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太液池湖面中。

刘戗几人乘坐的是一条两层大船,坐了有十多位同学,大家都跑去二楼甲板上远望湖水,可能因为邀贴上写了‘以文会友’,还真有同学诗兴大发,诵读学过的文章,倒是很衬美景。

“他们几个在楼上叽叽哇哇什么?”刘戗在一楼说。

王元孙懒得回话,因为刘戗听出来了,只是要说说不满。李泽则是好脾气回:“他们在念《寒江雪》文章,虽是没下雪但也算合景。”

“我知道他们在念文章,只是都出来玩了,还要念文章真是扫兴。”刘戗道。

王元孙懒懒说:“你觉得扫兴,殿里学习好的觉得痛快。”而后目光落在李泽身上,笑了下说:“你跟着我们俩人待在一层,怕是很无趣,扫你的兴了。”

刘戗点点头,王元孙说的也在理,他不爱学,有的人爱学,反正别拉着他学就行,听到后面话看李泽,这位是新来的,不由好心爽快说:“对啊,你要是喜欢读书念文章你和他们去上头玩,不用坐这儿陪我们俩。”

“不会,一楼景也甚好。”李泽笑笑说,又道:“其实我们三人,都是武官出身,也没那么爱念文章。”

刘戗这才想起来,“对,你长得一瞧就读书好那种,我老忘了你家里也是掌兵马的。”

“没有马,临东海州府沿海对抗海寇,都是船上作战。”李泽说到这儿,双眼笑眯眯的弯了弯,“倒是我听说肃马关刘家军战骑骁勇。”

刘戗先认真道:“不是刘家军,那是肃马关军,都是听圣上调令的。”

王元孙淡淡来了句:“李泽可能以己度人,他们李家海军,想来你们刘家也是如此。”

“我的错,我嘴巴说快了没旁的意思,咱们三家都是替圣上大盛效力的。”李泽忙道。

刘戗见李泽着急,想着是不是刚才话说重了,不过爷爷父亲,在他还小认字时就揪着耳朵跟他说这些,旁的话可以瞎说瞎玩,这个不能乱说,要忠心圣上,效力大盛。

他们刘家只是圣上的兵。

不过李泽也不是故意的,刘戗见人着急反倒不好意思,爽朗说:“我知道,也没怪你。”

李泽松了口气,隐隐约约察觉到王元孙不喜自己,几次三番想给自己下绊子,好在只是嘴上打机锋,此时立即转移话题,说:“上头同学念《寒江雪》,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雪,不知道盛都下不下雪?”

“下,我听殿下说过,盛都也下雪,不过要是说起大雪,还是肃马关那边下的大,都入冬了,盛都天还是暖暖的,比那边的秋天还暖和。”刘戗顺着话说。

李泽不由感叹:“不知什么时候能过去玩玩,真想看看大雪。”

“刚开始下雪还好玩,一连下的多了就是灾了,会冻死人。”

王元孙:“听闻临东海富裕,李泽可能想不来雪灾死人吧。”

李泽现下真的确信,王元孙不喜他,他眉头略略蹙起,仔细回忆哪里惹到了王元孙,难道是第一天到大殿先坐在王元孙身边,而后为了讨好殿下,去了前排?

王元孙因为这个生他的气?

刘戗:……感觉氛围又古古怪怪的。还是和许多福说话痛快,有什么说什么,嘻嘻哈哈的,跟肃马关那边孩子一样,现在他都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哈哈,我去看看划船,让公公们教教我怎么撑船。”刘戗跑到船尾去了。

王元孙看着李泽,声音高了几分,有些亲近之意跟刘戗说:“你小心点,咱们一船人,别你撑船撑翻了。”

“诶呀你还不放心我了,交给小爷!要是翻了,我救你。”

“不必,你不会泅水,谁救谁不一定。”

两人语气熟稔,一看就是关系极好。

王元孙说完便不说了。李泽本来想走,他确定王元孙不喜自己,只是想了下又留下来,以后在盛都大殿之中未来还要相处许多年,不宜交恶。

“我第一天到大殿,并非是故意不和你坐一起的。”李泽笑的和善解释。

谁知刚还挂着亲近随和笑容的王元孙脸一下子冷了,目光寒冷看向李泽,“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别在我面前装。”

“装?”李泽眼底笑意收起来了,脸上还挂着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是想说我心机深沉。”

“那你岂不是也一样。”

王元孙被戳中了痛脚,脸色深沉。

李泽见状没在笑,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恶意,像是坦诚布公闲聊似得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府里孩子多,别说咱们嫡出如何,我家不看重这些,除了嫡长子,其他的能者居之,这次圣上选人入崇明大殿学习,有年龄要求,其实不光单单我一个,家中还有几个年龄同我相近的兄弟,为何凭白选中了我?”

“王兄,想必咱俩经历差不多吧。”

王元孙心想,你我一样?

李泽以为说动了王元孙,以前他同临东海附近世家大族孩子打交道,要是软的不吃,看透了他的心机,便这样坦诚布公聊一次,总能和气许多,效果好的,还能交心。

他见王元孙不说话,以为刚才那番话说中了王元孙心坎中,又很亲近笑笑,继续说:“总是口舌甜滑一些讨人喜欢,我也没旁的坏心思,试问整个大殿谁不想讨好捧着太子殿下呢?”

“王兄不用对我太多恶意和戒备,咱们都是同学,又都是四大氏族出身,总要互相扶持相助的。”

王元孙冷冷看李泽说这些话,李泽心里的小算盘他一清二楚,对方真是聪明,只是他还是厌恶不喜。

李泽说完,见王元孙不理他,便也没有热脸继续贴下去打算,只是唉声叹气:“算了王兄厌烦我,那我躲远一些,不碍着王兄眼就好了。”

说完施施然上了二楼,因为模样讨喜,只是略微笑一笑,三言两语很快就能融入楼上氛围,没一会嘻嘻哈哈玩闹起来,半点也不生疏。

王元孙坐在一楼脸很阴沉。

他不喜欢李泽,他知道为什么,因为李泽那副端着笑脸,左右逢源讨好人的样子,让他不由想到了自己。

李泽比他长得讨喜,做的很是自然,而他呢?

在那些大人眼里,看他就像是看跳梁小丑。

‘你自己看看你那副长相,整个黔中谁不知,不过是把你当了乐子,就和你那低贱的舞姬娘一样’、‘父亲带你出门不带我?呵,谁稀罕,我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子,需要像你一样捧着贵人?我可做不出’、‘不过和你娘一样是个玩意’、‘惹人笑的东西’……

王元孙陷入魔怔,眼底越来越疯狂,整张脸扭曲。

“喂喂喂兄弟你怎么了?”刘戗玩了会进来就看到王元孙坐在那儿发癔症,赶紧上前喊人。

“没事吧?王元孙?”

过了好一会,王元孙目光像是重新对上焦一般,看到脸前站着的是刘戗,环顾了一圈,整个一层就他二人,心里先松了口气。

没其他人看见就好。

刘戗惊疑不定,带着担忧,“你怎么了?刚才——”他被王元孙目光吓退了未说出口的话。

“你别理我,去撑船。”王元孙现在不想捧刘戗,极致克制脾气说。

刘戗:……

“行吧,我没跟其他人说,这里就你自己,你要是好了叫我。”刘戗担忧,腿很听话走到了船尾。

撑船的公公一见刘少爷怎么又来了?

刘戗:嘿嘿。

“我再玩玩还不累,撑船我力气有,我来我来。”

王元孙到底怎么了?刘戗拿着船桨划水,划的胳膊都有点酸,风一吹,池水里的水都能跑到他脸上,一直干这个活很无聊的……

“刘娇娇!!!”

刘戗一听不远处有人喊他,前头没人,一看侧边划来一艘小船,那船小小的,上头坐了三个人,刘戗一下子笑了起来,摆着胳膊挥手:“大胖小子!你们三个怎么坐在小船上?”

“小船好玩啊,还快。”许多福站在船上大喊。

刘戗:“倒是,我划了半天感觉没怎么动。”他一副跃跃欲试想去找许多福,就问艄公,“他那儿,我能从这儿跳下去,跳到他的船上吗?”

“不可不可,刘少爷,万一掉进了池子,现在池水寒冷,而且那是太子殿下的小船,您一跳落在前头,怕小船翻了。”公公连忙阻止。

许多福听见了,手大喇叭喊:“你可别砸我的船,走走走,咱们走快点,回去烤烤火该吃午饭了。”

“诶呀你等等我,等等我。”刘戗急了。

许多福嘚瑟:“你想尽早吃饭就别帮倒忙了,赶紧把船桨交回去,不然你在船上吃风吃饱吧。”

小船划船的一听殿下说‘快点’,果然加快了划船速度,小船轻盈,如同一叶扁舟,很快略过沉重庞大的大船,驶向含凉殿。

许多福站前头给刘戗做鬼脸。

“略略略~”

刘戗急的恨不得跳水里游回去,“你等着!”

“孤等着呢。”许多福哼哼,还想跟他放狠话,等远了看不见刘戗表情,大获全胜的太子殿下坐回去,跟严津津和许凌官说:“刘戗肯定急死了,咱们一会看他什么时候到。”

“好。”严怀津笑道。

许凌官拘束坐在一处。

刘戗撑了好半天,里头王元孙还没叫他,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脚步有点踉跄扶着栏杆走到了船舱,也没挨近王元孙,就站在入口那儿,说:“兄弟你好了吗?我有点想吐了。”

“抱歉。”王元孙又恢复如常先道歉,说:“我刚才——你别告诉别人。”

刘戗一听没事了,先大步进来,走路七扭八扭堪堪站住脚步坐下,脸有点白说:“别说你了,我被晃得都有点不舒服。”

其实第一次进来就是撑船撑一会被池水颠的有点晕,他想进来歇一歇,结果被赶出去后又撑了一会,现在是真扛不住了。

刘戗要吐不吐表情,嘴里说:“这水上作战也不好打,李家还是很牛的,不行不行,我要吐了。”他三两步跑出去吐。

自然也没看到王元孙听到‘李家’迁怒李泽脸上不痛快。

不过刘戗即便是看到了,也会误会——

比如刘戗吐完,王元孙递了热茶过去,刘戗喝了两口舒服多了,道了谢,见王元孙脸色好了,才说起刚才话头:“李泽是不是说什么话得罪你了?”

他又不是傻子,他一出去,王元孙和李泽待在一起,没一会李泽不见了王元孙癔症了。

“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的,他一看还小,是个娃娃,咱们不和他计较。”

刘戗说完,觉得王元孙还不高兴,想了下,悄悄说:“兄弟,咱们认识的早,又爱切磋,脾气很合得来,你和他玩不来,不玩就行了,没必要交恶,反正他一看就是学习好的,别生气了。”

王元孙最初是为了捧刘戗,此时听刘戗这般说,看了眼刘戗,不知道为什么,就问出口了,“那要是我很坏。”

“你杀人放火了?”刘戗问。

王元孙摇头,但他想干,想把黔中王府他的好‘嫡亲兄弟’都杀了,一把火把王府烧的干干净净……

“算了,你不管我了。”王元孙问出口后就后悔了,只觉得自己矫情,还想什么?真和刘戗做交心的兄弟吗。

刘戗拍拍王元孙肩头,哥俩好笑,换了话题:“大胖小子的船跑的真的很快,咱们这船肯定是坐的人多划的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能吃上饭,饿了。”

“你不去撑船,那跑的应该快了。”王元孙道。

“……你怎么和殿下说一样的话?我学东西很快的,力气又大。”吹了一半,刘戗还是老实了,摆摆手认输说:“不过太颠了,要是我学会了泅水,明年比起来怕也占不到便宜。”李泽可是水军世家出身。

王元孙:“我会泅水。”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那明年得靠你了。”

“嗯。”王元孙说完,稍嫌不够,又说:“等明年天热了,我教你。”

刘戗立刻高兴了,一口答应。

含凉殿二楼摆了桌子,已经上了新鲜的菜色,因为天冷,含凉殿的管事跟御膳房叫了锅子,一张圆桌八个人,摆上三个炉子锅子,麻辣的、三鲜的,还有酸辣口的。

素菜是白菜豆腐豆芽豆皮萝卜各类绿叶子菜,荤菜那就多了,羊肉牛肉各类海鲜,剔了鱼刺的鱼片,扒了壳比手掌大的虾……

旁边有内侍会负责煮、捞,给诸位少爷布菜,吃的都是热乎乎的。

许多福小船靠岸近,早早到大殿一楼,就听总管事来报午膳这般用,当即是看向总管事,夸说:“你想的很周到。”

“谢殿下夸赞。”总管事忙道。

“那不急,等人到齐了再吃。”许多福说。

他们在一楼玩,李昂几人比赛钓鱼钓了好几条,以李昂多一条取胜,仲子铭也算是心服口服,许多福看了鱼还挺多,有点想吃烤鱼,就跟管事交代送到御膳房去。

“这鱼一分为二,别劈断了,先油炸,然后控油烤,多放辣椒孜然……”许多福一一交代,问两人有没有想吃的口味,“鱼是你们钓得,孤跟着你们享口福,别客气说吧。”

仲子铭自从被打了一顿后就很乖觉,说都行,随殿下,还小拍了一通殿下马屁,什么因为有殿下在今日运气才好钓上来这么多鱼。

“我想吃蒜香的。”李昂说。他怕表兄拍马屁太过,一会许多福要没兴致了。

许多福一听,“对对对,蒜香也好吃,那就叫御膳房一半麻辣孜然,一半蒜香麻辣,蒜香麻辣多放蒜烤,加些花椒。”

总管事一一记下,挥手让内侍拎着两桶鱼亲自跑去御膳房传话。

事后,李昂跟表兄说:“殿下是个脾气直爽的人,问什么,咱们直言,殿下会高兴许多。”

仲子铭也不算是没脑子,知道表弟主动示好,当即说:“那要是直言的话不好听呢?再或者殿下要是干什么事,也不能一直捧着,总要有人劝诫。”

“……子铭哥,咱们今日游玩,也没什么坏事大事需要咱们当直言不讳的。”他这表兄以前也是个富贵闲散做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雄心壮志,瞧着像是要走仕途做官似得。

仲子铭:……有道理。

俩人背地里闲聊,一通说下来,倒是几分交心,毕竟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过年过节走动,因此仲子铭擦擦汗,小声说:“还不是被我爹打了一顿,又天天在我耳边说,圣上开崇明大殿就是为了给殿下选心腹的,搞得我现在兢兢业业,越来越像文官那些子弟了。”

“你别笑话我,不光是我,你看看,全殿大家都是这样。”

李昂认真说:“我不笑,我知道,我也是如此的。”

“咦?我还以为你会装一装——咳咳,好表弟我不是故意的,以前嘴贱惯了。”仲子铭忙道。

李昂闻言笑了,不放在心里,他这表兄就是被宠坏了,此时说:“有远大志向是一回事,不过咱们还小,还没到入朝为官那日,现在就是学习,陪着殿下玩。”

“有道理,你说得对。”仲子铭和李昂一番话亲近了,嘿嘿一笑说:“弟弟,以前我在你跟前嚣张摆谱你别往心里去,我给你赔不是。”

“不用,表哥,咱们一家人。”李昂忙道。

两人这儿客客气气言归于好,便把手进了一楼大殿内里。

殿下正坐着喝茶等人,一边坐着严怀津,一旁是许凌官——李昂想到什么,拉着这位表兄袖子小声提醒:“许凌官身份你能想来,殿下待许凌官仁厚,你和表弟说说,别言语无状轻视鄙夷许凌官。”

“?”仲子铭惊讶,小声:“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刘戗带进来一会给咱们表演的戏子。”

李昂可是知道许凌官之前演什么戏的,他看表兄目光清澈愚蠢,显然是只知道许凌官以前戏子身份,其他不知,便郑重说:“你听我的,你看看许凌官现在姓什么。”

“姓许——”仲子铭恍然大悟,拱手感激:“我知道了,我现在去找子钦。”

永诚伯和忠毅伯俩兄弟,两府以前走的近,仲子铭和仲子钦关系也好,尤其两人万寿节回家以后同天挨揍,关系更好了,同病相怜嘛。

仲子钦刚去乘船游湖,还没归来,仲子铭便跑去岸边等候了。

许多福见李昂过来,“你跟仲子铭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让他别扫你的兴致。”李昂回。

许多福便笑了起来,“我又不是霸王,他就是话多点也还好。”

几人坐在一处喝茶等人,许多福都饿了,吐槽了几句刘戗划船划的慢,是帮倒忙,正说呢,外头熙熙攘攘的说话玩笑声,严怀津道:“他们回来了,可以吃饭了。”

许多福一听,当即是笑起来,“我家小同桌和我一样都饿了。”

其实严怀津不饿,只是许多福馋了饿了,一直等人。此时严怀津听了也没反驳说他不饿,只是高兴。

等其他人到了大殿一楼,熙熙攘攘的手里拿着宣纸,兴致盎然说他们刚作了诗、画了画,请太子殿下点评。

许多福:……

大家都目光灼灼很是期待看他。许多福便硬着头皮说:“那孤来看看。”他请大家来玩,那自然是要同学们尽兴了。

同学们一听很是兴奋,有的还暗暗后悔刚才没做点什么。

内侍将纸收了起来,交给殿下。

许多福拿到手,绞尽脑汁点评:“这个诗写的蛮好的,还挺朗朗上口。”应该是押韵了。

写诗的同学很激动,作揖说:“谢殿下夸赞。”

“这个画也不错,寥寥几笔,芦苇荡很漂亮,这个天鹅画的也好很神似……”

总之都夸夸,许多福见大家脸都高兴红了,也很高兴,因为、他、夸、完、了!!!

“走吧各位,上二楼用膳了。”

“殿下请。”

“殿下先请。”

诸位小学生头一副大人做派,许多福便走在前面先上,之后众人鱼贯蹬台阶上二楼。

殿内早已摆好了膳食,炭火炉子烧的咕嘟咕嘟,香气扑鼻。

又是一番谦让——许多福才不管呢,他都让大家坐了,结果要谦让,他先坐,让严津津挨着他,刘戗一直喊饿,跟猪一样,坐在了许多福另一边,他们几人坐一张桌子。

许多福见少了谁,“凌官呢?”

见许凌官被人群挤在末位,此时移步上前。许多福便道:“你也来坐,一起吃。”

大殿内热闹寒暄声像是声量少了一半。

许凌官身份低微,他自知不该坐的,但主子吩咐他唯命是从,因此便行礼过去,殿下周围已经坐下,他犹豫——

“你来坐这里。”李泽笑着开口,指着他旁边位置。

许凌官不知这位是谁,见对方善意,便拱手作揖道谢,而后入座。

整个桌子,许多福先落座,其他人自谦时,李泽便笑眯眯和李昂搭上话,顺势坐在太子这张桌子末位,因此这张桌子有太子、严怀津、刘戗、王元孙、李昂、周全、李泽,现在加个许凌官,位置正好满了。

仲子铭和仲子钦正说话,晚了一步,于是两人互相看看,去别的桌吃,只是小声嘀咕:新来的倒是不客气、人也还行刚才游湖在二楼还帮忙作诗也没揽功劳。

“诸位都吃吧,别饿了肚子,一会锅子吃差不多了,李昂和仲子铭钓了一早上鱼,还有烤鱼吃。”许多福说完,“动筷吧。”

他先来!

内侍近前伺候。

很快大殿又热热闹闹起来,每桌都有内侍伺候。许多福喜欢吃麻辣锅,公筷自己捞,捞完了给严津津分一些,一时间都是好香、好吃的声。

吃的半饱,大家筷子慢了些,开始闲聊说话。

这个年纪许多福没让上酒,喝的是茶,大家其乐融融,旁边几桌时不时看太子这桌,有人端着茶来敬茶,许多福说:“咱们都是同学,不必如此,诸位吃痛快玩痛快了就好。”

于是敬茶的几位小同学被劝回去了。

许多福不想像大人那样社交,哪怕是别人吹捧他,他也不高兴,让大家随意来。

“光是吃喝太无趣了。”、“要是喝酒,咱们可以做行酒令。”、“以茶代酒也行。”

许多福:……就不能耍点不费脑子的活动吗。

他一看本桌大家,先道:“我不玩。”

“我也不玩这个。”刘戗紧跟其后。

两个文盲先退场。

周全跃跃欲试,毕竟玩乐嘛,但是太子不玩——

“你要是想玩跟你同桌玩。”许多福笑嘻嘻说。

李昂便说:“那咱们玩,殿下帮我们做公证。”

“行行行,我看谁耍懒。”许多福自己不来有了兴致,光吃饭是没什么意思,立即想到个能参与的妙招,耍赖皮说:“我和我同桌一对的,咱们俩俩一对玩怎么样?”

严怀津说可。

周全一听,当即说:“那我和李昂。”

“不是说不玩吗怎么又开始了。”刘戗磨叽。

许多福找到了学神靠山,现在得意洋洋看刘戗,说:“你不想,认输就行,我们玩。”

“谁说我认输?兄弟——”刘戗找王元孙,王元孙答应点头。

李泽便笑盈盈说:“那我同这位许凌官兄弟一起。”

于是桌上行茶令,许多福为了作弊,将规则先简单化,以一个字开头,其他人轮着接四字成语,刘戗一听,腰杆子直了,觉得自己可以了。

先玩了一轮,果然很简单,满桌人就是许凌官也能接上。第二轮时加难度,开始接诗句,许多福便摆摆手说:“我认输我不玩了。”

他刚才提议在兴头上,一会越来越难,凌官只让李泽作答,怕凌官不好意思,干脆不玩了,反正他也没多大兴趣,吃饭。

刘戗一听也退下了。

许凌官便也说他不会不玩了。

桌上其他人继续。等烤鱼上来,许多福两眼放光,不玩是对的,吃饭吃饭,“李昂钓的鱼都尝尝。”

“好香啊,我也不玩了。”李昂咽口水摆手退出。

如今只剩下李泽、周全、严怀津、王元孙四人。许多福一边吃鱼一边给小同桌夹肉,看战况,他家小同桌很气定神闲,而且难度越来越高,最后周全摆手以要吃鱼退出。

只剩三人玩。

……

一轮轮下来,李泽先告饶说不来了,一会肚子喝茶喝饱了,没肚子吃烤鱼。玩笑话便退场。李泽一退场,王元孙也不玩了。

严怀津扭头看许多福,眼睛亮的很是认真说:“咱们俩赢了。”

“?!”许多福一下子笑开了,想到他刚才说‘两人一对’,顿时抬手和小同桌击了个掌,“嘿嘿。”

严怀津也笑。

热热闹闹吃过饭,又玩耍小游戏,什么投壶、抽陀螺之类的,就在大家玩的兴头正盛时,一楼大殿有人打起来了——许多福那会和刘戗几人在外头抽陀螺。

有人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许多福手一停,他的陀螺差点掉池子里。刘戗下意识给抽回去,只是把抽绳交给旁人,说:“打架都不叫我,走走走去看看。”

“……”刘戗比他还爱看热闹。

不过现在是他办的宴会,谁胆子这么大在宫宴场合动手?简直有点不合理啊。许多福往回走,问王伴伴。王圆圆一直守在殿下身旁,也不清楚,“殿下莫要着急,奴才去问问。”

他有眼线的。

许多福也进了大殿,大家都规规矩矩罚站,一见他到要跪地请罪——毕竟宫宴大打出手,许多福先摆手,“到底怎么回事。”

仲子钦腿都吓软了,跪在那儿说:“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动手……”

李泽此时说:“是我没站稳,跌了一跤,不是仲少爷推我的。”他原原本本说:“我刚进来,听到几人说以为许凌官是殿下请来的戏子,午膳时要演戏玩乐,没有看到有些遗憾,仲少爷说许凌官了不得坐在殿下身边,我本是劝诫大家,莫要口舌争论。”

噗通有人也跪下了。

脸白如纸,嗓音发抖说:“殿下,是我说的,我言语无状,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殿下待戏子许凌官好,为了许凌官跟高彬都打起来了,一个戏子和我们同样玩乐,心里有些不痛快,没别的意思。”

又有几人跪地告罪,倒没说什么龌龊话,只是这些少爷自视甚高,觉得一个外族戏子和他们一样吃喝,太子待许凌官又处处不一般,大家有些嫉妒,说话就轻狂了。

本不是什么大事。

许凌官也跪地。

此事本来不关许凌官的事,口角发生时,许凌官在外头跟他抽陀螺玩,但许多福此时没先叫许凌官起,而是看向其他跪地的同学,说:“许凌官是戏子出身,他父亲夷族人,母亲大盛人,出身投胎也不是许凌官本人能左右的,诸位只是投了个好胎,落在富贵人家,好男儿不问出处,若是有志气胸怀,应当好好学习,自己挣个好前程,为大盛为父皇分忧解难,靠祖上荫庇,非自己本事。”

“好了,你们起来吧,今日孤就不追究了。”

“今日殿内之事。”许多福神色严肃起来,看向众人,“皆不许外传。”

总管内侍忙应喏,其他同学皆应是。

告罪同学一听,羞愧又感动,殿下宽宏大量,体谅他们,若是此事传回各家,怕是他们要挨家中家法了。

宫宴争斗,为大不敬。

“都起来吧。”许多福语气温和,看向许凌官,“你跟孤来。”

许凌官跟上。

许多福走到大殿外,安慰许凌官,“他们同你是陌生人,在当世以官位品爵出身定高低贵贱,那也并非本人品格就高贵了。”

“孤要说的,他们轻贱你,日后可能还会遇到这样的人,你定不能信了当真了,若是你自己听信了,那你就没有以后了。”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要走你的路可能比他们艰难一些,许凌官,不坠凌云之志,志气要有。”

许凌官双眼泛红,“主子,我不敢忘。”

“嗯。”许多福笑了起来,拍了拍许凌官肩膀。

他一扭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王元孙。

这人干嘛偷听他们唠嗑。算了,也没说什么不能听的。

作者有话说:

多崽殿下:小小争论,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