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怪你想不来。”仲珵拍拍小满的手,语气很是温和,很耐心的跟小满解释说:“朕封多福为太子后,你看着是不是除了睡觉地方变了,其他没什么两样?”
许小满点头。
许多福还抢答:“其他人还跟我行礼。”
“……没出息。”仲珵点评了句儿子,再跟小满说:“太子入住东宫,就同册封礼一般,对外太子就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大盛未来的君王,东宫是他的地盘,他要适应半君身份,御下恩威并重,宽严相济,那是他的客人。”
“朕要亲自前往接待,许多福你自己说说你那些同学太傅还有兴致玩耍吃饭吗?”
许多福:……大家会拘束紧张的。
“那天你成为东宫的主子,朕过去,太子就是小孩子了。”
许多福听明白了,只是还是有些想撒娇,许小满一看就知道,笑眯眯说:“你父皇说得对,那日多多学做个大人,回来了咱们一家,多多还是我们的小孩子。”
“阿爹你最最好了。”许多福黏糊阿爹开心道。
许小满也听来,说:“圣上不能去,阿爹可以去,那日爹过去给你撑撑场面。”
“好。”许多福想,拉了拉阿爹的胳膊,“阿爹,你和我去小孩那边。”
许小满和儿子心有灵犀,瞬间明白,说:“其实阿爹也不是很怕胡太傅的。”
仲珵听了,眼神玩味。许小满当没看到,理直气壮又说了遍:“阿爹不怕的。”
许多福当真的了。
吃过饭,仲珵就赶太子早早歇着睡觉去吧。
许多福:……
算啦睡觉去啦。
紫宸宫浴室内。前朝皇帝奢靡挥霍无度,紫宸宫有一个浴池,就在暖阁后面,墙壁地板是空的,冬日时会烧热水流动取暖,此时浴池放满了水。
虽然距离封笔仪式还有两日,但是临近假期都一样,别说许多福这些小孩子上课坐不住,那些上衙门坐值的大人们也清闲许多。
最近政务少。
宁武帝难得松快些,说:“朕来伺候九千岁,给九千岁搓一搓。”
许小满就转身趴着边上玉石砌的台阶那儿。
宁武帝绕到了九千岁背后,一手水下揽着九千岁的腰,一边兢兢业业干活,两人身份像是颠倒过来了一般。许小满泡在池子里,热气熏得他有些迷糊,脸也有些红,不知道是池水太热还是后面的人太暖和,跟个大炉子似得,好舒服啊。
背后搓着搓着慢了下来,还笑了一声。
许小满脑子慢一些,语气也有些懒,“你笑什么?”
“笑朕的小满,现在很好。”宁武帝不搓了,抱着人的腰一同坐下,靠在池壁上。
许小满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拿起旁边粗布给仲珵搓搓。
仲珵也没阻止,享受小满照顾,闭着眼嘴角都压不住,说:“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那会,你愣头愣脑的像是脑袋挂在草上,动辄能掉下来。”
“啊?”许小满停下手里活,精神了些,很是认真说:“难道不是我很规矩稳重吗?教我的公公说我规矩学的很好。”
但后面的话,许小满不说了,因为他想起来了。
许小满的事情,说过的,仲珵都记得。
在家时,许小满胆子很大的,仲珵那会在冷宫,听许小满说起宫外以前日子,脑海里都能浮现出一个晒得黑瘦黑瘦眼睛却很亮的小男孩,背着竹篓上山割猪草、爬树、抓蚂蚱虫子。
但宫里尤其是内侍宫婢,胆子大不是好事情。
许小满七岁入宫,同一批二十多个小太监差不多年纪,刚进宫先被内务所调教,一群小孩经受了身体之痛、与亲人分别,在宫里学规矩战战兢兢,但是时间久了,天性使然又活泼了些。
毕竟宫里吃得好,能洗澡,有新衣服穿,而且干的活并不重。
比家里好许多许多。
胆子大了些的小内侍们,便经受了宫里第一课——他们的性命如此卑微低贱,一盘糕点,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没了性命。
“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他高高兴兴的要去贵妃娘娘那儿,被挑中了伺候三皇子。”许小满现在唏嘘说出来。
三皇子就是仲瑞。
“结果没两日就被送回来了,在我们面前被活活打死的。”
许小满自那被吓破了胆子,本来就不机灵,只有个胆子大,现在胆子也没了,整个人木愣愣的,后来其他内侍被挑走去好地方伺候贵人,许小满就去了各司干活。
如此过了六年,被调到冷宫伺候二皇子。
许小满在宫里各司干活,被磋磨的越发木楞,跟以前在村里时简直像两个人,进了冷宫,他没伺候过贵人,都是在各司干粗活,因此伺候仲珵伺候的一板一眼。
那会冷宫就仲珵一人,自赵皇后薨逝,仲珵成了哑巴。
再之后没两日,许小满进来了,内务所的公公说这是专门伺候二皇子的。仲珵连眼神都未给对方。
内务所公公还未出冷宫门口便尖酸刻薄骂二皇子还以为是以前日子?瞧不起阉人,以后就没以后了,什么玩意。
仲珵那会暴瘦,一身素衣服丧,背脊挺得直直的,听见那些话跟像没听到一般,转身回屋,就枯坐着。
冷宫缺衣少食,也没有笔墨纸砚,没有书本。
仲珵就枯坐一整日。
许小满对伺候‘贵人’、‘皇子’有心理阴影,因此干的兢兢业业很是实在规矩,就是不知变通,外加没干过精细活。
泡茶,许小满烧水烧的滚烫,第一遍茶水就送到仲珵手边,仲珵被烫到了,许小满跪地求饶,仲珵一言不发看都没看,只是捧着茶杯。
那会仲珵以为内务所派这么个内侍来伺候他,是想看他笑话,故意折磨他的,他不能同一个内侍发火,让人看笑话。
骨子里贵气还在。
两人一个胆小愣子,一个恨意滔天的哑巴。
结果第二次泡茶,温度正合适。许小满那次没被罚,便觉得二皇子人还挺好的,勤恳干活,打扫卫生、洗衣、取膳食。
饭菜未被这个内侍克扣,也不会冷硬发馊,仲珵吃到了热乎饭。
后来,许小满把冷宫院子收拾完了,目光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天寒冬日,隐约能闻到仲珵有些发臭了,于是小内侍替二皇子梳头,因为不会梳,外加二皇子头发有些打结,许小满干粗活的,梳的手劲儿大了,仲珵也不喊疼,许小满倒是先怪自己,而后放柔了手劲,还想办法问宫里宫女买了头油,给仲珵洗头、抹头油——
还是桂花味的。
仲珵自母后仙去后,第一句话就是:不抹头油。
那会说不来什么‘心灵相通’,因为根本没有通过,甚至南辕北辙,将所有愤恨抑郁压在心底的哑巴慢慢话多了,因为仲珵看出来了,这个内侍不是故意刁难他的,而是真的傻愣,但待他真心。
他不说,这愣子不会干。
于是仲珵教,开始说话,后来还沾了茶水,在石桌上教内侍识字,再后来有些书本笔墨纸张,许小满初学者,写的字就占一张纸,如斗大,纸得来不易,仲珵这位二皇子便在内侍练过字的纸后、缝隙书写。
冷宫三年,仲珵很压抑,有时候隐隐疯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替母后报仇,替赵家报仇,那些血海深仇埋在骨子里,夜深人静时疯狂生长折磨着他。
这三年,其中仲瑞来过,痛打落水狗,高高在上姿态,却摆出弟弟见哥哥如此窘迫心里不好受,要给‘二哥’送些东西,仲恒在旁叫嚣。
许小满忠心护主,吃了不少‘规矩’上的苦。
或是罚跪或是被掌嘴或是挨两下板子。
仲珵那时候护不住,他护了,那些人知道他疼惜看重许小满会更加变本加厉,也许会调许小满走,也许会打死许小满,他只能忍,装作不在意,装做许小满只是个很寻常的内侍。
当夜,仲珵去内侍屋里睡了,给他的内侍上药,抱着内侍眼底恨得发红,手却温柔的拍着内侍,一遍遍说:许小满不疼,以后就好了。
他根本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反倒是许小满,在这三年小小的院子,胆子又给长回去了些,以前阴影刻在骨子里的规矩‘贵人主子怎么能和内侍同床’,此时全然不管不顾,反手把二皇子抱在怀里,他年长二皇子三岁,比二皇子高、大,有些做哥哥的模样,抱着弟弟一般,还亲了亲二皇子脑门。
那时才有点‘心意相通’。
然后他们等到了明和帝圣旨,仲珵被封巫州王立即前往封地,接到圣旨到出宫的那几日,仲珵很害怕,怕出变故怕明和帝反悔,怕带不走小满,不许小满出门,时时刻刻盯着,甚至仲瑞兄弟二人前来‘践行’嘲笑,仲珵都忍了回去,还不许小满替他出头护主。
忍了又忍,终于出宫了。
在路上时,仲珵就发誓,以后不拘着小满,小满想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就干——自然了,后来仲珵还是反悔了,许小满不能离开他,恨不得把许小满拴床上。
内侍许小满冷宫三年胆子大些些,到了巫州那就是‘小满爷爷’了,胆子大的能上巫州王的天,巫州王也不说什么。
到了如今……
许小满时常忘了仲珵是皇帝身份,虽然记得,那不是对皇权的恐惧,刻在骨子里的阴影害怕那种,好像‘哦,仲珵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是皇帝真牛’那种轻松自豪。
所以暖阁太子说,还想求父皇替他招待宾客。宁武帝双标的,一边笑话儿子,一边看九千岁也呆呆愣愣模样,只觉得心里甜蜜。
小满知道皇权冷酷无情高高在上,但小满也知道他是他的仲珵。
“……我仔细回想了下,都快忘了,只记得有人被吓尿了,我没尿我忍住了。”许小满坐在池子里,水暖洋洋的,“仲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远的好像——”
“恍如隔世。”仲珵接话。
许小满:“对对对。”
两人都年长了许多,仲珵现在不像那个他能抱在怀里的瘦弱小孩,肩膀很宽,身材高大俊朗,腰上在水下能隐约看到多多说的腹肌,一点都不肿胖。
许小满看着看着就咽了咽口水。
仲珵:“九千岁莫急,朕还未伺候完九千岁沐浴呢。”
“还洗啊?那快来快来。”许小满立即转过身趴好,让仲珵给他清洗。
仲珵见小满常见习武干练的背脊,微微拱起,窄瘦的腰身隐没水下,还能看到挺翘——
这一夜,九千岁和宁武帝又折腾到了后半夜。
过了两日,宣政殿宁武帝举行了封笔仪式,放年假了。许多福的搬迁宫宴就在二十九号,三十要有宫宴,包括大年初一之后到十五各种宴席不断。
好多帖子送到了太子东宫前。
温良洳目前干这个,给太子整理拜帖,回帖就不必了。
“不用回吗?”
温良洳:“殿下身份贵重,您若是想赴约了直接去,即便不去也不会有人敢多说的。您去了,他们各家蓬荜生辉,不去也是应当的事,哪能家家都蓬荜生辉。”
逗得许多福哈哈笑。
温大人也挺促狭的。
许多福在温大人这儿学会了‘正确认识太子殿下这个职位’,而后想,皇帝爹之前笑话他好像有道理,有人敢给皇帝爹送邀请贴吗?
更想象不来,皇帝爹还要给臣子回贴。
他觉得这个问题问温大人,显得他傻,于是当天回去一家三口吃饭时,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皇帝爹。
仲珵这次没笑话许多福,心情很好,点了点头,许多福以为真有互通拜帖,还很诧异震惊,仲珵看出来了,解释说:“是请安折子。”
“赵二喜,拿书房案头折子过来。”
没一会赵公公捧着一大匣子折子过来。
仲珵让许多福随便看,“临近年关,这是各地官员上的问安折子。”都不是述职说正经事的。
许多福好奇拿了一个看,顿时被里面内容震的一个汗毛竖起来,“阿爹快看,这个大人好肉麻啊。”
许小满凑过去看。
父子俩看一份折子,许多福已经学会脑中将文绉绉文章转换现代用语,此时霹雳巴拉说:“给圣上请安问好,新年快乐,这几日臣一直做梦梦到了圣上,圣上您龙体可好,吃饭可香,臣想圣上想的夜不能寐,圣上为国为民,臣一想到这儿就泪水涟涟,消瘦许多,臣年二十五,生的容貌俊秀仪表……”
仲珵:???
许小满听着听着眼睛都直了看仲珵。仲珵从许多福手里抽走那本奏折,“胡说八道什么。”结果一看,还真是,甚至比许多福说的还要过分。
简直明目张胆的自荐枕席。
仲珵:“……”
许小满倒不至于生气,才怪,确实有点心里吃味,就从仲珵手里抽了奏折,仲珵死死拿着却见小满眼珠子都气圆了,便松了手,由着小满看,只是在旁柔情蜜意说:“小满——”
“朕的心里只有你。”许多福在旁学着上次皇帝爹的土味情话补充。
仲珵震怒:“许多福,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错了。”许多福认错可快了,却不见害怕。
许小满:“折子又不是多多写的,你跟多多发什么火。”
许多福这次不敢火上浇油,只说:“阿爹,可能那些文绉绉的大人感情都比较丰富吧,东宫温大人就是这样。”温大人不是。
“真的?”
“上次胡太傅上课,说到一篇文章,讲完了以后眼眶都红了,老泪纵横的。”许多福这次说的真话。
许小满听了觉得有道理,旁边仲珵总算是松了口气,又升起一股甜蜜来,小满吃味也是爱他,只是这个请安折子,做官为民,正经心思没有,倒生了旁的心思,真是混账。
当天夜里,暖阁间,九千岁把那些请安折子全都看了。
仲珵在旁陪着,其他折子都是正正经经的,顶多感情充沛一些,但中心思想都是忠君、拍龙屁,祝福圣上万万岁的。
“那么多折子,就那一本心思不正的,许多福都能抽到,他这个手气——”
“还怪好的。”许小满护短。
仲珵硬生生改口:“是。”
二十九日,太子搬迁东宫,东宫宴请客人。
礼亲王府、昌平公主、忠毅伯、永诚伯等宗亲有,朝中官员除了太子两位太傅,以及金吾卫教太子骑射拳法的两位老师外,朝中官员一个也没请。
包括刘老将军。
不过刘戗请了。
这也是许多福考虑过后定的,他同刘家亲近,但有时候走太近了,生了什么闲言碎语,老将军很谨慎的,所以还是算了,请了刘戗就相当于说‘太子和刘府关系亲’。
这日宾客到东宫,太子年幼还没有正妃,女眷接待方面,两位老太妃出来主持——从辈分上来说也合适,太妃疼爱孙儿嘛。
照旧是在庆寿宫接待的,全招待女眷更舒服自在一些。
今日宾客都不去蓬莱殿了,那边远了些。
东宫后院四个院子,太子的正院很大,用来接待同学,前面各种大厅用来接待太傅、老师长辈,能玩的开。
许多福可算是知道,太子宾客这个职位确实该四品。
因为真的顶呱呱,解放他。
温良洳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且一点都不让人讨厌,这才是最关键的,自带亲和力,同胡太傅说话打交道,胡太傅都要和温良洳成为至交知己了。
同金吾卫的两位老师说话,豪爽干脆,两位老师也少了几分局促更自在一些,还同温良洳喝了好几杯……
包括后头同学,许多福都没记全全班,温大人全都记住了,家世还有些喜好等都记下来了,许多福真的震惊。
温大人好牛。
别说他了,李泽看温大人都有些羡慕佩服。
许多福:……绿茶汤圆,你是不是找到你的偶像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李泽就是喜欢这套,跟人耍心眼,装无辜,只是李泽之前不知道跟谁学的,手段比较浅薄粗糙,看看温大人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交际花。
称赞褒奖!
因为温大人长得也很漂亮。
东宫这儿热热闹闹的,九千岁也来了,就在前头院子,同两位太傅聊天,严太傅和许大人还能谈笑风生,一转头许大人同胡太傅说话就有些干巴巴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许小满:救命,他还是很害怕胡太傅。
胡太傅不会出题考他吧。
以前考过的,他送多多上学,胡太傅就问他文章,吓得许小满答不出来借东厂有事跑路,胡太傅脸铁青,两人鸡同鸭讲,最后许小满有了心理阴影。
其实胡太傅说的是他给许多福布置的功课……
在许小满干坐着的时候,赵二喜来了,宣了圣上口谕,一水的赏赐送到太子东宫,宣完后,恭恭敬敬到九千岁跟前,“许大人,圣上有要事相谈,您请。”
许小满:!
仲珵真是救他的命。
赶紧走。
多多,爹帮不了你这个,应酬胡太傅他真的不会。
太子搬入东宫,当日宁武帝就给儿子赏赐众多,此事很快传到外头,各位官员、宗亲自然感叹:圣上就这么一位皇子可不是如珠如宝捧着。
以前还有别的念头:比如圣上虽然好男风,但有太子在前,说明应该还能使女子受孕。也有,在等几年,以后圣上就不好男风了。
总之之前大家还未死心的。
直到昨天,听说圣上震怒,本来都封笔了,还叫了吏部冯大人进宫,当面斥责冯大人,将一封奏折扔给冯大人看。
听说是地方官借请安折自荐枕席。
冯大人磕头请罪,表示现在就加班处理这个官员。不过圣上到底仁厚,听了摆摆手说年后再说,已经封笔了,还给冯大人赏了亲笔所书的‘福’字,让冯大人过个好年。
这一通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反正冯大人很受用,也没怀疑圣上借机想料理他,怕是真的生气,也是那地方官写的太露骨了。
保荐官党未起疑,甚至有的人心想:圣上即便再迁怒,到底是还给世家几分尊重颜面的。
冯大人作为吏部尚书,又兼内阁阁老,举足轻重啊。
此时朝中官员都不知道,一件小事宁武帝没发落,那是因为年后朝堂要大变动。
东宫。
季淮恩有些牵挂,他爹走了半个多月了,从抚江下去乘船很快就到了江南道的,应该早就到了,不知道父亲如今如何了。
王元孙一个人待在角落,脸冷冷的,谁都不理,也在想事情,过年了,圣上留他父亲在盛都过年,但他父亲并不是很想留在盛都,昨日还找他事情,发了一通脾气。
有些话,父亲不敢在外表露,连生气动怒都不行。
圣上留人在盛都过年,刘戗爷爷、李泽伯父都很感动,甚至进宫感谢圣意,他父亲也这么干,但心里却不这么想。
黔中二叔当家,他父亲有些急。
活该。
王元孙有些幸灾乐祸,哪怕被罚了也无所谓,人堆里刘戗叫王元孙过去玩,王元孙本来懒得理,但心情好,于是过去了。
许多福作为主人家,温良洳大人分了大多半担子,但该他去应酬招呼的还是要,尤其是女眷那边,许多福跑庆寿宫——温良洳就去不了,一个外臣男子,不得擅入。
庆寿宫女眷有小妹妹,还有上次见过李昂的姐姐。
仲子钦仲子铭的妹妹们,还有五叔家的小丫头——连上次他去五叔家,抱在怀里那位吃奶的小姑娘都来了。
小姑娘现在能站了,还长了小米粒牙,见人也不怕生,许多福拿了拨浪鼓逗小孩,小孩眼睛巴巴看他,还要伸手抓。
许多福把拨浪鼓送了。
“五婶放心,阿团跟着我们玩,我都照看着。”许多福主动说。
阿团就是给他推秋千的小胖墩。
礼亲王妃比先前要精神和大方一些,她的丈夫替圣上办差,过去一段时间府里帖子也多了,走动多了人也自信些。
“他喜欢殿下,跟着殿下玩,我是放心的。”
许多福认识了好多弟弟妹妹们,好在今日不用给见面礼,因为他搬家都是客人给他送!
等一通忙完,下午三点宴席就到了尾声,开始欢欢喜喜送客。
东宫彻底安静下来,已经是宫门落钥那会了。许多福捶自己腰,喊:“伴伴伴伴,我的腰好痛。”
“老奴给殿下按按?”
许多福:“不用了。”困的打了个哈欠,“我去洗个澡,早点睡。”
“殿下还用晚膳吗?”
许多福摇摇头,困得脑子也慢,说:“我吃饱了现在不饿。”
等他洗漱过,睡到新地方却有些睡不着了,抱着被子想阿爹,甚至想去紫宸宫去,但是又好累,懒得起身穿衣服,现在过去还要动轿子、让金吾卫开门。
迷迷糊糊想着阿爹,许多福倒是睡着了。
这一觉短暂还算香甜,等许多福醒来,屋里外间有点亮,他一看,阿爹怎么来了?还以为是他做梦呢。
许多福揉了揉眼睛。
“傻乎乎的。”仲珵说。
许多福一听,这么真实的吗?当即是眼睛亮了,不是做梦,高兴的喊:“阿爹、爹!”
“没傻全。”仲珵又点评。
许小满近前,搓崽脸蛋,“今天累坏我们多多了,本来看你睡得香,我和你父皇要走。”
其实舍不得,许小满磨蹭了好久,守在崽床边看崽。因此仲珵站在旁边等了半晌,天黑夜寒,小满又怕寒气,低声哄小满早早回去睡,看都看了,你看许多福睡得多香也没想我们……
这给许多福上眼药呢。
许多福丝毫不知,现在坐起来,感动连连,也不计较父皇说他傻子,抱着阿爹,又去抱父皇胳膊,顶着一张才睡醒红扑扑的红脸蛋,撒娇黏糊说:“我可想你们了,下午太困了都没吃饭洗了澡就睡,本来睡不着,睡前还想阿爹想回紫宸宫……”
仲珵有点感动,但是听到许多福说‘想回紫宸宫’,还是决定做个威严的父亲,这么大孩子了,哪能和父母睡这么久。
“我也想多多,都睡下了,心里不安稳。”许小满抱着崽,觉得他和崽想一道去了,痛快说:“今晚阿爹留下来陪你一起睡。”
许多福好啊好啊的答应,还说:“我床可大了。”
太棒了。
威严的父亲叹:“那朕也留下吧。”
许多福可高兴了,高兴完肚子咕咕叫,许小满脸上都是柔和笑意,于是一家三口叫了宵夜,晚上了,御膳房送的羊汤,热乎乎的熬得奶白奶白的,里面豆腐菠菜一筷子红薯粉,量不多,怕夜里贵人吃多了积食,容易发热。
仲珵没吃宵夜习惯,现在喝羊汤跟喝酒似得,‘一醉解千愁’嘛,喝了两碗,一身薄汗,就听父子俩在那儿嘀嘀咕咕聊天,嘴角也是笑意。
等吃饱喝足,漱口刷牙过。
许多福率先爬上床,他要睡中间。
“阿爹你睡里面,我保护你。”
“父皇你睡外面,你保护我们俩。”
太子殿下:安排的头头是道。
那张床可大了,三人能睡下,许多福睡中间小小一只,身子软乎乎的,本来不偏不倚,但没两分钟就滚到了阿爹怀里,叽咕叽咕说话,仲珵硬邦邦的守在外头,听着。
没一会太子说话声缓了轻了。
仲珵便见小满轻轻的爱怜的亲了亲许多福的脑门,就像是以前那般哄他、亲他一般,黑暗中,仲珵轻声说:“小满,朕记得那会在冷宫……”
许小满听的心揪疼起来,仲珵很高傲的,但为了他们能一起走,忍着仲瑞刁难,甚至还给仲瑞下跪了,因为仲瑞说他是太子,虽还未行册封礼,但圣旨已经宣了。
事后,仲珵说仲瑞是太子,他跪理所当然。不让他往心里去,但许小满心里可难受了。
道理是如此,但是他不想听。
“小满,你亲亲我好不好。”
“好,你等等。”许小满轻轻的蹑手蹑脚出来了。
仲珵说:“床尾还有多余被子,让多福睡里面别着凉了。”
“好,我来。”
夫夫俩一个被窝,许小满搂不住现在的仲珵,仲珵却缩在小满怀中,见小满眼底都是心疼怜惜,仲珵没忍住抬眼温柔的吻了吻小满,低声说:“你别难受,我不该提那会,我就是看你亲多福我吃醋想你也亲亲我。”
“我知道。”许小满又亲了亲仲珵脑门,怎么脑门也变得硬邦邦的了,说:“你这个招数已经用了好多回了。”
仲珵没问‘那你还信’,他知道,小满信,那是因为小满爱他。
便笑笑,摸着小满背脊,轻声说:“许多福的床,还是小了些,咱们不能跟他睡了,孩子慢慢长大了,白日我们多陪陪他。”
许小满一动,便沉默,而后羞红了耳根子低声说:“你忍忍,以后不睡了,到底是不方便。”
“嗯,我忍。”仲珵勾起唇角,“都听你的。”
床里面只占了一个角角的太子殿下:Zzzzz~~~
翌日,许多福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睡中间的他,现在变成了角落???
江南道。
季悯早几日到了。
东厂的探子注意到了,也早早接到了督主的信,要他们保护季大人,只是过了几日,这位季大人吃喝玩乐,跟当地三大世家走的很近,还流连风月场所,这些不提,过了几日,东氏一族给季大人下榻府邸送了几个瘦马。
说季大人孤身在江南道查案,过年冷清云云。
季大人竟然收了。
之后又送银子,季大人也收了,一概不问查账、盐政之事,也不问责,就是吃喝玩乐一派潇洒。
东厂探子看了又看督主大人的来信。
“这是让我们保护季悯?不是让我们盯着,或是杀了?”
“保护,督主让干就干,别多琢磨,兴许这个季大人故意为之……”
这话没说几日,出了一桩事,牵扯人命,季大人竟然包庇东氏子弟,当没看见似得,苦主求告无门,差点碰死,反被人拿了下狱。
东厂探子眼睛都恨得滴血了,这个季悯什么故意为之,他们查这样吃喝嫖赌收取贿赂的官员还少吗,但东厂人人讲一条:督主发了话那就听,别生二心。
于是东厂探子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继续盯梢季悯。
一个年过去,怕是这位季大人得胖一圈了。
作者有话说:
多崽殿下:奇怪,孤昨日明明睡在中间的,怎么到里面不说了,都快睡到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