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妩终究还是穿上了离渊送她的男装,一路上与离渊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待行至石雕路口时,离渊转过身,朝她伸出手:
“阿妩,过来。”
桑妩自顾自后退几步,黑眸里满是戒备:“我不过去。”
离渊眉心轻蹙,残影一闪,便来到她身边:
“阿妩,今日之事是师兄的错,师兄向你道歉好不好?”
桑妩轻哼一声,小脸别向一边。
她这娇蛮的动作倒令离渊目光柔缓些许:“你若不配合,师兄如何带你走过这阵法?”
桑妩瞧了眼前方,自己上回便是在这里被司命拦住去路。
她千辛万苦求来的机会,当然不能功亏一篑。
“你以后再也不许那样了。”桑妩仰起脸要求道。
“不许哪样?”他眉头微挑:“你之前偷亲的时候,我也没与你计较这么多。”
“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桑妩一哽,最后索性不讲理道:“我可以主动亲你,但你不能主动亲我,明白了么?”
离渊简直被她逗笑了,伸手捏捏她脸颊:“你可真是个小无赖。”
“君上,小殿下。”
正当桑妩甩头挣扎时,司命突然自阵法后出现,他恭敬地朝两人行了个礼,而后对着离渊拱手道:
“君上,师尊等候您多时了,特命小仙前来相迎。”
离渊点点头,收敛起笑意,看向他身后道:“本君记得此处距九星府尚有一段距离,之前亦从未设过阵法。”
“这……”司命瞄了眼站在一旁的桑妩,尽量委婉解释:
“上回龙二太子等人在此闹事,师尊素来清净惯了,故令小仙在路口设了个简易的阵法。”
虽然司命只点了龙泽的名,但任谁都知道,当日与龙泽打架的不就是桑妩一众人么?
离渊也心知肚明,他点点头,自然而然牵起桑妩的手,面不改色往里走去。
桑妩这回总算老实下来,颇为得意地朝司命挑挑眸,跟随离渊光明正大越过了阵法。
三人就这样一同来到九星府内,甫一踏入,便见流水潺潺,静湖窈窈,其上玉桥交叉横亘,亭台楼榭不胜枚举,远看上去蔚为壮观,设计实属精妙绝伦,而真正行走其中时,竟有种随时都可能迷失的错觉。
“师兄,这些桥上上下下好几层,可我怎么没看到相接之处啊?”
离渊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行走在玉桥上:“这原本便是一类阵法。”
“又是阵法?”
司命闻言接过话:“小殿下有所不知,此桥又名断玉桥,上面的每一座亭台,每一处岔口,皆由师尊精心设计,浑然如同阵法一般,若外人胡乱闯入,大抵是会迷路掉入湖底,被困个几十几百年的。”
“师兄,他恐吓我。”
桑妩立马转身告状,离渊嘴角微漾:“遥光亦是玉琨宫的弟子,他不会伤害于你的。”
“殿下误会了,小仙怎敢恐吓殿下。”司命也忙不迭解释。
“你就是那个意思。”
“小仙冤枉。”
“冤枉你又怎么啦。”
“……”
几人说说闹闹间穿过玉桥,来到一处分外简朴的竹殿前。
这个宫殿与平日所见极为不同,并未有多么庄重恢弘,反倒十分干净简洁,全屋由木竹搭建,连地板也是特制的红木。
“师父,离渊上君和小殿下到了。”
司命摇动风铃,站在檐下通禀,过了片刻,里头才传来一个淡淡的声响:
“请他们进来吧。”
得到这声允准,桑妩正想直接踏入,却被司命及时拦住:
“小殿下,劳烦褪去外靴。”
“这么麻烦?”
离渊拍拍她后脑勺:“遥光素有洁癖,以后你就知道了。”
桑妩仔细回忆了一下,病秧子好像是挺爱干净的,来玉琨宫不久后,他便自己收集原材做了个蚕丝手套,往后每当写写画画时,必会严丝合缝地戴上。
“好吧。”
桑妩乖乖点头,索性将鞋袜一起脱掉,赤足踩上红木地板。
屋内淡香袅袅,格外静心宁神,待绕过半透屏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前后窗牖大开,任由穿堂微风拂过,中间是一方凸起的茶案,正在燃烧的火炉上架着个黑漆漆的茶壶,看样子刚放上不久,可蒲座前却空无一人。
“师兄,这里怎么……”
她话音未落,东南角阵法隐现,一袭素影缓缓自内走出,白皙右掌中托着一小罐茶叶。
陡然望见日思夜想的人,桑妩心脏复又剧烈跳动起来,她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只觉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胆大包天地渴望将他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你这次怎么把她带来了。”
就在桑妩胡思乱想时,遥光已然走至茶案边,冷冷淡淡开口。
光是这措辞,便听出了十二分的嫌弃。
桑妩一下清醒不少,颇有些伤心地扁扁嘴。
离渊抚了抚小师妹低垂的脑袋,不客气地牵着她在遥光对面坐下:
“阿妩最近正研习阵法,这不是找你拜师学艺来了么。”
遥光有条不紊烹制着茶水,头也不抬道:“此事我无法胜任,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哼,一个病秧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桑妩窝在蒲团里不服气地唧咕两声,被离渊用眼神威慑:
“阿妩。”
桑妩虽面上气鼓鼓,到底规规矩矩跪坐下来,乖乖糯糯叫了声:
“遥光哥哥。”
遥光纤指微顿片刻,很快又继续手中动作:
“师兄,你还是带大小姐回去吧,阵法并非一时兴起的玩物,也不是谁想学便能学成的。”
离渊瞟了眼桑妩备受打击的小脸,叹了口气,道:
“遥光,我知阿妩幼时顽皮,总喜欢为难于你,不过我们毕竟师出同门,阿妩又是师尊唯一的女儿,你我身为兄长,理当更爱护一些。”
“就是~”桑妩也跟着小声嘀咕。
“大小姐有师兄的爱护足矣了。”
“叮铃铃叮铃铃……”
恰在这时,一阵疾风扫过,门口风铃骤响,桑妩情不自禁被这悦耳的铃声吸引过去。
风铃挂在廊檐随风飘荡,桑妩仔细一看,竟发现其中一个有裂缝的铃铛甚是熟悉,与风铃一同不断飞舞着叮叮作响,仿佛正诉说一段久远的回忆……
“病秧子,上回被师兄逮个正着,这次你必须补给我。”
女孩儿径直破门而入,冲到正认真抄书的少年跟前。
“咦,你平时不是最爱画阵么,突然抄这些东西做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她,只默默将金色的小铃铛推至她面前:
“大小姐日后别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桑妩不解地瞪大眼,忽然捉住他皓腕:
“你手背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若隐若现的蚕丝手套里,赫然隐藏着一片青紫交错的伤痕。
桑妩顿时眉头紧皱,正欲将他的手套摘下来,却被他一下挣脱开:
“无事,大小姐早些回去吧。”
“肯定有事,”桑妩挨他更近一步:“病秧子,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去给你报仇!”
“竟然敢动本小姐的人,真是反了他了。”
少年敛下眸,复又想起仙府众人轻蔑的面容,他们嘲讽他不配成为师尊的徒弟,不配拥有这个铃铛,甚至想当着他的面踩碎铃铛。
他情急之下徒手去挡,设下阵法自保,可师父听闻此事后,却罚他抄写三十册经书,并暗示他少与大小姐来往。
大抵他们都觉得他不配吧,他也觉得自己是不配的。
“病秧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现在我们先上药好不好?”
趁着他走神,桑妩小心翼翼将他的手套脱掉,望着白皙指骨上那些青紫痕迹,她委实心疼得不行,边吹边问:
“怎么样,疼不疼?”
不待他回答,她又变出一罐淡绿色的膏药,用小拇指挖了一坨,一点点为他涂上。
“咳咳咳……”
他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冷白的面容霎时一片绯红。
桑妩紧张地抬头:“我弄疼你了吗?”
他修眉颦蹙,哑声道:“无妨。”
“病秧子,你以后不准受伤了,这简直是疼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桑妩自顾自说着,叽叽咕咕了好一通,终于为他涂抹完,又将铃铛推还回去:
“这个小铃铛和我身上的铃铛是相通的,日后无论在哪里,你用它就能联系上我,所以不许推辞了。”
少年微抿唇瓣:“大小姐还是这样不讲理。”
“我偏就喜欢无理取闹,谁让我是大小姐呢,”她认真地用绳子将铃铛系好,直起身挂在他脖子上:
“以后你就是我的啦。”
少年颊侧红晕尚未褪去,略有些慌乱地重新提起笔:
“我该抄写经文了,大小姐请回吧。”
却见女孩儿一把抢过纸墨:
“抄什么抄,嗯哼,算了,我来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