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蕙擦干眼泪带着她回家去。
到家时,家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她的哥哥也看不到身影。
“你坐。”
楚蕙从屋内拿出小板凳,示意林瑶可以坐在门口晒着太阳。
她自己先去墙角将那些野菜拿起剁碎了喂鸡,喂完鸡后再将院子里那一地的鸡屎打扫干净。
忙完这些还要去拿柴火去厨房煮面条,白开水煮面条放一点点的盐进去。
面条刚煮好的时候,楚蕙的哥哥就回来了,对方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玩耍,一回来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陌生人。
先是愣住,接着看到楚蕙给这人端水喝,他就不在理会的直接冲进了厨房内。
掀开锅用饭碗装了满满一碗的面条,再去斗柜内拿出装着猪油的瓶子,挖上一勺子到上酱油,就那样端着碗蹲在门口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几分钟后对方扔下饭碗,用袖子擦擦嘴就走了。
楚蕙端着小板凳坐在林瑶旁边,捧着自己的小碗,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问林瑶,“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林瑶让她随便问。
“为什么有哥哥,还会重男轻女呢?”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很久了,可是她打量过村子里的每一张脸,完全不知道该去问谁。
楚蕙从小就出生在这个村庄,她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村子到赶集时的另外一个村子。
那个村子从她们家走过去,要走俩个小时的路。
每个月她都会陪着妈妈去赶大集,那就是她走过最远的路。
她没有等林瑶回答,就接着说了下去,“村子里头每一家都有几个小孩,那些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子的后面一定要生出儿子为止,那些女孩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别人听说她有一个哥哥后,都会带着笑容的说有哥哥好啊,兄妹最好了。
可是楚蕙搞不懂这个好在哪里,她还是要跟其他女生一样每天煮饭扫地洗衣服,放假的时候还要跟着父母一起下地干活。
别人要做的事情她全部都要做,她哥哥什么都不用做。
甚至到了她十一岁后,楚蕙开始每一个月都需要花钱买生活用品好后,她越发不懂不理解这个世界。
如果是重男轻女的话,明明已经有哥哥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来?
不是已经有哥哥了吗?不是家里已经有耀祖有男孩子了吗?为什么她还会像那些招娣,盼弟一样的下场。
“我好讨厌自己的身体。”从十一岁,楚蕙从来没想过人活着,竟然会那样的痛苦跟绝望。
就好像在她本来就见不到阳光的生活上,又狠狠的踩了她一脚。
“如果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你想要什么?”林瑶用袖子帮她擦干那些滑落的眼泪,柔声问她打算。
捧着饭碗坐在小板凳上,还没有见过更广阔世界的少女,望着天上的浮云小声的道,“我会许愿让自己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无数的黑夜,她坐在阁楼中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时,像天上所有的神仙都许过这个愿望。
“也许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再这样想。”
“可是长大还需要很久很久,我想过离家出走离开这里的。”
楚蕙扬手指着隔壁另一户人家,“她家生了俩个女儿,她妈妈一直都在说要拿她去跟别人家换儿子,去年她跑掉了。”
说完,楚蕙脸上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那一天我在这里洗衣服的时候看到她,因为她打水的时候不小心将水桶摔在了地上,她妈妈用那个铁勺打了她脑袋,她流了很多血站在那里看着我。”
当天晚上对方就跑了。
村子里头议论了好几天,后面再也没有人提过那个女孩子的姓名。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今年听说她被人贩子拐走卖到了大山里头,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妈妈去闹了一场但是没有将她带回来。”
楚蕙的语气异常冷静,她仿佛在告诉林瑶也仿佛在告诉她自己。
“我太小了,我还没有成年没有自保的能力,还不能靠双手养活我自己,离开这个村庄我因为拿不出证件甚至合法的工作都无法找到。
一个没有办法生存又没有合法身份的女人,走在外面会很危险,我不想逃离这里后又进入下一个火坑。”
这种道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只有熬到了十八岁拿到了身份证她才有能力离开这个村庄。
“可是十八岁,为什么那么遥远那么长?”
长到她仿佛已经死过了无数次,依然没有等到那一天。
跟她并肩坐在一起的林瑶,怔怔的坐在那里,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少的可怜。
她很想说点什么,想要为这个清醒的女生做点什么。
“我可以帮你。”她听到了自己词穷了许久后,才憋出来的话语。
楚蕙摇摇头,“你帮不了我。”
能够合法现在给以她帮助的人,只能是她的父母,她还没有成年她没有自主权,她所有的行为跟想法都可以被人轻易的否定。
这一点,也是楚蕙在无数次的实践中,认清的事实。
一顿饭吃完,楚蕙去将自己跟哥哥的饭碗都清洗干净,重新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回到学校内。
这一次林瑶没有陪着她一起过去,而是在她走后开门时,看到了自己的浴室。
她踏入浴室之门关上门,身后的山村逐渐消失。
一居室内,于欣欣正在阳台借用洗衣机洗她的厚衣服,听到浴室内有动静传过来,她往那看了一眼。
“我昨天打你电话没人接通,我就猜你是进了异世界。”
林瑶从浴室内出来,换上家居的鞋子走到自己的床前,弯腰从下面拖出来一枚鞋盒。
里头放着她上次赚的奖金,还剩余的几万除了学费比她存在银行卡内,剩余的都在这里。
“你拿这些做什么?”于欣欣从阳台走进来,看到她拿这些钱好奇问她。
“这一次在异世界遇到一个很特别的女生,我想为她做点事情。”
林瑶将那几万块钱的现金都拿出来,跟着她坐在小桌子前,把这一次异世界所见所闻都告诉她。
“真让人心疼的女生,我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也遇到过,有女生不小心将口袋内的生活用品掉出来,然后就好多男生在后面嘲笑,还有人偷出来在上面涂抹红药水。”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于欣欣现在回想到这一幕还是被气的咬牙切齿。
“你说我捐一笔给学校小卖部怎么样?”林瑶数着自己还剩余的这些现金。
“小卖部靠着这个东西来赚钱,你捐赠的话只会让老板上火,而且按照你说的价格老 板想必也知道当地的收入跟女生的情况,所以才会卖那么便宜的物品。”
“她问的那几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
林瑶那一刻甚至想到了自己,她想着柳州山洞内的一家三口,她问父母逃亡后有没有担心被单独留在江津市的林瑶。
对方只是用一句你不懂,就将她打发了。
“如果当地的人全部都重男轻女的话,是不会管谁家的家庭是兄妹组合还是姐弟的,所有的女人都是在剥削的一方。”
于欣欣坐在她对面,拿出手机搜索一些她看过的新闻给她,“相反兄妹组合,有时候对那个妹妹的不好跟轻视还会被所有人都忽视掉。
别人只要听说这个家庭是兄妹组合,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上一代人已经完成了儿女双全,还第一胎就是儿子。
日子肯定会过的很舒心,也不会在意二胎的性别。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吧,就连独生子女的父母在二胎开放的时间里,多少家庭拼着老命去生二胎。”
林瑶想着自己在阁楼上看到的画面,“她妈妈也是女性啊,她应该知道学校卖的最便宜的生活用品也要三块钱吧,我看到楚蕙跟她要三块钱的生活费,她竟然把三块钱给儿子,俩块钱给楚蕙。”
她当时真的很想撬开那个女人的脑袋,好看清里头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是怎么做出这种行为的。
“因为女儿再需要,也不能超过儿子。儿子是家族的传承是血脉的延续,这些人早已经将儿子当成了天,女儿是什么?一个随时就会属于别人家的物品,她怎么能够零花钱比还多?”
于欣欣往常刷短视频时,经常看到这些内容,她狠狠的吐槽过那些重男轻女的家庭后,提出自己的主意,“我们可以联系学校合作,不要从小卖部入手,就是学校那边的费用恐怕不便宜。”
而她们俩个人身上能够动用的钱太少了,想要跟学校合作恐怕俩三万块钱是不够的。
“其他钱我去想办法,这些你都拿去购买生活用品。”林瑶将自己那仅有的几万块钱都拿出来给她。
当天晚上就重新去了一次浴室之门外。
她出现时,楚蕙正抱着她赠送的那篮子草莓,安静的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月亮。
“草莓。”
来之前,林瑶去水果店重新买了一篮子的草莓,特地带过来送给楚蕙。
“我以为你走了。”
楚蕙晚上放学回来就没有再见到对方,她等了很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睡觉,她以为是林瑶审核结束对她很失望,所以才会离开。
“我说过会陪着你几天,就不会食言。”
林瑶将草莓递给她,换掉了她怀中那个早已经空空荡荡的篮子。
“楚蕙,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可以吗?”
今夜,写在玻璃上的文字格外的长。
“什么事情我能帮到你?”楚蕙想不出来她还有能够帮助到别人的时刻。
明明她连自己都帮不了。
“当然有啦,比如说现在除了死亡之外,你还想许什么愿望呢?说出来后我们一起试试看,也许愿望这一次真的能够实现。”
“我想要灯,一盏属于我自己的灯。”
她放学想在学校内多停留一点时间,利用学校的灯光写作业,回家就要挨打。
理由是哥哥跟你同班同学,哥哥已经那么早回家了为什么你还没有回来,一定是在外面玩疯了才会这样。
她放学第一时间冲出去,赶在哥哥前面回家就要忙着去洗全家的衣服,再去做饭,而这个时候哥哥却已经在写作业了。
等她忙完一切再去写作业时,又会被骂为什么哥哥已经写完了,你还在这里耽误时间,接着就会被人关掉灯。
她试过无数种的办法,不管怎么做最后那个被指责被挨打的人,永远都是她自己。
“我想要一个梯子。”爬上阁楼这条路,她摔过无数次,她不是没用过板凳放在下方。
可有时候半夜起床去解手时,会发现放在下面的凳子让人拿走了。
拿走的次数多了,甚至有一次楚耀祖还当着她的面搬走凳子,再往后楚蕙就这样不再借助任何的工具上下。
“我还想在十八岁前,不要被父母嫁人,这个是不是不能许愿?”
“为什么不能?当然能啊。你不会被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