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的冷天气, 只是冬娘娘的前哨而已。
昨日一场大雪,京城里的冬天好像才真正开始,终于有了传说中该有的模样。
苏云绕一早起来, 里三件外三件, 最后还裹了一件狐裘大麾,整个人毛绒绒的, 好像一只笨狐狸。
这才刚一迈出房门没几步,就脚滑直接摔进了雪堆里。
半尺高的雪堆蓬蓬松松, 冰冰凉凉,倒也没把他摔疼。
刘文轩将他从雪地里拽了起来, 很是稀奇道:“今日起得这么早,不像是你一贯的作风啊,我打算去东边胡同口那里吃羊肉面片汤, 吃完了直接去太学, 你要跟我一道去吗?”
苏云绕拍了拍身上的雪, 摇头道:“不了, 不了, 大哥你自己去吧, 我要去瑞王那边, 跟他有事情要商量呢。”
刘文轩微微抬了抬眉毛, 带着几分探究之意道:“这么冷的天, 你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去见瑞王啊?”
苏云绕摇头反驳道:“也不早啊, 不是已经天亮了吗, 过一会儿太阳就该完全蹦跶出来了。”
刘文轩又突然道:“你跟瑞王殿下还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呢,昨天晚上在房里没说得清楚吗?”
突如其来的试探,好似平地惊雷一般, 炸得苏云绕脚下一踉跄,险些又摔在雪地里。
刘文轩扶着他的胳膊站稳,也不等苏云绕扯谎狡辩,又自顾自肯定道:“看来我猜得没错,昨晚你房里果然有人,那人是瑞王殿下。”
苏云绕有心想要否认,却又被大哥打断道:“瑞王殿下为什么大半夜来找你,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躲进你房里?就跟个采花贼,呃,不对,……私会,也不是,总之,这种行为实在有失妥当。”
可怜刘文轩堂堂一解元郎,硬是找不到一个合适形容词,暗道:什么事情不能正大光明地找上门来商量,非要大半夜跟偷鸡摸狗一样,呃,不对,他弟弟可不是鸡,也不是狗。
苏云绕错失最好的否认时机,脚底抹油道:“瑞王殿下好像真的有正事要说,大哥我先过去了啊。”
雪天路滑,苏云绕只两步就溜出去好远,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刘文轩从来都知道自家弟弟是个胆大妄为,且没有什么远虑的人,只要祸事不在眼前,其所言所行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就譬如当初扮女装,当花魁一样。
跟瑞王殿下交好到如此地步,显然是不太合适的,但也不见得就有祸事,刘文轩没有理由阻止他,可心里又总觉得,将来会有一些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刘文轩的担心从来就不多余,他只是没想到,意外来得比他料想得还要快。
石板小道跟不远处的红墙琉璃瓦上,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在大自然的力量之下,众生平等,该白的都得白,该绿的也得绿。
苏云绕还没走到瑞王住处,就瞧见有人已经在巷道里等着他了。
有风吹过,路边翠竹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柴珃赶紧冲了过来,披风一扬,挡在了苏云绕头上。
苏云绕被他揽在怀里,密不透风地护着,鼻尖都是暖香,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自然道:“王爷用早饭了吗?”
柴珃护着他走到了院子,才松开道:“没有,我猜你一早会过来,等着你陪我一起吃呢。”
苏云绕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喜滋滋问道:“有我爱吃的奶酪鸡丝松仁卷吗?”
柴珃拉着他进屋道:“有”
苏云绕跟点餐似的又问道:“水晶虾仁呢?虎皮鸡爪,皮蛋瘦肉粥……”
柴珃笑着打断道:“有,都有,你爱吃什么,我都记着呢。”
苏云绕又是沉默,心道这人咋这么会撩呢,也怨不得我一个直男凭白无故地就弯了,这谁顶得住啊。
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还是早先那一批,苏云绕也都认识,心血来潮地一一打了招呼,闹得几名小厮颇有些受宠若惊。
花厅里的火墙烧得暖烘烘,苏云绕一边脱下狐裘,一边后悔道:“我和大哥、二姐他们还是低估了京城的寒冷天气,早先备下柴火怕是不够,白天都不敢烧火墙。”
柴珃皱眉道:“我让人多送一些过去,不用省着,免得冻生病了。”
苏云绕眨了眨眼,点头道:“那就谢过王爷了,到时候给您算双倍的柴火钱。”
柴珃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头,没好气道:“……故意跟我见外呢。”
苏云绕笑着不说话,两人挨着坐在桌前,有说有笑地用了早饭。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停了一会儿,此时又开始接着往下落,飘飘洒洒的,漫天飞舞。
苏云绕跟柴珃一起窝在铺了皮毛毯子的矮踏上,矮踏上有靠枕,还放了一个檀木矮桌。
矮桌上正点着炉子煮着茶,炉子四周摆放着栗子、松子、云片等十来种干果和点心,还有红彤彤的石榴、柿子和苹果,黄澄澄的香蕉和甜橙。
柴珃亲手切了一个香喷喷的甜橙。
苏云绕稀罕得不行,啃了满嘴的橙汁,羡慕嫉妒道:“大冬天的,也就沾了王爷的光,才能吃到这么新鲜的水果,坊市里早就什么买不到了,只有冻梨和冻柿子。”
柴珃就跟个散财童子一样,很是阔绰道:“我让人多送一些过去,想吃就吃,不用省着。”
苏云绕笑呵呵道:“别啊,搞得我像个强盗似的,专门洗劫来了。”
柴珃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恨不得献身道:“你就是把我也给劫了去,都没关系。”
“……”
求求了,别撩了,已经弯了。
苏云绕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转移话题道:“那个,王爷你不是有事找我帮忙吗,什么事?赶紧说来听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本人能力有限,太难办的可不成。”
柴珃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瞧得苏云绕都快没耐心了,才鼓起勇气道:“你之前说,只要给三十万两银子,就愿意给本王当媳妇,这话还算数吗?”
“……”
苏云绕被这话给震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心道:我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吧,直接来这么一出,都不给人半点心里准备的。
柴珃抢在苏云绕拒绝之前,赶忙卖惨道:“昨日入宫献俘,昌平侯立了大功,父皇有意让其担任枢密院副使,与枢密使霍翻江打擂台,哦对了,霍翻江是我太子皇兄的岳祖父,苏蓉玉先是逃婚,之后又查出身世问题,我跟她的婚约早就作废,可惜我母后却不死心,怕是还要再逼着娶我另外娶一名苏家人,绕哥儿,我其实并不想参与夺嫡之争,你能帮帮我吗?”
苏云绕来京城这么久,又跟昌平侯府有联系,早就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搞舞台剧的小白,该明白的,他早就打听明白了。
苏云绕是个说话不讲究的,开口便毫不见外道:“王爷,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苏云绕不自觉地凑到柴珃身边,很是神秘道:“按理说您才是圣上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放弃帝位,您真就心甘情愿啊。”
柴珃轻笑一声,抬手捏着他的下巴,调戏般道:“我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没有什么不甘愿的。”
苏云绕一把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王爷豁达,我却要仔细考虑考虑,这事听着可有些危险,三十万两银子怕是不够。”
再说了,事情牵扯到了昌平侯府,苏云绕哪能轻易答应,别到时候危害到昌平侯府的安稳才是,豪气的祖母要是变得不豪气,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柴珃也不在意,只笑道:“你慢慢考虑,我就提前给你说一声,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也好心里有个数,免得被吓到。”
苏云绕突然后脊发凉,总觉得当他接受了自己已弯的事实后,好像就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风暴一样。
柴珃大约是看出来了他心里的担忧,突然将人抱在了怀里,好似发誓般宽慰道:“绕哥儿,别怕,你要是真成了我的媳妇,我一定会拿命来保护你的。”
苏云绕听得感动又肉麻,一把将人给推开,冷哼道:“别自作多情了,我还没决定要跟你同生共死呢。”
柴珃呵呵笑道:“谁都不死,我们俩还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
这话听着就像表白一样。
苏云绕似乎明白了柴珃的心意,柴珃似乎也知道苏云绕明白了他的心意。
两人之间萦绕着某种特殊的情义,那粉色的泡沫,都不用主动去戳,就差不多已经要破了。
可就在这种关键时候,却有小厮在外面回禀道:“王爷,昌平侯府的廖大管事上门求见,说是来接苏公子。”
苏云绕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跳下矮踏,重新穿上狐裘大麾,跟逃跑似的蹿到房门外,说道:“王爷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交易,等我去了昌平侯府回来,再答复你。”
柴珃追到了院子外,看着他上了昌平侯府的马车。
廖永兴一把年纪,坐在车门外头,看着柴珃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与防备。
柴珃勾起嘴唇笑了笑,心道:甘不甘愿又如何,就连母族这边都避之不及,他拿什么去争?不过我可以失去一样,却总得要得到另外一样,不然我真的会很不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