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太子殿下遇刺消息加急传回盛都城。

这日盛都城大门还未开,有骑兵叫门,亮出牌子,高声嘶哑喊:“太子加急来信,快开门。”

守门兵开门,检查过腰牌,放行。

骑兵一路未停,直奔太极宫前,步履急匆匆几乎是跑到了落霞门,从落霞门直到紫宸宫。

如此加急情况,这是太子南巡以后第二次。不过前一次也没这么急,前一次骑兵规规矩矩到宣政殿等候召唤,之后就出了‘攀扯皇后冒名亲戚’一案,圣上手段快速狠绝,连江南道张偲面都没见,什么审问卷宗也没有,直接定了罪。

朝中快吵翻天了,也有同张偲关系相近的同僚大臣几次前往宣政殿请圣上严查,不能凭着太子一面之词就定罪,或是等证据,起码等张偲到了盛都询问再定罪。

哪里知道圣上大发雷霆,将求情之人全都打了板子,挑拨朕与太子的父子之情,还说这是小惩大诫。

胡谷峰胡阁老听闻此案后,微微摇头叹息了声糊涂。张偲这案子,若是纵容手下在当地与商贾勾结欺压百姓,说起来有罪,但罪不到诛三族这个地步。

关键就在张偲纵容手下攀扯上皇后。

天家威严,圣上爱重皇后,此次若不手段狠绝些,为了利益权势铤而走险,以后大盛各地随便哪个姓许的官员都含糊攀扯皇后借皇后名声揽权行事,污的是皇后声誉。

宁武帝自己的名声,史官如何记载不在意,什么暴政暴虐滥杀无辜,宁武帝看完丢一旁,连史官都懒得叫进来骂几句,但是皇后的名声,宁武帝在意,还会重罚。

经此一事,大盛各处谁敢有这等心思?

今日正好是早朝时间,骑兵深夜纵马到太极宫,不少官员都看见听闻了,此时太极宫门前官员们扎堆,神色肃穆。

“此次骑兵如此着急。”

“可是又有什么事了?”

官员人心惶惶,有人思量说:“不该的,殿下如今在江南道,前脚刚处理完张偲,潘子鸿过去了,这位可是殿下的自己人,按道理不会有事的。”

太子年纪大了,如今在朝堂上也有自己的声望,不过说起来稀奇,太子的好声望并不是太子私下里招揽官员结下的,朝中官员对太子好评价,还是因为圣上手段有时候太不近人情太冷酷了,殿下这边好说话一些。

当然了,看什么事。

圣上有时候下的决策,殿下也不会为了什么好名声跟着圣上反着来,反倒很是支持圣上,求情到皇后那儿更是没门。

宫门外官员各有各的猜测,但还是想最好别有什么大事。

紫宸宫。

许小满一下子急了,跳过去抓着仲珵手里的信,整个人脸都是白的,没站稳晃了下,仲珵一手揽着小满的肩,脸色又黑又担忧,还得镇定住,“先别慌,许多福写了信定是没事。”

“对对对,你说得对。”许小满嘴上肯定,多多肯定没事,只是心里担忧的紧,手都有些抖,“仲珵你来看。”

仲珵接了信拆开,一目三行看到一处,不由的呼出了一口气,心松快下来,许小满察觉到,紧绷的神色也安稳了。

没事。

多多没事。

“是遇刺了,严怀津挡在多多跟前,多多没受伤,严怀津肩膀受了一刀——”

许小满:“小严没事吧?”

“有御医跟着。”仲珵拍了拍小满的肩,从私心里来说,严怀津替多福挡了这么一下,他做爹的,自然是松口气,只要不是自家儿子,其他的都是小事。

许小满缓过来,凑过去一起看信,信是多多写的,一反之前给他们写信乱七八糟的口吻,信纸上字迹还有些糊。

【……严津津给我挡了下,那些狗东西还给刀上抹了毒,我恨他们,我好难受,我没事,爹我好害怕严津津没有了,太医说现在严津津不适合移动,我们在镇上养伤,可能回去要晚一些阿爹我好怕,父皇。】

就一张纸,短短的话好多被泪水打湿的地方。

许小满看完眼眶红了含着泪,声音也有些沙哑说:“多多长这么大,也就是之前做那个梦这么哭过,其他时候从没说过怕。”

“他胆子大的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害怕,这些反贼该死。”仲珵往常损许多福,但实际上惯儿子这事上,他也不遑多让,此时看到许多福阿爹父皇的喊着还说害怕,神色动容。

许小满张口:“不行,我得过去。”

“我同你一起。”

许小满摇头说:“我去就好,他在的镇上我知道,快马加鞭带着药材过去,你要是去得大动干戈做准备。”

主要是许小满怕仲珵轻车出行遇到危险,他乔装一下带着东厂人去没问题的。

只能如此了。

当日早朝,百官见圣上面色极为难看,心里咯噔一下,想莫不是殿下又发现了什么大贪官,还是谁对皇后不敬?

“朕早上收到消息,太子遇刺——”

百官轰的一声脑子都快炸掉了,太子遇刺了?这、这谁这么大胆,难怪圣上脸色如此难看,太子现如今如何了?

“太子福大无事。”

众人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子可是大盛唯一的储君,便有老臣上奏,此等大事要严查不误云云。

这是自然的。

宁武帝之后便照旧上早朝,只是今日心情不佳,脸黑的如锅底,其他官员就算是有什么想奏的,今日愣是把话咽回去——过几日再说,现在别触怒圣上了。

今日早朝很快结束,宁武帝叫住了严宁,严宁跟上,等听圣上说完,耳目眩晕,差点没站稳,旁边赵二喜上前扶住了严大人。

“皇后两个时辰前带队出城去了,你要是担心想去的话,朕叫淮闵护送你。”

严宁情急,立即谢圣上,现如今就回去收拾行李上路,说完才想起来还有政事,便急急忙忙先往内阁去,请首辅见谅,下官有私事要出城半月。

周如伟见严宁神色不对,倒是不‘佛’了,也没问什么事,说:“你一向勤勉,即使如此,你去吧,手头的政事先放我桌上。”

“谢大人。”严宁作揖。

而后匆匆忙忙直接出宫回府,他都没敢告诉妻子,只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估摸十天半月就能回来,若是晚一些可能一个月,如此匆匆拎着包袱赶紧出门。

……

七日前。

小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地是连同渡口与江明城的镇子,太子殿下遇刺后,借用了镇上有钱富户老爷几座宅子用,第四日城门还未开,潘子鸿就带人来了。

潘子鸿骑马而来,神色匆匆,亲兵通知他时说过殿下无大碍,不然早都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来请罪,在他管辖地出了这等事。

温良洳接待的潘子鸿,在镇门口一路带路,一边简短说了事发之后发生了什么,“潘大人,我就不同你说客气话了。”

“自然,自然。”潘子鸿点头。

二人脚步匆匆外宅子去。

“当日多亏了严少爷挡了一下,亲兵反应速度快,但没想到那个小的藏了把匕首,正好扎到了严少爷肩头,匕首有毒,东厂林大人当时拿下人拷问,那些同伙有遭受不住说了一些……”

严怀津身中剧毒,东厂拷问半天这些同伙有人透了老底,是当年江南道十八水寨的师爷穆剑仇的干系,其中十六人有一半都是穆剑仇收养在外的义子,还有些结拜兄弟,以及这些义子收养的孤儿。

说是兄弟,那个小的说起来其实算是仇三的养子。

“……毒是仇三抹的,此人嘴巴极硬,各种手段用遍了,也没开口,其他人也不知是什么毒,仇三防着事情败落,有人贪生怕死说了解药,因此此毒只有仇三能解。”

“好在许侍卫对毒有些研究,虽然还没有找到解药但先稳住了严少爷的性命,给东厂争取了一些时间,殿下心急如焚,不让林大人近身伺候,让去找毒源,现如今林大人带着一半东厂的人去江明城向北十里小院,宅子里关了那些反贼,亲兵把守看着。”

潘子鸿问:“毒找到了?”

“昨日晚上找到的,许侍卫在研究,镇上药材都买了回来。”温良洳说:“殿下守着严少爷守了四晚,身形疲惫,潘大人来请罪,我知道于情于理都该来,但大家心知肚明,此事不关你的事,你才上任,一会你就别太过客套了,殿下精力不济应对不上这些外事。”

潘子鸿拱手道谢,温大人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也是真心实意替殿下着想,怕殿下冷待他,怕他多想,与殿下生了间隙。

果然潘子鸿到了正院,通传过,殿下不见人。

到了傍晚时,潘子鸿在东厢房等候,只见殿下匆忙出来,一手拎着刀,气势汹汹,“我要杀了他。”

王总管不敢拦。

潘子鸿第一次见殿下如此震怒,胡子拉碴头发凌乱,衣服像是随手穿的,神色虽然震怒但一双眼红肿又带着恐惧,殿下怕痛失严少爷。

众人不敢拦路,殿下气势汹汹往隔壁宅子去了,那里关着反贼。

潘子鸿跟其后,听到其他人说:“严少爷刚吐了血,都是黑色的,这些狗东西嘴太死了,那个仇三,又怕把他弄死,现在吊着一口气,但什么都不吐出来。”

“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亲兵一看,忙拱手,潘子鸿拱手回去,二人都是脚下飞似得跟着殿下,亲兵说:“潘大人想去就去,只是关押反贼地方很污糟,都是血,潘大人别吓到了。”

殿下都不怕,他怕什么。潘子鸿来不及寒暄。

很快到了隔壁宅子,此地重兵把守,刚进到院子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犯人关在东西二侧厢房,地面上都是血,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肉。

许多福拎着刀进去,对着地上的仇三用刀指着,“解药在哪?说,解药在哪?”

仇三铁链穿着琵琶骨,浑身如血糊的一般,反应了会,发出‘嗬嗬’的笑声,满口的血肉,笑两声,扯动了胸口疼的人更精神了,嘶哑声说:“你害怕了,没杀了你,杀了你要紧的人哈哈哈哈哈……”

许多福握着刀,恨极了,却还要控制自己别将仇三砍死了。

“你义父穆剑仇,我知道,当初他的尸体我见过,还将他的尸体鞭挞百下挫骨扬灰送到乱葬岗喂狗。”

仇三听了恨得牙痒痒,要冲过去杀了狗太子,身上锁链牵动又将他拉了回去。

潘子鸿此时上前,见殿下恨得双目泛红,也没寒暄客气,直接看向仇三,说:“你义父的案综,我以前在刑部时看过。”

“你应该不姓仇,穆剑仇的义子都姓穆。”

仇三发出响亮的笑声,“老天开眼,你们没想到吧,义父还有我们——”

“穆剑仇为人狡诈,狡兔三窟,他名下收养的义子不过都是他的棋子。”潘子鸿在刑部时,重大案综他都翻查过,江南道这是大案,朝廷折了官员柯安,东厂、金吾卫数人。

牵连甚广。

“你以为你义父是什么英雄豪杰吗?”

仇三哈哈笑,眼底讥讽,面前这人一字一句他都不信,这人是朝廷走狗,想污蔑义父名声,挑拨离间他们关系,东厂爪牙也说过这等话,哈哈哈哈他不信,他不会说一个字的。

“穆华,宁武三年生人,原名谭东,其父乃是江安府寥镇药材商,因和江南道氏族生意结仇,谭东生父于宁武六年死在十八水寨中,货翻人亡,其妻同年末被逼死,留有一子一女,消失不见。”

“穆婷,原名谭琴,谭东姐姐,穆剑仇将其送给富商为妾……”

潘子鸿记得最深的几个‘义子义女’,此时一一背诵出来,有的时间久了,具体的忘了,像是谭琴给哪家富商做妾忘了,但下场他记得。

兄妹不识,皆为杀父仇人做棋子,设圈套,引无辜商贾入圈套,棋子用完脏了便扔,下场凄惨。

“穆剑仇此人城府极深,手段肮脏,还顶着所谓的江湖义气,他收养的义子中有一大半都是他害的对方家破人亡,若是孩子年长有了记忆,斩草除根,若是年幼收为义子为其所用。”

“你不姓穆,也不姓仇,可以说说你原姓,若是记得,我可以帮你调查你的生父生母又是怎么被穆剑仇所害,何时死的。”

仇三本来脸上是不屑轻蔑还有张狂,朝廷狗官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而此时听完了,脸上笑容凝固了下,穆华穆婷他知道——

“不,我不信,朝廷污蔑我义父,我义父是大英豪。”

潘子鸿摇摇头:“你亲生父母若是见你认贼作父,你也不配有原姓了。”

“你满口胡说。”

“我字字句句为真,穆剑仇的案卷在刑部放着,诛九族时,这些义子生前被他利用,死时知道真相,一半自裁了去,一半恨不得吃了穆剑仇的血肉为亲人报仇。”

“你却为穆剑仇报仇,真是天大的笑话。”

仇三疯狂摇头,“不不,你只是想要我的解药——”

“殿下,严少爷醒了。”门外亲兵来报信,神色有些欣喜:“许侍卫此次调解的解药有效。”

许多福一听,忙转身离开。

床上严怀津已经醒了,刚口吐黑血便晕厥过去,许多福气急攻心提刀要宰了仇三,此时跑回来见严怀津面色还惨白,唇上也没血色,只是人看着精神了些。

许多福靠近,“你怎么样了?”

严怀津目光落在许多福脸上,见许多福如此狼狈,自己五脏六腑也疼,却忍着不表露出来,他伸手摸了摸许多福脸颊。

瘦了一圈。

许多福还是圆一些好看。

“你好了我吃几天就回来了,你好了吗?严津津。”许多福一张口声音哽咽差点控制不住又要哭。

严怀津尽力说:“我觉得好多了,不疼了……”

“凌官、凌官!”许多福喊凌官。

王圆圆说:“殿下,许凌官在药房。”

严怀津拉着许多福的手,“我好多了,真的,许多福你要睡一会吗?咳咳咳咳。”

“我睡我睡一会,你别动。”许多福不让严怀津挪窝,他脱了鞋上床,床上凌乱,严怀津肩膀还有伤口,只能侧躺对着床外,许多福在床里侧,一看伤口又忍不住落泪。

严怀津看不到背后,却感受到了,压着嗓子痒,肺腑灼烧疼痛,低低说:“你睡一会。”

“我睡。”

许多福躺下,望着严怀津的背,流着眼泪,说:“严津津,你不能离开我。”

“好。”

“我们回去就成婚。”

“好。”

“我超喜欢你严怀津。”

严怀津忍着疼:“我爱你许多福。”

幸好,此次受伤的是我。

幸好。

许多福睡了一觉,也睡不好踏实,各种噩梦惊醒,他一动,严怀津声音就在身边:我在。

那些噩梦瞬间远离。

等他醒来时,天刚黑,许多福轻手轻脚爬起来,先颤抖着手摸了摸严怀津,严怀津身体热乎,不由松了口气,也没穿衣服,叫王伴伴守着,出了正厅,问:“仇三交代了解药没?”

“潘大人在刑房待到了现在,林大人又用了一遍刑,仇三说解药他全倒了,距离此地采买解药药材要到江明城,却不说具体何药材。”

许多福牙咬的咯吱作响,“老子迟早把他挫骨扬灰了。”

穆剑仇教出来的义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潘子鸿说的话有一定作用,但仇三奸猾多疑,对他信的那套为义父报仇雪恨已经深信这么多年,给的‘解药’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解药,真真假假,没准戏弄他们。

“主子,我去找。”许凌官出来。

许多福见凌官脸色惨白,嘴也发白,本来心烦意乱,此时起疑。许凌官直言说:“我用了毒,用我的药吊着命,等我到了江明城,我可以以身试药——”

“你真混账。”许多福骂了句,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许凌官有些虚弱,说:“我毒性不重,御医留在这儿照看严少爷,他知道我的药量配方,我到时候药研究好了直接送回来给严少爷用……”

“你去,刘戗你负责许凌官安全。”

刘戗也是胡子拉碴,听了消息就套马车,许凌官骑不了马,连夜出发。

如此过了三五日,许凌官迟迟未回。

严怀津一天都昏睡,半夜发热,还有咳血,许多福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到了最后许多福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像是干了一样。

……

许小满收到信马不停蹄赶路,昼夜人不休息只换马,愣是用了四日半到了镇上,到了宅子见到他家多多,只是一面,许小满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阿爹——”许多福见阿爹,直接扑进阿爹怀里,却哭不出来,说:“严怀津他好虚弱,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是个废物。”

许小满摸着多多发丝,说:“胡说。”

“你是我生的,你叫许多福许多福,有好多福气,你最福大命大了,小严跟你好,他也沾染上了你的福气,指定会没事的。”

“真的,阿爹做保证。”

许多福嗓音沙哑,说好,抱着阿爹不撒手,他真的好怕好怕。许小满拍了拍儿子,说:“我去看看那个仇三。”

“他吐不出解药,只吊着一口气。”

“那就杀了。”许小满神色冷静,“多多,他就算吐出了解药,你也不敢用在小严身上,这种人的命,跟小严不能比,哪怕是万分之一差错你也要悔恨,我听说了,凌官在研究,我还带了人和药材来,咱们大盛这么多能人,仇三算什么东西。”

许小满三言两语,许多福就像是有了定心丸。

从太极宫带着保命的稀有药材,当日在御医和东厂药官研究下,先保守用了吊命的药,果然严怀津醒了,胸口肺腑灼热能减轻一些。

许小满进了刑房,待了不到片刻,让人将仇三剐了。

仇三一口气不想死,其实也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丢了他不要他,还是真如潘子鸿说的那样,他爹娘是被穆剑仇害死的。

他也在等真相。

许小满看透了,说:“你也配知道真相,我要你含恨不甘而死,到地底下问穆剑仇,问问他怎么杀了你爹娘全家。”

可能真应了许小满的话,许多福生来就是多福的人,当日傍晚,刘戗带着药回来了——

“是解药,许凌官吃过了,毒性解了,要用七日余毒清理干净,他身体不行特别虚弱,留在江明城让我先回来送药。”

许多福捧着药盒,亲自喂给了严怀津。

严怀津,你要活下来。

你一定要和我白头到老执手一生。

作者有话说:

严怀津:我没事了许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