辞:“……”
玩个大富翁能玩通宵,高三还是太压抑了。
肩膀突然一沉,谢辞转过头,见顾予风已经睡着了,头歪过来靠在了他的肩上。
车里有暖气,他还是拿了件外套给人盖上。
后排,几个女生正在整理昨天拍的照片。
王薇和沈秋雅凑在一起看两人的自拍合照。
沈秋雅:“这张的烟花好好看!不过背光, 我们的脸好黑啊。”
“我试试调整亮度。”
王薇点开编辑界面,把照片调亮, “这样是不是好点?咦……这是啥?”
王薇放大照片左下角, 本来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调亮后隐约能看到两个亲在一起的人,虽然很模糊,但两个人都太有辨识度,只看个轮廓就能看出一个谢辞,一个是顾予风。
“卧槽!”
这一声惊动了整个大巴的人。
前排的方思泽转头看过去:“你有什么东西掉酒店了?”
王薇注意到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连忙摇头:“没有!”
等所有人转回去,王薇翻转屏幕给旁边的沈秋雅看:“这什么鬼?”
沈秋雅偷偷往谢辞他们坐的位置瞥了一眼,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王薇睁大双眼:“你早就知道了?”
见沈秋雅没反驳, 王薇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问:“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放弃的?”
沈秋雅有些无奈:“你就说我有没有机会吧?”
王薇一想,拍拍她的腿:“等咱们到大学了,我带你去追高年级的学长。”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畅想未来。
说笑间, 王薇随手要把这张合照删了,可想想又舍不得,还是设定了隐藏。
大巴掐着点到学校门口,一群人看着即将关闭的大门急得嗷嗷叫,等司机一开车门,撒丫子就跑。
跑出车外的张若川发现谢辞没下来,回头冲着车大喊:“老谢,快!门要关了!”
谢辞也想快点,可惜身旁这个睡着的小子不争气,半天推不醒,干脆直接抱起就走。
顾予风双脚一离地就醒了,推开他,一起下了车。
“我不重?”
谢辞面无表情:“比死猪还沉。”
顾予风:“……”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结果还是晚了。
校门就在他们眼前关上。
谢辞看看一起站在校门外的张若川三人:“你们怎么不进去?”
“要罚一起罚,怎么能丢下你们俩?”江辰宇说得义正言辞。
五个人被值班老师罚站,在校门口一字排开,齐齐整整。
初冬的风迎面扑过来,透心的凉,江辰宇三人缩着脖子双手揣兜,吸着鼻涕,心里那个后悔。
早知道先进去了,还能给老谢他们送个外套,现在好了,全军覆没。
谢辞瞥了顾予风一眼:“把外套还给我。”
顾予风从容地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外套,丝毫不被寒风影响,慢悠悠地开口:“叫一声哈尼就还给你。”
谢辞:“……换一个。”
顾予风:“是死猪沉,还是我沉?”
谢辞:“……”
真会记仇。
不多久,两个工作人员过来,一阵忙活,在校门口上挂了一道红艳艳的横幅。
五个人好奇地转头看。
“热烈祝贺我校篮球队在本次省级篮球联赛中夺得冠军……”
江辰宇冷得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说得好听,把冠军关在门外喝西北风。”
值班老师看着在横幅下罚站的五个人,被逗得直笑,故意板起脸说:“一码归一码,你们被罚站是因为迟到!”
最后还是项海斌赶过来,把五个人领回班里。
课间,张若川和江辰宇去三班找王皓,被告知王皓请假了。
回来后,和谢辞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午放学买点慰问品去医院看望王皓爸爸,顺便把夺冠的消息告诉王皓,毕竟和他们一路打到半决赛,这个冠军他也有份。
顾予风腿伤还没好,谢辞没让他跟着来。
他们到医院时,王皓早早就在门口等着,看到他们就冲了过来:“昨天的比赛我在电视上看了,太强了吧你们!”
江辰宇:“因为我们是六个人在战斗啊!能不强吗?”
谢辞看着他们兴奋地聊了一路,等消停些才开口问:“叔叔怎么样?”
王皓难掩喜悦:“中午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不错。”
王皓爸爸还在加护病房,他们看不到,只在大厅外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些病情的事,不过他们也不懂,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聊决赛时球场上的事。
晚上还要上晚自习,看时间差不多了,四个人准备离开,刚好王皓的妈妈来了,又坐下来闲聊了几句。
中途,王皓妈妈示意王皓带上谢辞,有些话要私下和谢辞说。
三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王皓妈妈对着谢辞连连道谢,眼角都湿了:“我不知道这孩子会去向同学借钱,本来这钱不该收的,但当时实在没办法,我一直想当面跟你道谢,可他爸爸离不开人,又想到你们高三了学业紧张,怕突然过去会打扰你。”
谢辞低声说:“这钱不是他向我借的,是我主动给的,朋友有难处就该互相帮忙,不用太在意。”
王皓拍拍妈妈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对谢辞说:“队长,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王皓妈妈抹了一把眼角,重新抬头看向谢辞:“这两天我让皓皓把钱转过去,利息就以银行利率算,你看可以吗?”
谢辞有些无奈:“不用这么着急还,你们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至于利息——你们拿这钱救命,我还要算利息就太不厚道了。”
他借钱给朋友有个原则,要么不借,决定借出去了,就做好白给的打算。
给王皓这笔钱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要回来。
“钱的事已经解决了,政府报销了不少,亲戚也给了很多帮助。”
说着,王皓妈妈把手里的纸袋递给谢辞,“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谢你,就织了一件毛衣,刚才听皓皓说你们要来,就赶紧去干洗店拿回来,希望你别嫌弃。”
谢辞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
他突然意识到,在平常的家庭里,妈妈是会给孩子织毛衣的。
这件针脚密实,怕是得织大半个月。
要照顾刚做了大手术的病人,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可能把不多的空闲时间都拿来织这件毛衣了。
有些人的好意,真是浅显易懂。
“谢谢,我很喜欢。”谢辞认真地说,“那我就收下了。”
王皓妈妈点头,又连忙说:“皓皓说你和他身板差不多,我是按他的尺寸织的,要是小了,你让他带回来,我改改。”
谢辞失笑:“好。”
回去时,坐公交到校门口,谢辞看看还有时间,特意绕去老街买了两个热水袋。
张若川疑惑地问:“老谢,你晚上睡觉很冷吗?一买买俩,手上一个,腿上一个?”
方思泽在一旁看着,随口接了一句:“这热水袋八成不是他自己用的。”
整个宿舍能用到热水袋的也只有顾予风了。
可张若川误会了,一琢磨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方思泽疑惑:“你笑什么?”
张若川怕谢辞害羞,摆手:“没什么。”
晚上,方思泽洗完澡回宿舍,果然就看到顾予风坐在谢辞的床上,正用热水袋给脚踝热敷。
谢辞把另一个也装了热水递过去:“这个贴在内侧。”
“一个就够了,你上哪弄了这么多热水袋?”
嘴上这么说,顾予风还是接过来,把脚夹在两个热水袋中间。
谢辞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拿过竞赛资料翻看:“捡来的破烂。”
听到这熟悉的借口,顾予风扬扬眉,注意到床尾的纸袋,随口问:“刚买的衣服?”
“别人送的。”谢辞随便找了一道感兴趣的题目,在草稿纸上演算。
顾予风拿出来看看,是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没有水洗标和商标,想到某种可能,试探地问:“不会是手织的吧?”
“嗯。”谢辞头也没抬。
顾予风脸色垮下来。
这种东西一看就不可能是男人送的,也能排除谢辞那被关押的小姨,和出国后了无音讯的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一直没露面的小芳。
所以小芳是个超过两百斤,长得不像人类但手很巧的女孩子?
这个念头闪过,顾予风撑着腿扶额,觉得不能再脑补了,再这么下去,他对小芳的那点敌意要全部化成怜悯了。
谢辞听身后没动静了,转过头,见顾予风托着手低头看毛衣,看着挺深沉的。
他突然想到,顾予风大概也没从凯特琳那里收到过类似的东西。
张若川洗了澡进宿舍,叫谢辞去洗。
等谢辞拿着换洗的衣服出去,顾予风对张若川勾勾手,等人过来后,小声问:“你们下午去医院,有没有碰到过一个两百来斤,长得不太像人类的女孩?”
张若川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一脑门问号:“长得不太像人类……是怎么样的长相?”
顾予风确信:“貌若天仙。”
张若川摇头:“这个颜值和这个吨位的都没遇到过。”
顾予风指着放在腿上的毛衣:“那这是谁送给谢辞的?”
张若川:“哦,这是王皓妈妈送的。”
原来不是小芳。
顾予风松了口气。
“不过——”
张若川看了一眼门口,挨近了一些,神神秘秘地开口,“老谢应该是有女朋友了。”
顾予风微微眯眼:“他告诉你们的?”
张若川兴奋地摇头:“他没说,不过回到学校,他特意去老街买了热水袋!老谢火气那么旺哪用得着热水袋啊,还套着粉色兔兔的布套,肯定是送女孩子的!”
一提到热水袋,顾予风瞬间没了兴致,掀开腿上的毛衣:“是这俩吗?”
张若川低头一看,很失望:“在你这啊……也是,你的腿伤确实需要热敷,很合理。”
坐在书桌前复习的方思泽托了托眼镜框,心说老谢是没女朋友,但已经有男朋友了。
搞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小芳是谁。
顾予风干脆躺下来,琢磨他的思路是不是出错了。
从上辈子到现在,他只从谢辞的梦话里听到两声“小芳”,说不定这个人早就不在了。
谢辞洗完澡回来,看到顾予风理所当然地霸占着他的床铺,两个热水袋已经滚到了床边,随时会掉下去。
“让你热敷,在干嘛?”
“想事情,没空。”
顾予风看着他过来,抬腿伸过去,脚尖隔着衣服在谢辞腹部轻轻地蹭着,“帮我敷。”
衣摆被蹭上去,露出一截腹肌线条。
顾予风视线扫过那处,吹了声口哨。
谢辞擦着头发,低头看了看这只作乱的脚,瘦长匀称,皮肤太白,绷紧的脚背上隐约能看到血管,指甲修剪得有些过头,陷进肉里了。
是只漂亮的脚,可惜主人太野太不安分了。
谢辞随手将毛巾挂到椅背上,抓住顾予风的脚踝坐到床边,伸手抵着人的额头,果断地弹了一下,在床上的人看过来时,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报酬。”
顾予风顶着火辣辣的脑门,看着他把自己的脚放到腿上,拿热水袋捂着:“不如先敷我额头,我现在头比脚痛。”
谢辞:“敷过脚的热水袋再敷额头,不合适吧?”
“那你可以用别的敷。”顾予风笑笑,“比如说——你的嘴。”
谢辞:“……”
这世上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床让给了顾予风,谢辞只能睡上铺。
钻进被窝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摸,从枕头旁边摸出一条内裤。
谢辞眼皮直跳,提着内裤探出头,问下铺:“这内裤穿没穿过?怎么藏枕头底下?”
顾予风随意地看了一眼,想起周五的时候,离开宿舍前匆忙把阳台的衣服收进来,收拾的时候没来得及仔细看,可能落在床铺上了。
“这不是我的内裤。”
谢辞反问:“放你床上的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一宿舍的人都过来辨认,纷纷摇头表示不是他们的,最近没有内裤遗失。
谢辞隐约觉得不太妙,把手里的内裤摆正,发现是他自己的。
“……”
注意到一宿舍的人眼神微妙地看过来,谢辞硬着头皮解释:“不是我塞他枕头下的。”
方思泽表情认真:“……我们当然知道,这还用解释?”
解释了反而更尴尬。
下铺传来笑声,谢辞一看,某个始作俑者躺在他的床上,笑得差点背过气。
“你还有脸笑?”谢辞拿着内裤,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给我吧,我明天穿。”
顾予风伸出手,意有所指,“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穿一条裤衩的兄弟了。”
谢辞:“……”
又邋遢又没边界感。
上辈子他是认识了个假的顾予风?
周六,谢辞准点到大华寺和雷启良见面。
禅房里,雷启良说了老城区那块地目前的进度,谢辞给他提了几点建议。
“对了,我听说个事。”
雷启良面色变得有些凝重,“顾家可能已经知道我蓄意买画的事了。”
谢辞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过去:“什么意思?”
雷启良将整个事说了一遍:“就你亲戚在媒体前爆料那阵,但是顾家知道了没什么反应,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还够不上他们的圈子,这两天才从朋友那里听说,但我前几天刚和顾总喝过茶,对方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还有加深合作的意愿。”
说完,雷启良见谢辞沉默不语,有些不放心地问:“你没被顾家怎么样吧?”
在篮球联赛决赛结束当天,顾家包场办庆功宴的事,整个蓝海市能知道的都知道了,其中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顾永年的儿子,但他听说那天酒宴上,顾永年对谢辞赞不绝口,以对方的身份,实在没必要假意吹捧一个晚辈。
谢辞回过神,放下茶盏:“这事也和谢家有关吧?”
雷启良点点头:“还好顾家不追究,我顶多失去一个项目,你就不好说了,谢家这么做是阴险,不过在商言商,都是为了利益。”
“在商言商……”
谢辞缓缓转动手里的茶盏,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和他们确实只有利益可谈。”
雷启良没听明白谢辞口中的“他们”是谁,也没过问。
从大华寺出来,谢辞没急着坐公交,而是顺着古朴的石板路往回走,边走边想事。
原来那小子早就猜到他的身份了。
谢家策划了一切,在小姨叶羽柔接受媒体采访时,把他和雷启良的事透露给了顾永年,目的自然是为了挽回损失,为此不惜牺牲他和爸爸谢谦。
先不论谢家那群人渣,这事顾予风应该也知道了。
那次他们在大华寺碰到,顾予风说来陪爷爷摸鱼,但从头到尾没看到顾明柏,想来就是来调查他的。
也是从那次开始,顾予风对他的态度有了质的转变,曾经隔在两人中间的那条线没有了,那个人开始肆无忌惮地入侵他的领域。
谢辞想到在温泉小镇的广场音乐会,脚步一顿。
少年的呼吸拂过脸颊时带起的骚动,嘴唇上依稀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所以那晚,顾予风亲的是他,不是“少年时的他”。
顾予风说“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也是对他说的。
一想到顾予风是知道他的身份后才做的那些事,谢辞突然就舒坦了,不过那小子除了本来就骚,估计还存着逗弄他的成分,仗着信息差,对他为所欲为,以逗他为乐。
经过一处住宅时,谢辞透过落地玻璃的反光看到了自己。
突然想到,顾予风提到的那句“大胸肌和翘臀”。
所以上辈子他被甩,是因为年纪大了,胸肌和屁股瘪了?
他们好歹一起生活了五年,没爱情也有友情,至少算半个室友,这一切都抵不过瘪掉的胸肌和屁股?
谢辞对着玻璃多看了两眼,越想越气。
“什么眼光?”
他三十多岁的身材不比现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