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伦看到绿毛瑟瑟发抖恐慌模样，很想问一句至于吗？
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还付了一戒尼的服务费，布莱克到底在怕什么？
“你慌什么？”
莫伦仿佛不懂就问，“你敢收保护费，不敢接其他活？”
布莱克心里呐喊，‘我是专挑好欺负的打劫，也不多抢，就要一点点钱。别看我拿了一把小刀，但这刀没见过血，哪比得过你是一言不合就给人分尸了！’
他腹诽得越激烈，说出口的话却越恭顺，“我能做什么啊，除了一身蛮力，没别的本事。生怕耽误您办大事。”
莫伦不在意地摇头，取出一块麻布，慢条斯地把解剖刀擦拭干净。
“这活，有力气就能做。我给你三天去城里打听哪里还闹出大蒜味的尸体。”
这会又想起一件事。
十天前，应聘入殓师时的面试是为一具被马踹飞的尸体化妆。
马车出行时代，这种交通事故时有发生。
当时不觉有异，现在必须怀疑肇事马是否也硒中毒，导致出现了异常行为？
莫伦：“除了人的死亡，你也要打听是否有哪家的牲畜出现怪异行为，比如乱跑乱撞或是不明原因出血。”
她算了算可支配的现金，“只要你查到的消息属实，就给你1布罗。这是定金。”
莫伦先抛出1戒尼，这枚钱币直接落到布莱克的手心。
布莱克更加确定之前他的手筋被硬币打到抽痛，是女人故意的。
他觉得这枚定金烫手，报酬再好也要有命拿。自己该不会卷入危险事件吧？
“你查这些是为什么啊？”
布莱克想弄明白些，“这种大蒜味的死者是得了传染病吗？该不会闻了蒜味就被传染吧？动物也一样中招？”
“不是传染病，是过量摄入了某种物质，中毒了。”
莫伦让绿毛不要惊恐，“这种物质在废城本来不常见，现在要弄清楚它近期为什么突然过量出现。以免它出现在我们的食物与饮水里。”
布莱克追问：“它长什么样子？”
莫伦不了解这个世界硒元素的分布情况。
以如今的科技水平，没了魔法的帮助，很难将硒应用到电路元件、光电池、着色剂等物的制备中。
她简述了硒单质与几种化合物的模样，“你可能辨识不出它，只需搜集奇怪病例即可。”
布莱克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接活，他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多喝几口水就死掉。
“好，我干了。之后去哪里找你汇报消息？”
莫伦报出了城西的面包铺地址，“四天后，早上七点半，你到面包店门口等着，我会来。”
布莱克：“好吧，但事先说明我不保证能查到更多消息，那个定金能不还吗？”
莫伦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布莱克的头顶绿毛，“定金不用还，找不到更多消息的话，你就把绿毛剃了吧。”
布莱克顿时头皮一紧。
这话听着，不是让他割头发，而是叫他割头谢罪。
莫伦不在乱葬岗多留。
今天进入夜班模式，她终于能有空在白天观察废城。
这座城市缺少可用的地图。
听说旧版本还是一百年前「玛格丽城」街景。沦为废城后，城市布局早就大变样了。
她先要淘换到一张旧图，然后做今昔对比，再标记硒中毒死者的分布情况。
*
*
入夜。
麦考夫结束今日搬运尸体，回到殡仪馆租屋时，只见一抹昏黄暖光。
一灯如豆，室内无人。
桌上放着莫伦写的字条，只有一句话「《马可波罗游记》记载了马蹄脱落」。
麦考夫瞬间明白莫伦想说什么，她判定那些「大蒜人」的死因是硒中毒。
有点奇怪。
人身中这类中毒并不常见，他听过一些马匹中毒的报道。
现实世界最早的相关记录，被认为是马可波罗途东方古国西部时遇上了因食用毒草而脱落马蹄的病马。
彼时不知道病因是摄入超量硒元素，而记录的症状非常吻合硒中毒。
类似的马匹硒中毒病情也发生在十九世纪50年代的美国。
一批军用马匹出现了脱甲、脱毛的怪病，伴随发疯般地乱窜乱撞，呼吸冒出大蒜气味。
后经检测，是军马食用的饲料里硒含量非常高。
不是人为添加，而是那一批牧草生长的土地天然蕴含大量硒元素。
不只是马吃了得病，猪、牛等被喂养的牲畜也会出现相似的病症。
麦考夫疑惑，废城又是从哪冒出来大量硒元素？
他看到莫伦买的旧地图，上面已经两个标记。
一处是昨天发现「大蒜人」的曝尸点，另一处标注了“沃尔玛帽子店的疯马”。
麦考夫取来羽毛笔。
今天，他仔细向搬尸队工头老哈克打听了前八次的大蒜尸情况。
那些尸体分布在城市的不同方位，东西南北方向上都有。
老哈克与搬尸队的成员记不清所有尸体发现时间，只能说一个大概。
今天是4月4日，第一次发现大蒜味尸体是三十三天前。
3月2日是老哈克的生日，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在城东与城北两处发现相关尸体，一共有十四具之多。
一般情况下，废城内发现的尸体不会堆放超过24小时。
隔天3月3日，在城西又冒出来了四具刚死不久的尸体。
又过了一天，3月4日，城中心出现了一具新鲜死尸。
接连三天出现怪味尸体，搬尸队很难不察觉古怪。
老哈克留了心眼，担忧废城出了杀人魔或实验狂魔。
只隔了一天，3月6日，西南角又有蒜味尸体了，这次是两具。
3月9日，轮到老哈克做九休一的休息日。
隔天上工，听说昨天又出现了相似尸体，三个人死在北郊。
粗略一算，三月开始的前十天居然有五天都发现了蒜味尸体，24人诡异死亡。
哪怕是在见惯了尸体的混乱废城，这种事件也很离奇。
帮派乱斗中一次死掉二十四人不稀奇，但这种持续性分散式不明原因的暴毙就奇怪了。
搬尸队开始神经紧绷，暗暗怀疑是否有大事要发生时，蒜味尸体出现的次数减少了。
直到三月结束前，只再出现了两次。
搬尸队不记得具体日期，大约是在三月中，然后没再出现异状。
等进入四月后，昨天又有三位新的相关死者被发现了。
前前后后，搬尸队一共搬了九次，总计32人死于硒中毒。
麦考夫把所有发现尸体地点标了出来。
可以看到它们零散分布在废城之中，完全没有重合。
这些区域的功能也不同，有的是垃圾倾倒处，有的是粮食仓库，也有赌场与酒坊。
三十二名死者，男性二十人，女性十二人。
年龄最小的七岁，最长的五十一岁，外貌上没有相似点。
要说共同点，这些死者全是废城的最底层。
居无定所，只能露宿街头，才会在死后被抛入乱葬岗。
是有人特意给流浪汉们下毒吗？疯马又是怎么回事呢？
麦考夫记下疑点。
尝试寻找与死者相识的流浪汉打探情况，询问那些人生前是否接触过怪异物品，或参加了某种付费实验？
*
*
时间匆匆而逝。
眨眼到了4月8日，清晨七点半。
绿毛布莱克未能打听到哪有更多蒜味死者，但发现了牲畜出现异状。
集中在三月初期，有七匹马分属不同个人或厂家的马匹都发生了乱撞病。
布莱克：“那些发病的马都死了，那些主人应该也不清楚病因。我打听了它们的饲养位置，不在一个区域内。”
莫伦取出地图，“你把位置标出来。”
布莱克看到旧版地图，他努力将图上道路与如今的路况做对比。
依次圈出前六家出事马的饲养地点，发现第七家所在地已经被标记了。
布莱克：“沃尔玛的帽子店是最后一家，你已经标记了。她家的运货马在3月22日下午突然乱撞，把准备卸货的店员一脚踢死了。
那匹马很快大出血，也死了。当时闻到马嘴里有一股大蒜味，但店主从来不吃大蒜，也没给马喂过。”
莫伦微微颔首。这件事她已经询问过了。
3月25日，她应聘入殓师，就是给被踢死的帽子店店员尸体化妆。
莫伦：“你以前听说其他城镇发生相似的死亡事件吗？”
“没有。”
布莱克确定自己从没遇到过类似怪事。
“对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线索。我去了那些停出事马的马棚所在地，发现附近的道路都有相同的照明魔纹。”
莫伦眼前一亮，这是她忽略的情况。
不比在梦幻大陆土生土长的布莱克，她对魔纹一知半解。
莫伦好奇：“魔核消失了七十年，你还继续学习魔纹？”
布莱克先是本能慌乱，猎巫军的阴影又开始在心头剧烈翻涌。
立刻说服自己镇定，这里是废城，它有万般不好，但不在霍德华政府管辖下就是最大优点。
“我就是随便记住了一些魔纹。”
布莱克尽力扯谎，“我好奇以前的生活，听说那时整个城市被魔灯照亮。晚上与白天一样明亮，但现在蜡烛与油灯都做不到了。”
莫伦深深看了布莱克一眼，没有戳穿他半真半假的谎言。
绿毛二十岁左右，却是刚到乱葬岗做打劫，还很不熟练。
他以前是怎么生活的？不像是从小在混乱之城摸爬滚打长大。
结合他对魔纹的态度，能猜测他的家人与魔法师有关。
家人不久前被迫害了，让他必须背井离乡，避入废城。
不是所有事都要追根究底，那也是一份善意。
莫伦略过这一茬，问：“那些魔纹与城里其他区域的照明魔纹有什么区别？”
布莱克松了一口气，不问他的来历就好。
“区别是亮度不同。那些马棚所在位置道路的魔纹非常亮，强度等同白天。”
莫伦看向旧版地图。
马匹与人的死亡地点加起来一共16处，如今都是功能不同的区域。仅从地图，也看不出百年前的共同点。
莫伦想到一种可能，“城市道路照明的亮度，对主干道与支路小巷设定有差别吧？”
“应该是吧？”
布莱克也不确定，“我也没见过魔纹照明亮起的样子，而且这地图画得不精细，看不出哪些是主干道。”
莫伦：“你知道哪里有「玛格丽城」的交通指南或城市建筑史书吗？”
布莱克摇头，“五六十年前，废城与猎巫军多次爆发战争，建筑物成片被毁。那些魔法书不要就是在战火里毁了，要不就是被秘密转移。是秘密，就不会被外人知道。”
他更是不解地挠头，“废城的布局早就变了，拆的拆，改造的改造，这些照明魔纹也不能用了，怎么会让人和马中毒呢？”
莫伦：“你知道绘制照明魔纹要用到哪些材料？又要怎么驱动它吗？”
布莱克：“我不知道绘制用的详细材料，应该要用到大量魔矿与魔植，如今别想找到了。
驱动的话，当年每座城都有照明主控室，可它在哪里只有负责人知道。”
话到这里，没能有进一步发现。
莫伦将说好的1布罗付给布莱克。
她又说：“我这里还有一个活，你愿意把所知的魔纹都画下来吗？不用详细拆解，只需标注大致用途与注意事项，比如几种不同的照明魔纹对应标注亮度差异。”
布莱克攥紧了钱币，下意识地摇头。
这些内容在百年前近乎常识，但经历了长达七十年的猎巫运动之后，它们已经变成禁忌。
莫伦循循善诱，“你不妨多考虑一下，这里是废城，猎巫军无法介入。作为报酬，我教你怎么给死人入殓。凭这门手艺谋生，至少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再去乱葬岗有上顿没下顿地收保护费。”
布莱克不免心动了。
虽然给死人化妆让他心里发怵，但他真的不擅长打劫，一个半月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他到底按捺住了立刻答应的冲动，“让我好好想一想。三天内给你答复，要去哪里找你？”
这次，莫伦给出了殡仪馆地址，“去「老槐树殡仪馆」就行，我叫玛莎黑德。”
“我记住了。”
布莱克收好钱币，转身离开前不由问了一句，“你说，这个世界还有机会重新使用魔法吗？”
四月早晨，和煦春风已至。
初升旭日的光芒照在破旧不堪的老街上，分不清生机与衰亡的边界。
莫伦望着阳光下的灰尘，缓缓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布莱克苦笑。是啊，谁又能知道答案呢？
只是还有很多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等待一个终其一生都无法实现的愿望。
莫伦望着布莱克萧索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人海。
没有逗留，立刻快步返回员工宿舍。结束了一夜的值班，准备吃了早餐，稍作消食就补觉。
莫伦回到租屋，开门闻到一股香味。
今天，麦考夫休息，他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麦考夫端上烤面包、煎蛋、苹果与红茶，“您辛苦了，吃顿早餐放松一下。”
“谢谢。”
莫伦稍作洗漱，换了家居服入座。
顺手把地图递了过去，“新标注的六个地点，是布莱克的发现的硒中毒马匹饲养地点。”
她一边用餐，一边简述了布莱克的照明魔纹发现。
“可惜，找不到从前的「玛格丽城」的城市发展记录，不确定主干道与支路的具体分布情况。”
麦考夫认真听着，用羽毛笔把迄今发现的十六个事发点所在道路勾勒出来。
随即，一个不够连贯的图形出现了。
这些道路断断续续，竟然像是海螺壳的螺线分布。
莫伦看了这一幕，想到什么，立刻放下刀叉。
“前后，搬尸队一共处了九次尸体。第一天出现了两堆尸体，距离今天过去了三十三天。”
麦考夫当即明了，为什么死亡地点会构成一条螺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