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为呕吐导致意识乱窜时，明江突然想起来，这好像并不是她第一次出现异常。
她想，她怎么就忘了那件事，甚至还忘得彻底？
有些事情很早以前就发生了，只是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有什么人让她刻意忘却了那些事情。
能做到这件事的，她只能想到梁遇。
她站起身，抽出手边的纸巾擦干嘴角，垃圾桶里，从她胃里爬出来的东西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不可名状，诡异色彩的肉块像是活着一样还在蠕动着，总之那绝对不是她一小时之前吃进去的东西。
然而看着那些东西，明江却是眼皮也没有抬，司空见惯一般将纸巾一起扔了后，打包丢进了处理管道。
她想起来，最开始来这间实验室的时候，就是为了弄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她现在正在遭遇的事情或许曾发生过不止一次，但因为某种原因被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她已经想起来，只有一点，也足够了。
异变的起因并非是那场海难，也不是她的心理问题，在更早以前，或者说那场出海的原因，新闻报导里解释是明临夫妇出海科研，具体科研了什么，新闻是不会报导的。
关于那场海难的细节明江依旧想不起来，但她想起了那次出海的原因。
一般的科考明临夫妇是不会带上她的，谁会在充满辐射的海域带个孩子？除非这个孩子与他们出海的动机有所关联，又或者本身就是为了她。
为什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是事情呢？
明江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感觉自己的胃和脑子终于平息了一点，冷静下来后，她重新点开了那份自己的血液检查报告。
机器匹配不出来现有的生物DNA，无法检测出来她是人类，是因为她的DNA里现在混进了太多不是人类的东西，如果像是切片一样将那些排列分开，会发现每一段都能找到对应的生物，属于这个时期的，又或者在这个时期之前的，像是她的身体里装了一份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基因库。
真是荒唐。
她按下手边的通讯：“运维部吗？我是明江，对，第三实验室，样本分析的装置好像出了点故障需要修理，嗯，麻烦尽快吧，是，我在的。”
关掉通讯后她将那份数据彻底删除，又把剩下的血液样本和组织做了切片处理，放在显微镜下。
比起机器，她其实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鲸，鲸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放大了无数倍的镜头下，脱离身体的细胞组织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很正常，很健康……这恰好是不正常的地方。
脱离了身体的细胞组织怎么还会有这么强的活性？简直就像行走的尸体一样。
明江感觉自己的胃又在翻滚，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离开了显微镜仪器。
外面的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维修人员效率很快，这还不到十分钟就过来了，在他们对着仪器检查时，小张在外面探头探脑：“明江博士，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一看就是被打发过来探消息的。
明江摇了摇头：“仪器好像出了点故障，不影响。”
“哦哦，这样啊，”小张往后看了一眼，又探头道，“上次的辐射波段我们模拟出来了，但是出了点问题，需要你来看看。”
“我知道了。”
明江看了一眼还在忙着检查仪器的维修人员，想着还要一段时间的样子，便点点头跟着小张出去了。
外面的实验办公区今天弥漫着一股不对劲的气息，即便是明江这种对外界气氛不敏感的人也明显感受到了不对劲，他们围着小张的工位，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见小张把明江带出来了，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讨论看向他们。
明江被看的心里毛毛的，她忍不住问道：“模拟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小张拉开自己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手指着屏幕，“之前说的那个辐射模拟，我本来以为实验结果最快也要两个月以上，但是这次出乎意料地快，快的有点不正常了。”
“所以……”她侧目问道，“那个辐射波段……力场你模拟出来了？”
“是的。”
“具体是什么情况？”明江仔细看着小张的屏幕，她虽不太了解辐射领域，但是就目前展现出来的辐射波段，她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这是最完美的情况，”小张薅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所剩无几的头发，“我的意思是，就好像有人知道我们要研究这个，把最完美的结果送到了我们跟前一样，而且这个波段，太眼熟了，看着就像……”
“DNA分解的片段，”明江补全了接下来的话，“一段长得像无数种生物的DNA拼合的辐射波段，分裂和重组的完美展现，看起来更像是有人故意将这个结果展现给你的一样——机器故障排除了吗？最近实验器材是不是该检修了？”
“……我们已经排除过了。”
小张下意识地往明江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匆忙缩回头去的身影。
他心下奇怪，但这会儿又被明江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忘了这回事。
“那就按照这个来吧，这个月内能复现这个波段吗？”明江问道。
“算上调试的时间，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那就交给你了，如果试验成功……或许真的是一场重大突破也说不定。”
“如果是这样就就好了。”小张有些紧张地笑着说道。
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感。
这个实验室内算是囊括了各个领域内的精英，本身聚在这里为了这个“寒武计划”而来的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但即便是他们，现在看到这个结果，在兴奋之余却只有更加强烈的恐慌。
正因为他们能力强，才越发觉得事情的不对劲。
“真的要按照这个来吗？”有人不确定地问道，“万一搞出来什么奇怪的生物……”
“临床试验再等等，”明江打断了他，“至少结果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反驳她的人又说：“可是这未免也太巧合了，明江博士，不需要再进行排除吗？”
“不用，我说了，就按照这个来，出了问题我能解决。”
“……”
众人对视一眼，只好各自回到岗位，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工作状态。
只有互相交流的眼神中偶尔透露着一些不安。
能出什么事呢？不会有事的。
大概是她不同往常的态度有些令人不安吧？看来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
明江捏着眉心回了自己的实验室，发现运维部的还在检修机器，于是只好坐在一边等待。
那段小张还原出来的辐射波段她刚刚才见过，就在机器检查出来的DNA里，就是她刚刚抽的那管血。
辐射能够对DNA造成永久不可逆的损伤，但绝不会离谱到直接改变生物本身的存在，将某个生物直接变成另一个物种，从目前的生物学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她亲眼见过。
无论这次模拟的实验结果是好是坏，她都有了心理准备。
维修的过程好像有点久了，不过这种精密仪器也只能等专业的来搞，按照她平时高频率使用的情况来看，这次的故障似乎成了必然。
内心深处她还是宁愿刚才的结果只是因为仪器故障。
如果是故障，那就是单纯的巧合。
等待的时间她翻着终端里关于赵岚给她的蓝鲸实验室的资料。
资料显示这间实验室比“寒武计划”的实验室成立得更早，最初是为了观察和保护鲸类，当年在海岸线搁浅的那头鲸，一开始也是他们追踪的那头。
后来鲸在海岸边搁浅，由此拉开了“寒武计划”的序幕，虽说现在大家都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着，不过就M国现在的国情来看，或许蓝鲸实验室会比他们更早地被终止也不一定。
突然要求进行学术交流，怕不是已经察觉到危机了。
以明江的权限，能弄到的资料自然是比赵岚还要多的，在赵岚的资料之外，她的另一个朋友传给了她一份更加充满疑点的情报。
【宗教？】
看到这个词，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发过去的一个问号。
那边很快发过来回复：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嘛哈哈】
【……】
【我这边能打听到的是，那边的确发现了一些你们可能不知道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掌握了多少情报就是】
【那个宗教到底是什么？】
【他们在信奉着某位神祇，这个所谓的‘神’不是一般宗教那样的一种精神象征，也不是什么寄托，祂更像是……客观意义上的存在，并且他们好像已经掌握了这个存在】
【相信神明真的存在，还是说他们已经抓到了“神”？】
【我更倾向于后者，但是详细情况我没有办法打听到了，总而言之，如果你想实验有进展，我建议你与他们接触一下】
【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和我之间还客气什么：），切记，万事小心】
【嗯】
挂断了聊天窗口，明江习惯性地清除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又上网查了一下关于M国那边近些年出现过的奇怪宗教，在AI的帮助下，海量的数据中删减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小宗教数不胜数，而关于海洋的也是更多。
多次比对下，还是一无所获。
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不过……神啊，又是神。
名为“进化”的神祇，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高维度的存在，如果祂正在想方设法地告诉她或者什么人祂的存在，那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搞清楚。
“明江博士，我们处理完了。”
回过神时，维修人员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什么问题？”她看向那台仪器，似乎换掉了几个零件。
“一点小故障，我们替换了一些零件，”面前的维修员有些感叹道，“有些地方卡进去了化石碎片，像这种机器也差不多到了要迭代的时候了啊。”
手指敲了敲桌面，明江还是试探地问道：“这种故障会影响到结果的生成吗？”
维修员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按着帽子摇了摇头：“理论上来讲并不会，但不排除会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刚才检修过了，对实验结果是没有影响的。”
“……我知道了。”
“那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名了。”维修员递过来一份文件，脸上的笑容热情又亲切，“这个我们是要留档的。”
“嗯好。”
明江不疑有他，伸出手指在终端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什么问题您再随时叫我们。”
他站着朝明江礼貌地弯下腰行礼，随后笑了笑准备离开，动作间明江发现他有一双近乎于墨色的蓝眼睛，在灯光下非常漂亮。
“等一下……”她下意识地喊住他，在维修员停下脚步时，明江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仍旧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我叫陆沧，大陆的陆，沧海的沧。”
“陆沧是吧？我记住了，下次出问题我会再找你的。”
“感谢您的信任，明江博士。”
他腋下夹着工具轻轻带上门，实验室内又重归寂静。
明江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看着面前那台机器，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次去确认。
卡住的化石碎片不会影响到实验结果的最终形成，也就是说那个离谱的数据是真的。
这就像是她一直以来信仰的东西轰然坍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她到底是什么？“神”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可能存在的答案，或许只有蓝鲸实验室那边的人才会有一些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