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最近都自己开车?不累吗?”江一眠问。
傅承焰侧头看着他笑,“有司机在你怕羞,我想和你在车里亲热的话,多不方便?”
江一眠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你别乱说。”
傅承焰笑,“好好好,我不乱说了,说点正事儿。怎么样,事情处理好了吗?”
“快了。”江一眠答,“只要谢之繁配合,就能达成和解。”
对于这个结果,傅承焰并不意外。
当初让吴巡去递请帖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今天。不过他确实什么都没参与,就只是给了谢之繁一个机会,顺便请了点记者朋友来生日宴热闹热闹而已。要怎么做,都是谢之繁自己的选择和自由。
不过这表现,傅承焰还算满意。
“谢之繁答应了吗?”他随口一问。
“嗯,答应了。”
“有条件?”
“嗯。”
“有条件的人最好掌控。”傅承焰突然含笑看着江一眠,“最让人无从下手的,是没有条件,没有欲。望的人。”
赤。裸裸地影射。
江一眠心领神会,垂下了眼睫。
“我们去哪儿吃饭?”他低声转移话题。
“眠眠,别逃避。”傅承焰突然握住他的手,单手打着方向盘,转进一条更加繁华的大道。
安静了几秒。
江一眠说,“……我并非没有欲。望。”
“确实。”傅承焰假装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昨晚我吻你的时候,每次都有反应,就是不让碰。”
他突然侧过头,一改往日笑盈盈的模样,眸色沉沉道,“眠眠,我总觉得,你和你的身体,似乎是两个人。一个对我有强烈的欲。望,丝毫招架不住亲密接触,而另一个对我的撩拨不仅无动于衷,还严防死守。”
江一眠心脏猛地一落,仿佛此刻脱光了衣服被傅承焰清楚地看了个透彻。
傅承焰能明显地感受到掌中江一眠的手在轻微地抖,他便瞬间收了锋芒,温声道,“对不起眠眠。我开个玩笑,别介意。”
见江一眠仍旧不说话,他靠边停车,松开安全带,倾过身体把江一眠搂进怀里,“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虽然傅承焰并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哪里刺激到人了,但是他见着江一眠这个样子就只想道歉。
他见不得江一眠心情不好,更见不得江一眠难受,脆弱,隐忍不发。
抱了一会儿,江一眠从他怀里轻轻挣脱出来,眼睫低垂,“傅承焰……”
“嗯。”
“别动不动就道歉,你没错。”江一眠抬眸看向他,漂亮的眼眸中漾着水雾,“有问题的是我。”
是我想你想到无法自持,又放不下别扭,想要的更多。
越想要,越得不到,越别扭,越克制。
一边想吻你,想被你触碰,一边又不想在还没确定爱意的时候答应和你交往,和你上床。
都是我的问题。
你不用道歉。
我想听的,也不是道歉……
可江一眠说不出这些话。
傅承焰疼惜地看着江一眠盈着水光的眼眸,片刻后,指尖插入他脑后的发,大拇指指腹温柔摩挲着他耳后的肌肤,嗓音低缓地问,“你有什么问题?”
“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依靠我。”
“随时都可以。”
“告诉我好吗?”
江一眠被哄得动摇,他看着傅承焰天然深情的桃花眼,此刻里面正流转着他想要的爱意。
或许真的应该告诉傅承焰,自己想要什么。他想。
“眠眠,你不用这样隐忍,你可以说出来的。”傅承焰还在继续哄着。
“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相信我。”
“告诉我,一切交给我,好吗?”
“眠眠……”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江一眠终于开口。
傅承焰温柔且认真地看着他,“你说。”
江一眠一直都不想说这个话题,也逃避去细想这个问题,他怕那些问题一旦问出口,两人的关系也只能到这儿了。
又或者,关系还可以继续深入,但也一眼望得到头。
虽然现在心下决定要说了,但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咽进了喉咙。
开口比他想象的艰难。
江一眠从他手中挣脱,靠在座位上目视前方,暗暗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又才看向傅承焰的眼睛,终于问出了口,“你会喜欢我多久?”
傅承焰被问住了。
他没想过江一眠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是他从没想过的。
他看着江一眠期待又担忧的目光,心里没有答案。
“一个月吗?”江一眠又问。
空气安静了几秒。
幸好,这个答案他早就有了。
傅承焰说,“不止一个月。”
“那是多久?”江一眠似乎铁了心要知道。尽管身体都因为预知到结果而忍不住有些抖,他也执着地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心痛受伤。
傅承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广场上整点的钟声响起,他都没有移开目光。
江一眠,也如是。
悠长的钟声响了十四下。
余音散尽的时候,傅承焰说了实话。
“我不知道。”
车内又是良久的沉默。
两人依旧对视着,各自的眸中不断流转着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江一眠黯然收回视线,开口说了声“好”,然后开始解安全带。
傅承焰想留人,却最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就那样看着他下车离开。
在后视镜里与自己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他终于明白了江一眠为什么会这样。
江一眠的身体经不住他的爱。抚和亲吻,这是对待喜欢的人才会有的本能反应,但江一眠这样乖顺的人对待感情和性关系明显更保守传统,需要确定长期关系才会不再克制感情和爱。欲。
而自己,他很清楚,永远也做不到和谁长久地在一起。即使这个人是他日思夜想,想得快要疯了的江一眠,他也做不到。
他从来不信什么一辈子,也不觉得自己能守着一个人过一生。
傅承焰在车内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钟声再一次响起,他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夹着烟的手随意搭在车窗,深邃的眉眼逐渐沉郁,他单手猛地转动方向盘,掉头疾驰而去。
而此刻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的江一眠,眼中闪着水光,但没过多久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他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没欲。望?
只是克制更多罢了。
但刚才似乎有些冒险了。
如果这段关系就这样结束,他会后悔今天问出这些问题吗?
江一眠在心底反复问自己,问了好久。
没有答案。
但说出来之后,有种坦然的畅快感。
似乎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
江一眠没精力琢磨了,他现在只能等,等着傅承焰后面的反应。
别无他法。
江一眠停住脚步,抬手看了下腕表,已经三点半了。
本来是打算回警局等谢之繁的,但现在他心里真的很乱很不好受。
可即便如此,他的人生始终还要继续。
胃疼的那些天,没有去琴行练琴,也没有去清泉三苑做脱敏训练,只在手机上时常注视秦霄的眼睛。
而不论是练琴还是脱敏训练,最重要的就是坚持。不能再沉溺于低迷的情绪中了,毕竟人生也不只是爱情。
江一眠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去了清泉三苑。
训练断了这些天,刚开始做又有些艰难,持续的时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久了,好在经过多次的努力调整,还是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进入状态之后就好多了。
这次江一眠在出租屋里待了一个半小时,比上次多了二十分钟,直视秦霄照片的时间也从十几秒延长到了半分钟。
整个训练过程,虽然一开始很痛苦,但总体来说进步很大。
训练结束,江一眠从清泉三苑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对面的博艺琴行。
今天周六,晚上有课。
现在还早,反正无处可去,练练琴定定心也好。
江一眠到达琴行的时候,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结束课程出来了。
学生们都是白天的课,并不清楚江一眠已经是琴行里的代课老师,所以看见他还是叫着“江同学”。
有几天没见着这位漂亮同学了,大家都很热情,围上来问他去哪儿了,怎么没来练琴云云。
江一眠没什么心思和人寒暄,但还是温和有礼地一一回应,说自己前几天生病了。
钢琴弹奏其实是需要一定体力的,特别是他练的都是高难度曲子,更是需要充沛的体力。力道不够,或者把控不好轻重缓急,奏出来的音色和情绪都是天差地别。
无意义练琴只会浪费时间,所以胃疼的那几天,他就没来琴行了。
一听江一眠生病了,学生们更热情了,纷纷关心。
江一眠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依然还是方映蓉来解救了他。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了下他的近况和身体情况。
想着江一眠近来病了,方映蓉早就给他发了微信,说今晚她自己上课。根本没想到他会来琴行。
而江一眠今天都没怎么看微信,所以不知道这事。
不过江一眠说自己已经恢复了,没什么问题,方映蓉正好还有事,也就放心地离开了。走之前让他有事给她打电话。
到了晚饭时间,学生几乎走完了,只有零星的几个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
江一眠没胃口,依旧在琴房呆着。
原本弹着上次突然胃痉挛时没练好的《西班牙大协奏幻想曲》,却不知怎地不自觉换了一曲。
所以当安宇背着吉他出现在琴房门口时,就看见江一眠闭着眼,一遍一遍地弹奏着《水边的阿狄丽娜》,音色一次比一次哀伤。
安宇被他琴声里的情绪带了进去,心中凄然,抱臂环着一瓶饮料斜倚在半开的琴房门口,一边听琴,一边看他。
一首曲子,江一眠弹了一个小时。
安宇也听了一个小时。
等他看了腕表起身的时候,安宇才完全推开门走进去,关切道,“江同学,有心事吗?”
他贴心地递了一瓶饮料过来。
江一眠本就记性好,加上前世受过特训,对人的面孔和名字一向过目不忘。虽有段时间没见了,发型和衣服也都发生了变化,但他记得这个体格健硕的阳光大男孩,包括和他一起出现的那个清秀男生。
不过饮料就算了,江一眠从不喝。
便直接拒了,“谢谢,我不喝饮料。”
离得近了,安宇这才发现江一眠脖子上的几道新鲜红痕。
原来江同学有对象了。
接着他又不自觉地想,是男生还是女生?
下一秒,他不琢磨了,是男是女都改变不了有对象的事实。
安宇失落之余,既尴尬又有些自责地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背到身后,强颜欢笑说,“饮料确实没什么好的,还是不喝了。”
“安同学,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江一眠说。
他今天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和心情与人谈天说地。
可他不知道这一声“安同学”,却让安宇心神荡漾。
本来过了这么久,安宇还怕他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没想到他记得。
安宇突然觉得,有对象也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没结婚,自己就有机会。
于是他连忙问,“是要去上课吗?”
他早就跟方映蓉打听过,知道江一眠在给成人三班代课。所以才会特地在周六甩开林澜。
江一眠随意“嗯”了一声,然后抬步往外走。
“我能旁听吗?”安宇在他身后提高音量。
江一眠站定回头,神情漠然,“是钢琴课,不是吉他课。”
“我知道,但音乐是共通的,不会受乐器所限制。”他的声音很坚定,透着学生才有的一股青春韧劲儿。
已经六点五十五分,江一眠没时间再纠缠。
丢下一句,“随你。”
然后大步离开了琴房。
上周他已经在手机软件里备好了课,直接去办公室拿上教材,就去了成人三班的教室。
安宇一直跟在他身后,因为没被拒绝,眼中眸光明亮。
*
生日宴除了第一天,后面都有傅家人出面,傅承焰不必露面,所以回到酒店后,他就直接上了顶层。
进门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江一眠的身影。明明两人只待了短短一天,傅承焰的生活里却仿佛都是江一眠的影子。
他走向次卧,房门打开就看见床上叠放整齐的江一眠的衣物。
傅承焰倚在门口点了根烟,站了一会儿。
然后洗澡睡觉。
硬躺了一两个小时,睡不着。
傅承焰换上衬衣西裤,随手拿上外套,一边单手扣着衬衣扣子,一边大步往外走。
走到玄关又折回卧室,从床头柜上的黑色绒盒里拿出那对星空袖扣戴上,出门。
今天周六,如果秦霄的事处理好了,江一眠应该会去琴行。
上次傅承焰替江一眠接方映蓉的电话时,得知江一眠在琴行做兼职老师,他顺口打听了代课时间。每周六晚上七点到九点,成人三班。
傅承焰驱车到警局,秦霄还在里面,没有江一眠的身影。
他又上车掉头,往琴行疾驰而去。
到达博艺琴行时,晚上八点半。
傅承焰快步走到门口,却突然顿住脚步。
他没进去,在夜色里绕着琴行的玻璃外墙走,只有几间教室亮着灯,应该都是成人班。
傅承焰一间一间地看过去,最终在琴行背面的一间教室里看到了站在讲台上认真授课的江一眠。
他身后的幕布上投影着《致爱丽丝》两个版本的创作背景。
玻璃墙很隔音,傅承焰听不到江一眠的声音,他就那样静静立在黑夜里看着江一眠。
看他讲创作背景,进行曲式分析,鉴赏《致爱丽丝》的经典演奏合集,最后幕布上是《致爱丽丝》的曲谱。
一小节一小节的讲解与示范,江一眠在授课的过程中逐渐找到了心中的平和,原本冰冷的神色都温柔了许多。
课程结束,他从琴凳上起身,随意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恍惚间看到了傅承焰的身影。
他笑了一下,心下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这才分开几小时,想傅承焰都想出幻觉了。
等学生散尽,他再次抬头,仔细看去,窗外根本就没什么人影。
安宇一直跟着江一眠,直到出了琴行,还不死心地想送江一眠回家。
江一眠婉拒了,然后打车去了警局。
如果谢之繁没有改变注意的话,应该已经在白天来过一次了。
可秦霄不仅不接受和解,还在警局差点又对谢之繁动手。
江一眠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当然,秦霄很快被警员制服了。
其实秦霄会有这些反应,都在江一眠的意料之中。
他立在门口,眸色平静地看着被两名警员钳制的秦霄。
混乱中,秦霄气急败坏地抬头,阴鸷凶狠的眉眼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
江一眠没有退缩,保持淡漠的目光直视着秦霄。
看着秦霄眼中的情绪,由惊喜,慢慢变成自责,最终又成了暴怒。
江一眠知道,他看见吻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