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这天突然来了冷空气, 气温骤降了七八度。
校园里随处是缩着身体走来走去的男高,宁可哆哆嗦嗦的像个老大爷,也不愿意多穿一件秋衣, 就跟要他们的命似的。
清晨,运动员进行曲准点播报,谢辞换上校服,坐在床边穿鞋子。
“上铺那个姓顾的小子,起床了。”
刚说完,上铺窜出来一条长腿,就悬在他头顶上方, 扭动的脚趾在用挑衅的方式回应他,不知道是对称呼不满, 还是对被叫起床不满。
简直幼稚到家了。
可能是混血的关系, 顾予风天生冷白皮, 很难晒黑,可他又喜欢小麦色的肤色,上辈子有段时间疯狂晒日光浴,结果没晒黑,反而起了大片红疹,吃了半个月的药才好,终于老实。
眼前这条腿又长又直,白得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 可惜一直遭主人嫌弃。
谢辞一把拍开,起身看向上铺睡得人事不省的某个起床困难户:“起不起?”
顾予风摊着“大”字,右腿挂到床外,眼皮都睁不开。
让他熬几个大夜轻轻松松,但是早起能要半条命。
鬼知道这种气温, 舒展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是多爽的一件事,连鬼畜的广播他都能浅浅地容忍一下。
顾予风声音含糊:“我选择写检讨。”
谢辞无语了,直接拉开窗帘。
窗外的光线有些刺眼,顾予风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已经很不耐烦了:“我可以听你叫床,但别叫我起床。”
谢辞:“……你才几岁就满口荤话?”
顾予风:“不能做,还不让我说?”
“你还想做?怎么不上天?”
谢辞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老项总是脾气那么臭,纯纯是被气的。
“我已经从天上回来了……”顾予风迷迷瞪瞪地接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无心的一句话让谢辞有些在意,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等顾予风艰难地坐起来,谢辞的注意力被彻底转移到对方身上。
可能年纪还小,顾予风和他印象中的模样区别很大。
单单说早晨起床这一点,三十岁多的顾予风哪怕刚钻出被窝都是优雅的,举手投足间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性感。
而眼前这小子,邋遢、不修边幅,也没有边界感,完全不像个贵家少爷,好感全靠那张脸在死撑。
顾予风爬下床,拿过放在床尾的衬衣穿在T恤外,又套了个校服外套,就算完事了。
“就穿这么点?”
谢辞开口提醒,“早上只有六七度。”
顾予风打了个哈欠,去洗漱:“衣服在箱子里,懒得找。”
洗漱回来的张若川刚好听到最后两句,看看谢辞:“你还说他呢,你自己就穿了两件,比他还少。”
谢辞拿上毛巾杯子往外走:“衣服在箱子里,懒得找。”
张若川:“……”
谁也别说谁,都一个死样。
一班最近的学习氛围非常浓郁,连课间都很少有人玩闹走动,除了临近月考,谢辞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谢辞凭一己之力,弄哭了两个老师,导致老师们天天坐在一起研究试题,他们如果不支棱起来,可能会被这次月考教做人。
而篮球队里的几个人除了要应付月考,还要准备接下来的篮球联赛。
体育课,谢辞本来要和张若川他们练篮球,却被项海斌叫去了办公室,说是校领导来了解他的情况。
“哎,老顾!”
张若川对路过场地,准备去跳高的顾予风招手,“谢队被叫走了,你来顶一下!”
顾予风回头,瞅了一眼篮球场:“要我陪你们打篮球?”
张若川解释道:“我们已经找了顶替谢队位置的人,你顶对面的大前锋位。”
顾予风无可无不可,懒懒散散地揣着口袋进了篮球场。
“先说好,我不会演。”
张若川笑嘻嘻道:“不用演,正常打就行了。”
等谢辞回来时,看到篮球场围了不少学生,球场上打得很激烈,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呐喊声。
谢辞一眼就看到了场上运着球,在对手中快速穿梭的顾予风,这小子就是个发光体,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人群中最醒目的。
他很少有机会能看到顾予风肆意挥洒汗水的模样,上辈子他们做的最多的运动是在床上,其他时候就算顾予风有锻炼,他也没在场。
“三分球!”
充当裁判的学生大喊。
张若川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看向对面的顾予风:“老顾,你做个人吧!”
大冷天的,顾予风脱得只剩短袖,歪头在衣袖上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风轻云淡:“不是你让我来陪你们打的?”
张若川:“我是让你来陪练,不是让你来虐我们啊!”
顾予风:“我说了我不会演。”
张若川:“……”
顾予风长得这么高大,张若川想过他打球应该不错,没想到这么强!他队里三个校队主力上场,被虐得还不了手!
“哎,谢队回来了!”
江辰宇像是看到了希望,对着谢辞喊,“队长,快来帮我们弄他!”
谢辞:“弄谁?”
江辰宇和张若川异口同声:“老顾!”
谢辞看看时间,离下课只剩十五分钟,刚热身就结束了,还不如不上。
“我看看你们是怎么输的。”
见谢辞抱手站在场边,一点没有上场的意思,江辰宇不甘心道:“你就看着你兄弟被他干趴下啊?快来制制他嚣张的气焰!”
周围不少学生起哄,想让谢辞上场。
顾予风接过队员投来的球,在指尖转动,看着谢辞笑:“算了,别让他来了,来了也只是多个手下败将。”
“老顾,你太嚣张了!”张若川哇哇叫。
顾予风只是笑,完全不否认嚣张这一点。
激将法虽拙劣,但管用。
谢辞脱下校服外套,活动活动肩颈,迈入场中。
“只玩十分钟。”
顾予风故意挑衅:“可以,打败你绰绰有余了。”
谢辞:“那你试试。”
谢辞一入场,整个篮球场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周围的学生们一激动,又召唤了不少同学过来,围观一中两大男神之间的对决。
两人都在前锋位,轮到顾予风这边进攻。
张若川怕谢辞吃亏,语速飞快地解释:“老顾擅强攻,速度快,走位极其刁钻,我和老江都守不住他!”
他刚说完,顾予风就已经运球突破了第一重防线,直逼篮下。
“回防!抢篮板!”张若川急忙追着顾予风往回跑。
顾予风脚尖踩着地面几个扭转,成功闪避堵截的对手,在篮下跃起。
“他要灌篮?!”人群越发骚动,不少人失声惊呼。
顾予风的速度太快,其他队员根本跟不上他。
能单人突破校队主力的围剿冲到篮下,这实力结结实实地把围观的学生们给看傻眼了。
就在顾予风准备灌篮时,眼前突然窜上来一道黑影,下一刻,手上的球没了。
好快!
顾予风落地,诧异地转过身,就看到谢辞已经抢到球往对面跑。
为了防住顾予风,所有人都在这半边场地,那边完全是空的。
等队员们反应过来要回防时,已经和谢辞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顾予风没任何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追上谢辞。
两人不停地变换走位,找寻彼此的破绽。
谢辞运球往里推,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速度不错。”
顾予风扬眉,气息有些不稳:“彼此彼此。”
“可惜,技巧不足。”
谢辞一个极快地转身,突破了顾予风的防守。
顾予风迅速追上,刚迈出半步,就见谢辞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心里一咯噔。
“假动作,他要投三分球!”那边的队员焦急大喊。
谢辞退到线外后跃起,将球投了出去。
就在球飞出的那一刹那,顾予风跳起,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指尖堪堪擦过篮球底部。
两人几乎同时落地,看着略微改变了飞行轨迹的篮球落到框上转了几圈,缓缓掉进篮筐里。
“三分球!”
作为裁判的学生大喊。
江辰宇和张若川激动地喊了出来。
“队长牛批!”
“老谢,还得是你!”
“谢队果然没那么容易对付。”
顾予风看着谢辞,反而比刚才跟兴奋了,“再来。”
其他人体力消耗了一波,加上速度跟不上两人,很快整个球场几乎成了顾予风和谢辞的solo赛。
上辈子工作以后,谢辞就几乎没碰过篮球了,重生回来复健了一段时间,却已经失去曾经年少时打球的乐趣,更多的是身为校队队长的责任。
可和顾予风比赛的这几分钟,那种兴奋得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本以为和顾予风顶多只能在谈判桌上交锋,或是在床上。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抛开所有,在高中篮球场上痛痛快快打一场。
顾予风像烈日般释放着蓬勃的生命力,纯粹、鲜活,感染着身边所有人,让他仿佛也能有片刻回归到那个苦闷,却拥有无限可能的少年时。
下课铃声打响,谢辞运着球,慢条斯理地走向中线,对过来的顾予风说:“最后一球。”
顾予风随手撩起上衣下巴擦汗,走动间,腹部肌肉若隐若现。
他堵到谢辞面前,气息有些不稳:“是我的。”
谢辞浅淡地笑了一声:“那要看你本事了。”
双方其他队员已经退场,站在场边擦汗休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最后一次对决。
谢辞运球几个走位,成功找到顾予风的防御漏洞,准备突破。
不经意地抬眸,一刹那和顾予风对上视线。
那坚定的眼神释放出的攻击性和压迫感,让谢辞眼前一晃,额角的汗化作血,从脸侧滑下来,一些零碎的画面突然闪回。
一排黑色的越野车在海岛环绕的公路上狂飙冲撞。
顾予风的那辆被动了手脚,无法停车,只能不断地闪避其他不断撞过来的无人驾驶车辆。
在油箱里的油耗尽的那一刻,这个撞击游戏就会迎来终结。
直升机的螺旋桨噪音极大,带起的风咧咧作响。
他贴近打开的舱门,不断示意飞行员靠近顾予风的车,降下救生梯救人。
他从打开的车窗看到了顾予风狼狈的模样,额角有伤,半张脸都是血,嘴唇有些干裂,身上的西装有好几道划痕,已经被血浸染。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那双眼里却没有丝毫惊慌,一如往常地镇定,好像坚信一定能够获救。
谢辞不敢眨眼,怕那个人突然就在眼前被撞成碎片。
一次次地尝试,顾予风终于抓住了救生梯。
他拼命把救生梯往上拉,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近。
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直升机还没升起高度,那些无人驾驶的车子突然接连爆炸。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只来得及抱紧顾予风,什么都来不及说。
眼前人影一晃。
眼前的人越过他冲向身后。
灌篮的力度让整个篮筐上下摇摆,嘎吱作响。
篮球急速落地的闷响,和记忆中的爆炸声重叠,在谢辞耳边骤然炸开。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而在这么热闹的氛围里,谢辞却如坠冰窟,寒意侵蚀五脏六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喜欢去假设,但此刻控制不住去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么急功近利,没有不择手段诱骗顾予风结婚,也许能找到既不伤害对方,又能达成彼此合作的办法。
那顾予风是不是就能找到真正爱他的人,过得幸福些?
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毁了自己的人生,也把顾予风的人生毁了。
顾予风松开篮筐,轻盈落地,疑惑地看向身后。
谢辞依旧背着身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谢辞刚才怎么突然停手了?”
“对啊,我看他是准备突破的,还以为要赢了呢。”
“故意放水的吧,这是谢队的风度哈哈哈哈”
“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怎么还没动?”
围观的学生们议论不断。
张若川他们朝谢辞小跑过去,谢辞却一言不发地走了。
顾予风疑惑地看向方思泽,后者也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辞走到最近的教学楼水房,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浸湿头发,滑过脸颊,给发热的脑子降降温。
不知道过去多久,水突然停了。
耳边传来顾予风冰冷的声音。
“这种天气用凉水冲头?嫌命太长了?”
谢辞直起身,头上盖上来一条毛巾。
“自己擦。”
顾予风见他不动,认命地动手帮他擦,“你怎么了?”
谢辞抬眸,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
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相似,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越是和少年的顾予风相处,想再见他一面的欲望越强烈。
顾予风打量眼前这双有些涣散的眼睛,语气有些担心:“谢辞?”
谢辞指尖动了动,将那股躁动的情绪压了回去。
“没事了。”
顾予风:“当我眼瞎,你这样叫没事?”
谢辞随口乱扯:“可能吹了风,刚才有些头疼。”
顾予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头疼还用冷水冲?谁教你的?”
说完,顾予风注意到谢辞的衣服也湿了,语气免不了有些烦躁:“快点,回去宿舍换衣服,别感冒了。”
回到宿舍,顾予风去给谢辞拿了换洗的上衣。
一转头,谢辞刚好把湿的上衣脱下来,侧过身的角度让顾予风刚好看到了左侧肩胛骨下的一道浅淡的伤疤。
“你道疤……”
顾予风说着,已经伸手摸了上去,“什么时候的?”
伤疤细细长长的一条,看着浅淡,摸上去也没有凹凸不平的手感。
顾予风突然想起陈信宏家暴的事,追问:“这是那姓陈的老东西打的?”
“嗯。”谢辞接过他手里的上衣换上,“十多岁时,被喝醉的陈信宏用剪刀划的。”
顾予风低骂了一声,一想到那种危险的画面,他就恨不得把陈信宏带到法律管不到的地方,人道处理了。
“竟然是小时候被打的。”
顾予风看着伤疤,念念有词,“我一直以为是被我抓出来的……”
谢辞扣扣子的手猛地一顿,疑惑地转过头:“你说是被你抓的?”
顾予风回过神,找补了一句:“我是说以为刚才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谢辞眯眼打量他,觉得这个回答有些问题。
以为是刚才划伤的话,能用“一直”吗?
是顾予风的国语水平太差,还是这句话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