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新成想起小时候和妹妹捡贝壳回去的路上,看到了那两个轮子的怪兽,从此他深深记住了它。
长大后,他成为一个摩托车维修工,对他来说,每天拆拆缝缝的过程,他更觉得是杀死和挽救,他太熟悉摩托车,摩托车的五脏六腑他都太熟悉。
因此他可以控制它,驾驭它,让它带着他飞!
“呜……”摩托车滑过楼沿,从空中飞了过去。
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空中滑出美丽的一道弧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成了!”随着有人喊了一声,天空的光芒落在了马路这边的一座楼房顶,以及“嗡”地一声触碰声。
“应该是安全落地了。”有人在试图肯定。
“怎么光熄了。”有人在怀疑。
高老板大声呼喊:“成功了,真的成功了!”他又对马总说,“你看成功了,马总。”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呐喊、尖叫。
但高老板心里知道,大概率出事了,他急忙去找胖子。
胡军军也看出出事了,他悲痛地喊了一声“阿成”,朝那边拼命跑去。
摩托车车轮还在拼命打转,就像小时候趴在父亲背后他高高举起的风车。
关新成躺在地上,眼前特别模糊,头晕得厉害,刚才摩托车着陆后,他试图跑出更长的跑道,但是摩托车却冲出楼顶,落向了另一座矮楼楼顶,然后,撞向了草地。
第二天,魏霄兰揣着一万块钱一大早就赶到了老小学,左等又等都没等来胡军军的人,还有关新成也不在学校,她开始骂这两个人没良心,后来等急了,她就蹲在草地上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男人跑了过来,急着说:“霄兰,老胡让我转告你,阿成出事了。”
魏霄兰整个人抖了一下。
医院里,胡军军一直守在床边,关新成发了高烧,整体情况还不错,就是一只脚踝受了伤。
早上他匆匆忙忙在医院给朋友打了电话,叫他去找魏霄兰说明情况。
中午,关新成好了些,还拍了片子,医生过来将单子给他,胡军军连忙追到门口小声问医生:“大夫,情况你能不能说一下。”
“单子上写的很清楚了,事情不大,但是说,以后就别飞车了,他脚踝受不起。”
“我知道了,”胡军军五味杂陈,“那以后行走呢?”
“这个肯定正常,主要就是使力不行,所以说别玩车了……不要命啦,我听了都吓死!”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谢谢。”
胡军军望着医生走远,特意把单子折了又折放进了口袋,他刚一进门,就看见关新成挪了一下身子,他只消走近一看,就发现关新成的身子在颤动,那是哭的时候极度压抑自己的状态。
关新成一定是听到了医生说的话,这辈子都不能玩车了。
他心里很难受,眼睛酸酸地,只能在门口站着。
“这是阿成的病房吧!”一个大胖子瞟了一眼房门的玻璃,又向着他问,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光头。
“你们是?”胡军军吃疑问。
“是这样的。”光头笑眯眯地说,“这是一万五的报酬,今天特意给阿成送过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沓东西放到他手上。
“你就是那个高老板?”胡军军已经浑身发抖起来。
“对啊,我就是。”
“你还有脸过来啊。”胡军军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你把阿成害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吧。”
高老板拼命挣扎,两人扭在一起,胖子只得拼命在边上拉开。
高老板一边推一边解释:“我跟你说啊,这是阿成求我的,不是我……这一万五我可一分没少他,你不知道,那摩托车坏了修还要一大笔钱,还有人投诉我弄坏了房顶……”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胡军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哎,你们在干嘛呢!”大夫和护士跑了过来,“请你们不要打扰病人休息,否则叫保安了。”
“对不起啊,”高老板急忙抽身,“你跟阿成说,钱都给到了,好吧。”
高老板和胖子一转眼走得无影无踪,胡军军压抑着哭捡起地上的钱,慢吞吞回到了房间。
“哥!”床上的人忽然叫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关新成平躺着,闭着眼睛,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合:“把钱送回去,救越姐。”
胡军军低下头,无声哽咽。
关新成又补了一句:“别和越姐说。”
下午魏霄兰也过来了,胡军军终于把四份钱凑在了一起,四万九是积蓄,魏霄兰从家里拿了一万,他卖首饰一万,还有一万五是阿成的,总共八万四,除了八万的处罚金,还有四千结余。
他骑着摩托车就赶了回去,下午三点多,胡军军终于望着李庆越走出了拘留所大门。
李庆越望见白云下面,胡军军站在那,满脸带着微笑,她心里却非常难受,她都能猜出来这笔钱来之不易。
胡军军热泪盈眶地向她走来,她也走了过去,两人相视一笑,无声胜有声,她的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起转。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刘胜东走了下来,他做出拥抱的姿势,满脸笑容:“哎呀,李小姐,恭喜你出来了。”
李庆越收了收眼底的湿润,戴着假面具对刘胜东笑了笑:“刘总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你没事了,来为你接风洗尘,你看,特意为你准备的座驾。”他手一挥,指着黑色轿车。
李庆越笑笑:“刘总知道我不会上车的,肯定还有别的事吧。”
“就是来接你的,李小姐,上车聊吧。”刘胜东期待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
“对了,刘总,这次真的要好好谢谢你,让我智慧大涨。”
“是吧。”刘胜东皮笑肉不笑,“吃一堑长一智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刘总。”
“李小姐这么有兴致,我们上车展开聊。”
“还是算了,我现在需要休息,有老胡送我就行了,咱改天再聊吧,你看行吧。”
刘胜东顿了顿,笑容一层不变:“也行吧,那李小姐回去好好睡一觉,这里面睡得肯定也不踏实。”
他说着的时候,就看见李庆越仰起头望着他头顶发呆,似乎不在听他说话,他还挺好奇,头顶上有什么,他转头朝天空一望,原来那是一条红色大横幅,上面几个字还特别显眼,“……严厉打击社会恶劣势力……”
他低下头,重新望向李庆越,不知道李庆越是什么意思,正好李庆越也落下了目光,注视着他。
“刘总,”李庆越莞尔一笑,“真的要好好提醒你一下,市公安厅正在展开严打行动,你真的要洁身自好。”
刘胜东越来越看不懂李庆越,他忙笑着说:“李小姐严重了,我和你说过,方圆百里都知道,我刘胜东从来不做违法的事。”
“那就好,后会有期。”李庆越点头笑了笑,从他身边轻盈地走了过去。
望着倩丽的背影走远,刘胜东兀自摇头苦想,闷闷地说:“你说,李庆越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秘书张发同就站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说:“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单纯想提醒你一句呢!”
“你不是当我傻。”刘胜东说,“明摆着她知道是我举报的,她今天非但一句话不提,还感谢我,她最后还来这一招友情关怀。你真的懂她是怎么想的?”
张发同提了提眼镜,头头是道地说:“刘总,这样啊,我分析下来,李庆越这种心态,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圣母心,没有底线地以德报怨,还有一种,就是满级大佬来到了新手村,不稀得和新手村的人玩。”
听到后一句,刘胜东脆弱的神经发作,面带愠色,“那你觉得她是哪一种呢。”
张发同缩了缩脖子,说:“第一种,但肯定是假的,她是装圣母。”
风呼呼地吹过。
李庆越和胡军军走在马路边上,树叶簌簌地飞落,在两人的步子前缓缓叠成地毯。
胡军军努力解释说:“老李,你别再问了,你问了又有什么用,这你不都出来了嘛。”
李庆越停住脚步,盯着他,“你真的不想说是吧?我再问你一遍。”
“我说我说,真是姑奶奶。”胡军军很为难地说,“那钱吧,还差三万一,是我们三个人凑的。”
“说具体点。”
胡军军知道逃不过,只得将魏霄兰和他的那一出说了,关新成的事他只字不提。
“阿成呢,霄兰呢?他们人呢?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李庆越的语气开始严肃起来。
“他们去玩了,现在没开工,肯定出去玩了。”
李庆越忽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像石头一样站在那,似乎他不说清楚,她就不会移动,永远。
胡军军只得破罐子破摔地说:“说了吧,我说了,阿成,去摩托车杂技队,玩飞车,挣了一万五。”
“什么飞车?人没受伤吧?”
“一个楼飞向另一个楼,哎呀,就是过家家那种,就脚受了点轻伤,一点没事,你一百个放心,几天就可以回来复工了。”
那一刻,他看得出来,李庆越的眼睛恍惚了一下。
她没有再说什么,胡军军心里在打鼓,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好像这一切都未曾发生,他身边的李庆越还是以前那个和他一起修车的小女孩。
忽然,他听见李庆越的唏嘘声,他一抬头,就看见李庆越眼里的泪水,她语气沉陷得令人心疼:“老胡,你为什么不阻止他,阿成他,我一辈子都还不起。”
胡军军心里痛了起来,他明白那种感受,那种刀绞的感受。
快到家的时候,李庆越平静了许多,她问:“老胡,有没有消息灵通的朋友,要能摸清刘胜东手下,特别是那个大背头的行踪。”
胡军军大概猜到李庆越想收集刘胜东作恶的证据,但是刘胜东这人谨小慎微,凡事踩着法律红线,绝不再往里踏半步,想举报他很不容易。
他思虑了一会,想起来了,忙说:“老李,我确实有个朋友,是专给各摩配店送货的,他每天到处跑,消息也准。”
“行,你把他电话给我吧,我和他联系联系。”
“你放心吧,我朋友仗义,肯定会一心帮助我们。”
接下来几天,李庆越三人一起轮流在医院照顾关新成,关新成也顺利出院,出院时,李庆越将拐杖递给关新成,说:“你再拄几天吧,别逞能了。”
关新成手一推,他大步地往前走,只是还有点跛。
李庆越望着他一晃一晃的背影,又看了看胡军军说:“以后赚钱了,给他买一辆好点的车吧!”
胡军军先是一笑,又低下了头:“好。”
很快,在魏霄兰的努力下,营业执照办了下来,大家将早已将准备好的门扁挂到了学校门头上,这也意味着,这里以后就不是老花园区小学了,因为现在那门头上写着正正方方的一排大字:庆越二手摩托车公司。
四个人仰望着门扁发起了呆,几乎同时露出了充满希望而又美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