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医务室隔间
明江顶着黑眼圈,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脑子一片空白。
但这只是她以为的。
一旁的脑波检测装置完完全全地出卖了她。
梁遇坐在边上的椅子上,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担忧。
“很差?”明江侧头问道。
“比上次还差。”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明江,你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明江心说可不是,她白天忙工作晚上还要抽时间睡觉然后去远古游泳能不好吗?可梁遇的神情却又是似乎知道了一切的那种诡异的违和感,这让她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人做梦会梦成连续剧吗?”明江只是这么问道。
调试仪器的手顿了顿,梁遇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你最近是不是做噩梦很严重?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你更需要治疗。”
担忧的神色不像是演的。
“不是被人下了心理暗示?”她死死地看着他,话里的攻击性极强,“梁遇,你能做到这种事。”
甚至用的是肯定句。
“很遗憾,我不能做到。”沉默了一会儿,他也回报同样的目光,“明江,就算我能做到,我也不会对你做这种事情的。”
“为什么?”她紧追不放,“时间久了会有什么后果?”
“……我已经彻底失去你的信任了吗?”医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
“梁遇!”她抬高了声音。
“同化,”他说出了这个词。
“同化?”
“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最后被梦境同化,”梁遇说。
隔着镜片,明江却看到他眼底闪过的暗蓝色的光,那道光莫名地令她有些不寒而栗,她把那归咎于一旁仪器的反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坐着的床单。
忽地,他眨了眨眼睛,那道光又消失不见。
“明江,躺下吧,”他催促道,“如果这种症状持续超过一周,那我就必须介入治疗了。”
“没有超过一周。”
她说着便躺下,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缓缓地闭上眼睛。
额头传来冰凉的触感,机器的管线带来重量的压迫,头顶的灯光打在眼皮上,不亮,却又恰到好处地令她保持在一个清醒与昏睡的边界。
“那么,准备开始了。”梁遇说。
……
【治疗】不只是心理,更多情况下还有精神相关的。
仪器能精准地反应脑电波的变化,在客观上构建一个精神网络,原本这种技术的发明是为了远距离太空航行,在人体陷入极端休眠的情况下保持脑细胞的活跃,从而利用几十年前才初具雏形的元宇宙技术,使人脑进入另一个空间,营造未曾休眠的假象。
现在被用在了治疗精神疾病中,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得其所。
随着电流的深入,明江感觉自己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治疗,每次在【里面】睁开眼睛后,出现的一定是——
“你看到了什么?”外面的医生问道,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些模糊不清。
他又问了一次,这次就在她面前,清晰无比。
明江猛地回过神。
耳边是再熟悉不过的海浪声,甚至能闻到海风的咸湿味,面前站着的是幼时的梁遇,他正拉着她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看到了什么?
明江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向远处的海面——
她张了张嘴,却诡异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海上到底有什么?
那片本该是蔚蓝色的汪洋,在她的眼睛里变成了红与黑交叠的诡异色彩,天空上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从天与海交接的尽头而来。
鲸跃出水面,与鱼群一同飞向天空,巨大的身影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像是在传达某种信息。
“没什么,”明江听到自己说,“那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少年梁遇看起来十分担忧,见明江还是咬死了说什么都没有看到,便也只好无奈地再次拉起她的手,“爸爸妈妈马上回来了,我们快回去吧。”
他指向某处海崖,只见那出空荡荡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别墅。
但那并不是梁遇的家,而是明江记忆最深处的,自己的“家”。
她机械地挪动着步伐,跟着梁遇一起,打开了那扇别墅的大门。
白光之后,身边失去了梁遇的踪迹。
明江却并不觉得反常,她甚至无比熟络的知道家门口玄关的右手边是换鞋子的地方,进门的左手边的客厅,右手边是明临夫妇的实验室,那里通常不会允许她进入,而属于她的地方……
是通往地下室的门。
那扇门紧闭着,上面刻着古老繁复的花纹,与其说那是花纹,反倒是更像一种文字。它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一样,不断地往下滴着水,上面还缠着明江厌恶不已的水草,很快地水就将她的脚背打湿了。
但她始终没有去推开那扇门,就好像那后面藏着什么怪物一般,一旦推开了,后果便不堪设想。
“明江,回到你的房间去。”
后面传来这个声音。
明江回头,发现是明临。
那个男人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穿着考究的绅士,不同于其他搞科研的,他在创造各种科研成果的同时又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商人,离奇地能在两种截然不同的领域内找到平衡,这会儿他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有些破旧的白大褂,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苍白。
明江听到自己说:“好的,爸爸。”
她伸出手,内心深处却抗拒着打开那扇门。
门背后到底有什么?
是她无法触碰的,被彻底遗忘的过去……还是所谓的“真相”?
【滴——】
耳边响起尖锐的仪器声,周遭的一切渐渐变成了不真实的幻影,然后像是砂砾一般消失殆尽。
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梁遇不太好的脸色。
刚准备问怎么突然中断了,却见治疗室内站着一脸紧张的小张。
“发生什么事了?”明江不解地问道。
她的治疗时间大家都是知道的,没什么要紧事大家能处理的,都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她,除非是发生了什么特别十万火急的事情。
“出事了,”小张说,“补给船那边说有人私自开走了他们的逃生船。”
这确实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
两小时前。
实验室内大家还在讨论着上次模拟出来的结果,顺便抓阄去找个新的倒霉蛋做测试。
这是难得的放松时间,因为今天晚上从大陆来的补给船就会到,他们上个月下订单买的东西就要送到了,虽然会经过层层检查才回送到他们手上,但已经足够令人期待。
小张这段时间和明江一样一直在熬夜,现在也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
早上维修人员又来了一次检修,后勤人员不像他们这种要一直坚守的,一般每半年轮换一次,说起来这次也该到了轮换的时候,也就是这种时候,实验室的安保就会变得有些微妙。
可以说是最混乱的时候。
这块不是小张负责,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见那位叫维修员只是例行公事地做着最后的数据记录,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他也渐渐说服自己那天只是自己眼花了。
物资轮换的很顺利,安保也很到位。
只是在补给船离开后没多久,就传来了有人私自开走了逃生船的消息。
小张顿时觉得不妙,连忙跑来找明江。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和明江有关系,又或者说,无论有没有关系,明江都必须知道。
“逃走的人叫什么?”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一路小跑着,明江又问道。
小张在她身后急匆匆地跟着:“叫陆沧。”
明江猛地停下脚步:“你说什么?陆沧?”
那双诡异的蓝瞳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你熟悉他?”
“不,但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希望只是我的错觉,你说他今天进了我的实验室对吧?”
“是……他说要检查仪器,有权限卡。”
“你明知道能打开我的实验室的只有我和梁遇。”明江叹了一口气,“怎么偏偏今天就松懈了。”
小张:“……对不起。”
他无话可说,这的确是他们的疏忽。
丢下梁遇,明江一路跑回自己的实验室,检查了一圈后发现似乎没有少什么东西。
“明江博士?有少什么东西吗?”小张探头问道。
“资料没有人动过,也没有被破解的痕迹……不……等等!”明江喃喃道,突然注意到了不对劲。
她的血样不见了!
放在观察台上的血样和备用的样本,还有那几天用仪器检测的数据全都不见了!一定是维修的同时换了存储卡。
真是大意了,怎么现在才发现!
见她脸色不对,小张连忙道:“是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我们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附近的海军,他们正在搜寻。”
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过快的心跳,明江摇了摇头:“他能在茫茫大海上一个人开着逃生船逃走,想必一定是有同伴接应,追不上的。”
“这可怎么办……”小张也慌了。
他们平时都只是专注研究的书呆子,碰到这种放在电视里就是谍战片的情况还真有些无所适从。
明江看着桌上的终端:“等。”
“等?”
“他们会自己送上门来……只是,我们没有证据罢了。”
她看向桌面上亮起的终端,屏保上一头跃出海面的蓝鲸,似乎在暗示着这背后还有别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