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桑妩并没有回玉琨宫,而是直接宿在了万药园。
这还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夜不归宿,换做以前,师兄肯定老早就找上门来了,但这回玉琨宫却未有任何动静,想来此刻师兄肯定正忙着救桃夭吧。
桑妩胡乱抓了把头发,偷偷叫醒应晴,出了万药园,拉着她直奔南方天宫而去。
应晴似乎还没睡醒,整个人都有些迷糊,跟在桑妩身后一脸不解:
“阿妩,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去玉琨宫的路啊。”
“不着急,”桑妩边走边解释:“我昨晚仔细想了想,司命那家伙肯定靠不住,就咱们这几个人着实不够看,得把龙二叫上,他结识的神仙最多了,定能招呼十个八个过来”
应晴疑惑:“虽然但是……你喊那么多神仙做什么?”
“人多势众啊,”桑妩毫不掩饰:“师兄修为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当场动手,我们也好……”
“你等等……”不待这话说完,应晴便急忙拉着她停下:
“我们千万不能去找龙二!”
桑妩见她这反应,眉头不由一皱:“他又怎么了?”
应晴扭捏半晌,到底还是全盘托出:
“阿妩,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龙二他……”
龙二原名龙泽,乃龙族送上天界的质子,因其排行老二,故又被人称作龙二。
龙族身为上古神兽,盘踞着下界山海渊林,多年来称霸一方,是为数不多能够与天界抗衡的种族。
即便之前有逢天镇压,也不足以打消他们的野心,直到离渊继任兵权,悉心问策于遥光,两人配合无间,三计定神州,将整个龙族以色种瓜分为四块地段,分别由遥光所设星阵相隔。
除此之外,龙族还需遣派一质子前往天界,毋庸置疑,这个质子正是如今的龙二。
这些年龙族十分安分,龙二待遇一应比照天族皇子,住在天宫大殿自不必多说,平日里呼朋唤友,连周边仙家子弟也隐隐以其为首,桑妩便是在那时与他结识上的。
想当年桑妩虽喜欢沾花惹草,其风流姿貌却享誉天界,实乃众位仙家的梦中情人。
龙泽自然也不例外,第一次见桑妩就为其风姿所惑,直到得知她与离渊的关系,才落寞收场,不过自那以后,却与桑妩等人成了共酒肉的好兄弟。
此次桑妩被罚去凡间历劫,龙泽亦想了许多办法,成日徘徊于玉琨宫外,本来指望着能摸清桑妩的历劫之地,谁知消息没探听着,倒是发现离渊带回了一个与桑妩样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小妖。
于是这命定的缘分就此开启。起初,龙泽的确只是把桃夭当作失去桑妩的慰藉,甚至为了找到桑妩差点抽了桃夭的血,可后来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在乎这个姑娘。
然而他又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会背叛桑妩,因此他陷入无限的纠结循环中,以至于桑妩历劫回归之日他都没有露面,直至桃夭跳诛仙台的消息传出,才惊得他猛然醒悟,疯了一样跑去诛仙台,只可惜那时早已人去台空。
至此,龙二太子终于明白自己究竟爱着谁,一夜宿醉,泪流满面,悔不当初,连梦中都唤着“小夭”二字。
“整件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应晴认认真真讲述完,偷偷瞄了眼桑妩:“所以咱们万不能去找龙二,他现在正伤心欲绝无处发泄呢,万一他再把桃夭跳诛仙台的账都算到你身上……”
“他是个傻叉吗?!”桑妩无法理解。
“我觉得也是,”应晴十分赞成地点点头,紧接着拍胸脯保证:
“阿妩你放心,我和阿笙早就同他断交了,绝不与这种上蹿下跳的傻狍子为伍!”
桑妩呵呵两声:“辱狍子了。”
应晴深以为然,抚着下巴道:“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桑妩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回走:“还能怎么办,没人壮势,只能自己上咯。”
她说着拍了拍应晴肩膀:“晴晴你放心,我爹临死之前逼师兄发过毒誓,他伤害不了我们的。”
应晴啧啧称奇:“逢天战神可真是个狠人。”
“他连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脉都封,能不狠么,”桑妩哼哼冷笑:“如果不是他封印了我的修为,我何至于到现在连个普通小仙都打不赢?”
一说起这事儿桑妩就忍不住吐槽,少年时因为同人打架被自个儿爹亲手封了神脉,本以为这只是一时的惩戒,谁知从此以后那封印便再也没解开过。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桑妩修为进展及其缓慢,虽拥半神之体,法术却只怕连司命都不如,不知惹得多少人在暗地里嘲笑。
“唉,你好可怜……”
应晴联想到桑妩那弱成渣渣的战斗力,不由表示深切的同情。
“不说这些了,咱们今天的目标是休夫,顺便把师兄扫地出门。”
应晴:“?”
宝,你可能对我方实力有什么误解……
桑妩和应晴赶到玉琨宫时,颜笙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应晴见到她眼前一亮:“行啊阿笙,居然比我们来的还早。”
颜笙瞧了桑妩一眼:“事关重大,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果然关键时刻就你俩靠谱。”
桑妩微微叹了口气,不打算等那毫无音讯的司命了,挥手解开玉琨宫的结界,领着二人大摇大摆走进去。
一般这种时候,师兄应当在书院处理公务,然而这次桑妩却扑了个空,整个书院都静悄悄的,看上去空无一人。
“阿妩,你师兄这宫殿可以啊,布景居然比天宫更胜一筹。”
应晴打量着不远处的蓝天白云、高山流水,惊艳之情溢于言表。
“不然你以为我什么收回玉琨宫,”桑妩里里外外转悠了个遍,不禁面露疑惑:
“奇怪,怎么连兔子都不见了。”
兔子是逢天送给她宠物,从小一直跟着她,只不过长大后桑妩便不再时刻将它带在身旁。
“阿妩,他们会不会已经走了?”应晴猜测道:“我方才来的时候,也没瞧见一个婢女或仙侍……”
应晴话还没说完,悬挂于书桌后的古画突然大放异彩,紧接着一墨影从中飞出,转而幻化人形,但见其玄衣冽冽,在三人跟前缓缓落地。
应晴看清来人后陡然倒退几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已经感受到离渊身上凛冽的杀气了!
“怎么是你们。”
离渊眉宇微皱,声音也略有些沉哑。他目光淡淡扫过她们,不动声色将白皙指节上沾染的残血抹去。
老实讲,桑妩还从未见过师兄如此冷冽凉薄的一面,顿时心里一个“咯噔”,竟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除了我还能是谁,”桑妩自然不能临阵退缩,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
“离渊,多余的废话我就不说了,咱们开门见山,今日我便是来与你……”
“你唤我什么。”
桑妩正要直接道明来意,突然被他短短一句话打断,瞬间就失了一半气势。
“喊你离渊怎么了,”桑妩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怂意弄得有些烦躁,索性大声道:
“你做了些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若还要点脸面,便早些在这份休书上签字,滚出我的玉琨宫。”
应晴被她慷慨激昂的说辞吓了一跳,这祖宗是真不怕离渊啊,她是不是没见过她师兄杀人索命的场景?
离渊眯了眯眸,随即看向另外两人:“这话你们教她说的?”
“此事与旁人有何干系,”桑妩挑眉:“这婚契我想结就结,想解就解,而且玉琨宫是我爹留下来的,你休想占为己有。”
话音方落,桑妩遽然感受到一股重压,差点站立不稳,所幸颜笙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拉至身后:
“君上,既然阿妩心意已决,您不如顺手推舟,相互成全,”颜笙说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菩提果:
“血菩提乃世间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君上用它救人,定能得偿所愿。”
“血菩提怎会在你手中。”离渊翛然抬首,面色分外沉冷。
桑妩刚从他余威的震慑中缓过神来,张嘴怼回他的质问:
“自然是我给的。”
离渊眉心狠跳了下,径直收回血菩提:“阿妩,你若闹够了,便带她们离开,我今日不想动手。”
桑妩见血菩提就这么被收走了,着实肉疼得不行,挥手甩出一纸文书,道:
“谁跟你闹了,离渊,别忘了你在我爹面前发过什么毒誓,识相的你就签字走人,否则……”
然而她这边狠话还没放完,半空中的休书却毫无征兆地被尽数碾为尘埃。
“我的姻缘纸!”
桑妩气急,不管不顾使出术法阻拦,只不过将将触及边界,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打回,不仅没能拦住,就连人也直接弹飞了出去!
“阿妩……”
随着耳畔愈来愈远的惊呼,桑妩只觉自己一下冲出书房,被迫抛上天际,然后又直愣愣地掉下来,整个过程根本不是她这种修为能反应过来的。
“啊~~~”
桑妩扯开嗓子大叫,下意识捂住眼,本以为会摔个狗血淋头,没想到她的身体突然停滞住,似乎遇到什么阻力般,混合着某种清淡的冷香。
她试着睁开双眸,下一刻却张大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准确地讲,是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她身体的正下方,距地面不过三尺的地方,一白衣男子足尖点地,腰身往后斜倾。
但见他眉目修长,唇色似花瓣清浅,如瀑墨发随风而散,如同从话本中走出的谪仙,抬首之间,黯淡了万里星河。
若隐若现的雾气萦绕于两人之间,他们就着相同的姿势慢慢旋转,尽管全程并未有任何肢体接触,也不妨碍桑妩那越来越快的心跳。
全然控制不住,仿佛被命运击中,只剩无可救药的沉迷。
她便是如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以至于落地的时候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屎。
比起她的狼狈,对方姿态极为从容优雅,玉树般站立原地,只礼节性地朝她微微颔首,薄唇轻启,浅浅唤出一声:
“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