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谢辞说自己得脚气, 只是想整顾予风,没想到室友当真了。
收到泡脚包的时候,谢辞整个人是懵的。
“这是我妈做的, 她说有活血杀菌的功效,对治疗脚气很有帮助的。”
章志杰怕谢辞不放心,打开一包递到他面前,“看,里面都是药材。”
张若川和其他几人凑过去看,拿起泡脚包闻闻,嫌弃地放回去:“一股子中药味。”
“中药当然是中药味, 难道是臭脚丫的味?”
和这群人混熟后,章志杰也能和他们正常对话了, 不像一开始那么胆小。
谢辞黑心惯了, 以前身边也都是些有城府的人, 顾予风就更别提了,从小就不干人事。
突然骗到这么老实的小孩,让谢辞难得有些过意不去。
谢辞:“这是阿姨做来卖的吗?”
章志杰:“不是,我前两天跟她说室友得脚气了治不好,她就做了这些泡脚包送过来,说要坚持泡一周才有效果。”
谢辞:“……”
竟然是特意为他做的。
顶着章志杰清澈的眼神,谢辞实在没办法说实话,只得硬着头皮收下:“让阿姨费心了, 你代我谢谢她。”
东西是收下了,放着不用又说不过去。
谢辞有些头疼,转头见顾予风戴着口罩进来,丧丧的,没什么精神, 一来就要往他床上躺。
谢辞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人带过来坐到椅子上:“这是我的床。”
顾予风抬起头,用沙哑的声音回怼:“又不是第一次,里里外外都被我睡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碰过的?让我躺一下怎么了?”
谢辞:“……”
什么渣男语录。
张若川几人被逗得直笑。
张若川在阳台收衣服,接了一句:“老顾,你对床这么说就算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对女孩子说,会被暴打。”
江辰宇窝在自己的床上玩手机,啧啧摇头:“完了完了,就冲着老顾这张脸,以后得多少姑娘遭他祸害。”
谢辞心道什么以后,指不定这小子已经祸害了多少。
从这个角度说来,他上辈子收了顾予风都算是行善积德了。
顾予风看着谢辞,意有所指:“从来都是别人祸害我,很少有人值得我去祸害。”
谢辞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慢条斯理道:“床是被你睡过了,但床单和被套是新的,你给我老实回上铺,不准再打这张床的主意。”
“你又不让我打你的主意,我只能打床的主意了。”
顾予风挥开他,就往床上扑。
谢辞扯住他:“你感冒还没好。”
顾予风:“我都没嫌弃你的脚气,你倒是嫌弃我的感冒了?”
谢辞:“老章送了治脚气的泡脚包,你跟我一起泡。”
“泡脚?”
顾予风哂笑,“老年人才泡脚。”
谢辞:“不泡也行,别上我的床。”
顾予风:“……”
十分钟后,顾予风坐在床边泡脚,从领过来第一天就被他嫌弃的脸盆终于派上用场。
顾予风:“不是说一起泡?”
“就这一个脸盆是没用过的,你泡完我再泡。”
谢辞闭着眼扯谎,拿着搪瓷杯去帮他倒了杯热水,还特意放了几颗枸杞,被一顿嫌弃。
“我要冰水。”顾予风沉着脸抗议。
谢辞:“宿舍条件艰苦,将就一下。”
张若川和江辰宇笑得想死。
老顾一个漂亮的小老外,偏偏撸着裤腿泡脚,手里拿着搪瓷杯,脸盆里飘着泡脚包,这画面实在太可怕了。
江辰宇拍了张照片,边笑边凑到张若川耳边,小声说:“我怎么觉得老谢把老顾当洋娃娃摆弄?”
张若川点头附和。
认识谢辞两年,从来没见对方像这样,带着玩笑性质的整过谁。
有时候,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谢辞对顾予风,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有很微妙的不同。
就说距离感上,比起他们,谢辞和顾予风更像是彼此熟悉的老朋友。
顾予风被谢辞忽悠着泡了三天脚,脚气有没有好转不知道,倒是把感冒给泡好了。
离月考只剩两天,顾予风突然请长假回D国了。
“他请了几天假?不会不回来了吧?”课间休息,江辰宇找谢辞帮忙解题,见顾予风的位置空着,随口问。
张若川:“怎么可能,哪能说走就走?”
方思泽发卷子刚好路过,接了一句:“倒也不是没可能,老顾的学籍没转过来,严格来说他只是借读生。”
江辰宇一惊:“别吓唬人啊。”
“不会吧,要是真的不回来了,至少会告诉我们一声吧?”
张若川转头问谢辞,“是吧,老谢?”
谢辞看着面前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看了一遍题干,忘了,又重新看一遍。
上辈子顾予风就没在国内上过学,这次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是那天带路带出来的孽缘,导致顾予风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偏移。
回到D国才是顾予风本来该走的路。
“会回来的。”
谢辞偏头看向左手边的课桌,堆叠的课本里还夹着一本外文书。
但回来后能待多久,就不一定了。
月考那天大雾,湿气让体感温度更低了,有种冬天提前到来的错觉。
和谢辞同一考场的学生们,忍不住频频抬头,看向那个坐在靠窗第一排的高大男生,对方微微低头,眉眼专注,手里的笔从考试开始后就没停下来过。
不久前,他还是让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校霸,现在已然是传闻中回归的学神。
这种极端的反差感让大多数人都难以适应。
这阵子,学校里都在传当年第一名入学的谢辞“复活”了,小考成绩甚至比年级第一的方思泽还好。
不过传闻毕竟只是传闻,直到亲眼看到,他们才终于有了实感。
谢辞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月考结束,谢辞还来不及喘口气,又要开始篮球训练。
离联赛开赛不到半个月了。
失踪许久的校队大前锋王皓突然出现在球场,给张若川几人激动坏了,跑过去一顿问候。
“你最近去哪了?”
张若川搭着身侧这个理着寸头,五官硬朗的男生,“我真怕你提前退队,那联赛可就全完了。”
王皓笑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江辰宇听他没有正面回答,又追问了一句:“那你忙完了吗?接下来可以好好训练了?”
王皓微微垂眸避开了江辰宇的视线,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嗯,应该可以。”
“行了,别闲聊了。”
谢辞拍手示意他们做上场准备,看向刚来的王皓,“太久没一起训练,一会儿留下来和我单独打一场,我要看看你的能力。”
王皓有些紧张地应下:“好。”
主力队员全部集齐,可训练结果差强人意。
“要配合没配合,要士气没士气!”
兼任教练的体育老师板着张臭脸,“你们要是以这样的状态去参加联赛,第一场小组赛就会被刷下来!”
张若川几人默默对了个眼神,心里都知道问题在哪。
刚回来的王皓打得心不在焉,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一群人被教练骂了一顿,王皓举起手,有些自责地说:“教练,是我的问题。”
教练皱着眉,面色严肃:“我不是在追究某个人的错,你们是一个整体!只有每个人都发挥出该有的作用,队伍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王皓低着头:“我知道。”
离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一群人解散回宿舍。
“队长。”王皓叫住准备离开的谢辞。
张若川几人暗暗对了个眼神,都有些担忧,纷纷往回走几步,询问王皓情况。
可王皓却什么都没说。
谢辞看出他想单独和自己谈,示意张若川他们先走,和王皓一起坐到看台的台阶下,随手拧开自己的水瓶。
“你怎么了?”
王皓把篮球放在身前,无意识地转着,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问:“你对做兼职比较了解,我是想问问你在哪做比较赚钱。”
谢辞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他一眼。
“你要做兼职?”
见王皓点头,谢辞追问:“做兼职没你想的那么轻松,高三学业这么重,你现在去做兼职,是打算放弃成绩?”
王皓低头看着身前的篮球:“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我没办法。”
谢辞见他状态不对,拧好盖子把水瓶放到身侧:“你很缺生活费?还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王皓支支吾吾地没正面回答,转而抬头问他:“我听人说去酒吧打工,一晚上有一百多,你看他们会收我这样的吗?”
谢辞打量他。
王皓脸色有些憔悴,看起来像是长期睡眠不足,谢辞太久没和这小子接触过,早就已经忘了和他有关的情况。
“去那种地方打工,一旦被发现会被退学,你确定要去?”谢辞问。
王皓又低下头,没能回答出来。
谢辞:“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告诉我,就算我不能完全帮你解决,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王皓扯着嘴角笑了笑:“谢谢队长,不过我没什么事,就是好奇问问。”
这么说的少年从台阶上起身,和他道别后就离开了。
这明显就是有事。
回宿舍的路上,谢辞认真回想了一下。
上辈子他因为和体校打群架的事差点被退学,虽然老项保住了他,但他被禁止参加篮球联赛,只隐约记得王皓在联赛前休学入伍了。
未免出问题,谢辞在晚自习后叫住方思泽,两人一起往教学楼外走。
方思泽收起眼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好像是家里人生病住院了,更具体的情况恐怕得去问三班班主任。”
所以才会缺钱?谢辞若有所思。
如果是给家里人治病,兼职赚的那几个钱根本不顶用。
方思泽:“我找个时间和他聊聊,问清楚了再告诉你。”
谢辞:“嗯。”
周五下午放学后,谢辞坐公交车回爸爸的工作室。
一下车就看到有几个人在工作室大门口起了争执,其中一个正是小姨叶羽柔。
“我已经说了,老师很忙没空见你们!”
杨乐不高兴地挡在大门口,“你们擅自闯进去想干什么?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陈展鹏坐在轮椅里,扯着嗓子骂:“他把我们家害成这样,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让他滚出来!”
杨乐:“你嘴巴放干净点!”
陈展鹏一把拍在扶手上:“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我?!”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谢辞走过去,视线扫过叶羽柔母子俩,对杨乐说,“报警吧。”
杨乐微微一愣。
他刚才说报警是为了把人吓走,可谢辞说这话,看起来像是认真的。
“谢辞!你他妈还敢在我眼前出现!”
陈展鹏气得扶着轮椅站起来,指着谢辞大骂,“你抢了我家房子,害我爸丢掉工作,害我不能上私立?!你就是个畜生,亏我妈养了你这么多年——唔!”
谢辞没等他说完,一脚把人踹回了轮椅里。
陈展鹏本就腿伤没好,这一摔又磕到伤处,痛得直叫。
“这就畜生了?”
谢辞语气轻松随意,“接下来你爸妈还要坐牢,你这辈子不能考公了,以后的学费生活费也要靠自己赚,好好享受现在的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陈展鹏被吓得瞪大双眼:“什么坐牢?!你放什么屁?!”
“他们没告诉你吗?”
谢辞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叶羽柔,语气里带着浅淡的笑意,“我已经找好律师,在走起诉流程了。”
“小辞,你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叶羽柔说着,眼眶又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你姨父丢了工作真的是你动的手脚?你放过他好不好?他要是没了工作,我们以后怎么活啊?”
“怎么活?”
谢辞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我被你老公追着打的时候,你怎么没问问你,我怎么活?你利用我欺骗我爸,导致他病情恶化,怎么没想过,他怎么活?”
叶羽柔哽咽:“我只是个家庭妇女,能有多大的能耐?你不能把所有错都算到我头上啊。”
“我也只是个未成年,我爸还是个精神病人,我们都是比你更弱的弱势群体。”
谢辞完全不为所动,“所以你也别来求了,我对你已经足够宽容。”
叶羽柔正要再劝,余光注意到大门内一群年轻人走出来,猛地走到谢辞面前跪下,哭着说:“小辞,对不起,小姨跪下来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们,至少保住你姨父的工作,鹏鹏不能不去上学啊呜呜呜……”
杨乐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场面,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只知道要赶紧把叶羽柔拉起来:“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一个长辈跪晚辈干什么?!”
刚斥责完,杨乐就听到了门内传来学生们的议论声,脸色当时就不好了。
他不可能让这母子俩进工作室,可堵在门口免不了被围观。
谢辞余光扫了眼门内那群人,示意杨乐松手:“她喜欢跪就让她跪着,麻烦你在这里等警察过来。”
说完,谢辞作势要离开。
叶羽柔当然不肯,挪过去抱住谢辞的腿:“小辞,小姨求你了!不管怎么样,我也养了你十年啊呜呜呜……”
谢辞等她卖惨卖够了,这才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你老公被开除是因为他家暴未成年,违法了,你就是求我也没用,第二,你儿子要上的是贵族学校,只认钱,只要砸得足够多,不怕上不了学。”
叶羽柔哭着说:“可你姨父丢了工作,上哪找那么多钱啊?”
“从我一岁寄养在外婆家开始,我爸就每个月给你打两三万的抚养费。”
谢辞神色淡漠,“那时候普通家庭一年收入也不过就是这个数,你们花在我身上的钱,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剩下的钱去哪了?”
偷偷围观的学生们听着,下意识地在心里算了算这笔账,这一算不得了,数额大得惊人。
只要不是大手大脚,这么多年存下来的钱足够在蓝海市躺平了。
老师竟然为了儿子花了这么多钱!
怕不是把收入都给这跪在地上的女人了吧?
“升米恩斗米仇,拿了这么多还上门来哭闹,什么人啊。”
“老师太惨了,收入全给出去了,儿子还要不回来,只能无尽地供养这家人。”
“怪不得老师这几年精神不太好,原来是一直受这种败类折磨。”
叶羽柔听到那些人的议论,脸色苍白。
“怎么,回答不出来?”
谢辞拉开她的手,转过身,冷声说,“我爸给你的,本来要用于照顾我的钱,全都被你老公炒股输光了。”
叶羽柔身体猛地一僵。
谢辞接着说:“本来你可以拿着那些钱买更好的房子,让你儿子上更好的学校,毁掉这一切的是你老公,你不去解决问题根源,反倒是来找我爸,还带着你这残疾的儿子来卖惨,难不成想让我爸给你擦屁股?”
叶羽柔咬着下唇:“我只是——”
谢辞:“他是你姐的老公,不是你的老公,他的责任只有我,不包括你。”
没想到谢辞会说得这么直白,叶羽柔难堪极了。
耳边传来一阵骚动,叶羽柔转头一看,谢谦竟然过来了。
“姐夫,你一定要帮帮……”
“叶羽柔。”
谢谦站在她面前,声音异常疲惫,“你多年来找各种理由问我要钱,实际上并没有把钱花在小辞身上,我会以诈骗罪起诉,我们法庭上见。”
叶羽柔猛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那个温文尔雅,从来任他拿捏的姐夫竟然会说出这么狠的话来。
谢谦停顿了片刻:“还有,从今以后不要再骚扰小辞,不然我不会再对你们这么客气。”
很快,警察来了。
陈展鹏看到警员,这才感到害怕,慌张地喊着叶羽柔,可后者一直哭着对谢谦认错,根本顾不上他。
看着警员把母子俩带走,谢辞和杨乐谢谦回到工作室。
路上,沉默了许久的谢谦开口,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失落:“怪不得你不肯原谅我,是我应得的。”
杨乐看看谢谦,又看向谢辞。
担心父子俩对话过于激烈,加重老师的病情。
“是啊,你是活该。”
谢辞停下来,看着远处的银杏树,“丢下亲生儿子不管,随便丢给亲戚,以为砸钱就行了,就因为你不管不顾,他们才会更肆无忌惮,动起不该动的歪脑筋,可以说你是造成现在这个结果的主要元凶之一。”
杨乐惊了,不停地在谢谦后面摇手,示意谢辞别再说下去了。
谢谦垂在身侧的手握紧,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谢辞:“对不起。”
“可就算你再怎么纠结自责,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我不可能回档到婴儿时期让你重新养大一次。”
谢辞慢慢往前走,“所以,我们都该学会放下了。”
上辈子,他一味地逃避,错过了很多真相。
纵使和所有伤害过他的人断绝关系,他的心结依旧没能解开,成了一个好不了又忘不掉的伤疤,它会在任何一个时刻伺机而动,只要稍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
有些恨是无解的,越是执着,越陷得深。
这次,他想好好去面对,以成年人的方式,用更成熟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不是逼自己去原谅任何人,也不是抓着仇恨不放,而是试着放下,放过曾经深陷其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