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第一轮野培计划的顺利推动,大家倾注了不少心血。
在野放基地出生的这些崽崽们就像是一颗颗宝贝金疙瘩,时刻牵引着饲养员的注意力,尤其是还没满月的这段时间,更是三班倒地通过监控注意着崽崽们的情况。
野放基地不比保护基地,什么设施都齐全,半开放式的生活环境也更加危险,再加上饲养员要减少干预,所以更需要熊猫妈妈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花椒带娃经验丰富,为了保护好甜椒,头几天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缩在石洞里一动不动,饲养员试着把食物放在它附近,它也是无动于衷。
直到过了二十多天,甜椒的身上慢慢长出白毛,花椒才小心翼翼地从石洞出来去附近的竹林里觅食,饲养员也才有机会近距离地拍到甜椒的照片。
不过花椒很警觉,惦记着石洞里的崽崽,它没有在竹林耽搁太久,吃了个半饱就急匆匆跑回来喂奶了。
同样是从小也野外长大,星月还是更习惯被饲养员照顾。
虽然生活在野外,但面对饲养员的投喂它是来者不拒,只是暂时还不允许饲养员靠近自己和崽崽,稍微走近两步它就会呲牙表示抗拒。
没关系,能远远地瞧一眼满月也是好的,星月的营养跟得上,奶水的质量也就能更好,二十多日龄的满月长得很快,瞧着个头已经比一个多月的崽崽要大了。
花椒和星月都是有经验的妈妈,相比第一次带娃的团团,饲养员们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它们娘儿俩身上。
镜头里,团团正在手忙脚乱地照顾着怀里的团禾。
团团刚睡醒就开始忙了,反反复复了十分钟也没哄好,负责记录吴博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团团的焦急。
光是瞧着团禾趴在团团怀里扭动的动作,就知道它的叫声有多么刺耳了,还好摄像头收集不到声音,要不吴博也得跟着团团一起崩溃。
是饿了吗?不是啊。
是要拉臭臭?好像也不对。
是身体不舒服?瞧着也是好好的啊。
团团快被团禾折磨疯了,一个不小心把团禾从怀里掉在地上后,又急又慌又害怕的团团差点一个没忍住捶它一拳。
屏幕里的团团急得都快用人话大喊救命了,屏幕外的程穗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夹着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炒菜。
“哥,你这菜炒得不错啊。”
“这还用你夸?我好歹也在炊事班干过两年。”
“哥,我想吃排骨了。”
“赶明儿我去城里买几斤,回来咱炖着吃。”
“吃饱了吃饱了,今天吃得真得劲~”
“这就饱了?我蒸这么多米呢,赶紧再添一碗去,今天要是不把米吃完我可踹你了啊。”
瞧程穗和段胜男他们有说有笑的,吴博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程穗可是团团的“亲妈”,按理说她应该要比所有人都关心团团才对。
可她呢?除了几天前帮着刚生产的团团回到草窝、把刚出生不久的团苗送走之外,再也没有关心过团团。
每天团团带崽的行为记录都是安排别人去负责,她只留意着花椒和星月的情况。
昨天吴博和几个人闲聊时说起这事,他们说程穗是平时操心操太多了,如今要是帮团团带娃肯定会累,想休息一段时间缓缓,他还不信,今天看来……
“姐,你快去看看团团吧,”走到程穗身边,吴博把刚才记录的内容拿给程穗看了一眼,“团禾不知道怎么了,团团一直哄不好。”
咽下嘴里的那口排骨,程穗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团禾是生病了吗?”
“看着不像,但是一直很闹腾。”
“只要没生病,那就不用操心了。”程穗又往碗里夹了一筷子的土豆丝,语气依然平淡。
吴博愣了一下,“姐,你不帮一下团团吗?”
“不能帮,”程穗用筷子压了压碗里的米饭,“团团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它要学会当一个妈妈,学会照顾自己的孩子,我们暂时帮不了它。”
“可是它明显不会带崽崽啊,咱们就……”
“哎呀!你墨迹个屁啊!”
段胜男提高音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干好你的工作就行了,操这么多闲心干什么?别逼我踹你啊。”
段胜男的话就是军令,没人敢反驳,被她这么狠狠一瞪,吴博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重新回到监控室的那些屏幕前,吴博失望地将本子丢在了桌子上。
他可以理解程穗需要休息,毕竟从野放基地开始建造开始她就一直在忙,还经常要两地跑,但团团现在很需要她,初为人母的它需要妈妈来指导一下自己……
抬头看向屏幕,当他看到团团一脸精疲力尽地给团禾喂奶时,心里也跟着暗暗下了决定:当妈的没精力帮亲闺女?没关系,大不了他这个“月嫂”亲自来!
吴博好歹跟在程穗身边工作好几年了,程穗也常说他踏实肯干,还说要升他做野放基地的一级饲养员,负责调度其他的饲养员呢。
吴博有信心,可以给团团提供它需要的帮助,既然程穗目前需要休息,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拿出往年照顾崽崽的笔记,吴博又叫了几个经验丰富的饲养员来。
仔细商量一番后,他们决定提前给团禾做一个体检,替它检查一下身体看是不是有什么疾病,顺便再通过近距离的互动观察,看看团团有没有“产后抑郁”。
他们把自己的计划跟程穗说了一下,程穗看都没看就否定了:“我说过了,团团需要自己学着照顾崽崽,你们帮得太多,只会是害了它。”
吴博:“团团缺乏经验,如果不帮忙,它肯定会崩溃的。你是没看过最近的监控录像,团团每天都很疲惫。”
“基地有规定,避免过多的人为干预。”
“基地也有规定,特殊情况,饲养员需要为大熊猫提供帮助。”
程穗和吴博各有各的理由。
程穗认为团团需要自立自强,自己摸索着照顾崽崽的方式;吴博觉得团团需要引导,有饲养员的帮助它可以学得更快。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的话都很有道理,可身为野放基地的负责人,程穗命令吴博他们禁止给团团提供帮助,这才勉强给这次的争执画上一个暂时的句点。
吴博他们也不想放弃,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还是决定要成为“月嫂”给团团提供必要的帮助。
第二天一早,吴博和几位饲养员披着雨衣进入了团团生活的园区。
被崽崽闹腾了一晚上,团团这会正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它下意识地将手臂拢紧了一点,可当看到来的是它认识的两脚兽后,便又放松了下来。
“团团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吴博从竹筐里摸出一只窝窝头,轻声哄它道。
扫视着那些面孔,团团耸了耸鼻尖哼叫两声。
“嗯,嗯。”
我的妈妈呢?妈妈怎么没来?
见团团并不排斥自己,吴博试着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它的鼻梁:“乖,这几天带娃肯定很累吧。”
毕竟是从小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团团的性格要比星月和花椒温顺得多,不仅允许他们靠近,就连把团禾从它怀里拿走也不会着急。
这次行动远比他们想象得要顺利。
团禾很健康,暂时没看出有什么疾病,他们猜测,它总是哭闹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吃奶的时候呛了风导致胃胀气,也可能是团团帮忙排泄不及时,总之还是由于带娃经验不足。
团团的虽然被团禾的哭闹声折磨得很疲惫,但整体精神还算好,几个饲养员陪着它玩了一会后,状态很快就好转了很多。
事实证明,他们的推断没有错,没有带娃经验的团团的确需要他们的帮助。
回去后,镜头里的团团确实活泼了不少,平时没什么胃口的它今天硬是吃了两颗大竹笋。
临近傍晚,山里又下起了雨,几个饲养员喝起了庆祝的酒倒一点不觉得身上有多冷。
端起杯子将酒分给了程穗一些,吴博心里早就把尾巴翘上天了,但表面上还是努力按捺着上扬的嘴角:“程姐,你瞧我说得没错吧,团团是需要我们的帮助的。”
“我知道你是希望咱们的野培计划能顺利推动,但还是要一步一步地来,不能一下子就彻底不管它们了,你说对吧?”
看着杯子里的酒,程穗没有说话。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除了吴博之外,还有好多饲养员心里也有不同的想法。
从前在保护基地,有王新军坐镇负责人这个位置,再加上大家又都是刚来的,所以没有人对程穗当主管有什么异议。
可大家一起工作了几年,积攒了许多经验后,从保护基地转移到野放基地,凭程穗一个人的力量就有点压不住了。
为了保证第一期野培的顺利进行,来到野放基地的都是经验丰富的饲养员,可以说除了吴博和曹梅之外,每个人的年龄都比程穗大。
谁会希望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管着?
当个主管还行,直接升做基地的负责人?从保护基地转过来只升了一级的人心里都是酸酸的。
吴博还好,到底是程穗一手带出来的,有什么事都会当面给她说,不想那些表面和善的笑面虎,背地里一个个都等着抓她的小辫子,试图证明她的决策是无用的、错误的。
程穗是真的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心思。
来野放基地的都是骨干,是有很多饲养经验在身上的,比起把这些不服气自己的人赶走,程穗还是更希望大家能够拧成一股绳,把心思全都用在工作上。
可她对人员管理确实没什么经验,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程穗决定向王新军求助,希望听听他的建议:“王叔,你说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
“不能怂啊,你得学着硬气起来!”
好歹当了几十年的官,虽说照顾熊猫他说不出个一二三,但管教好手底下的人,他自有一本心得经。
“你这个人啊,就是性子太软,跟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但是管理一个基地,可不像是管理几十号人那么简单,你得有点领导的架子,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
王新军一针见血地说出了程穗的问题。
没错,过去不管是在保护基地还是在动物园,程穗都把身边的人当成朋友。
馆长、主管,这些职级只比他们高了一级而已,和气点是好事,能和大家相处得融洽。
但基地的负责人位置太高了,他们只知道程穗是内定的负责人,不清楚她这一路走来的付出,自然会心有不服,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与其一个个地解释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倒不如把负责人的威严给立起来,让他们知道自己也是个有手腕、狠心肠的人。
拉近距离很重要,学会疏远同样是必修课。
“那这次会不会是我真的做错了?”程穗不确定地向他问道。
王新军:“做错咋了?谁能保证自己没犯过错?关键的是,你不能把自己的错变成小辫子被人揪住。”
“你总说团团需要长大、需要锻炼,你呀,也得学会自己独当一面了。”在他们聊天时,旁边也传来了孙婆的声音,“你这个当娘的,得给团团树立起一个好榜样才行。”
程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我一定努力!”
跟王新军聊完了正事,孙婆接过电话后,又聊起了关于她的一些私事。
“罗奕阳昨天从国外的那个啥啥啥市给你寄了一封信,我过两天托人给你送去,你云姨也说等他放假就回来了。”
程穗没太在意,随口“嗯”了一声后,继续总结着《怎么当一名合格的基地负责人》的心得。
“我瞧着奕阳这孩子挺好的,你有啥想法吗?”
程穗的笔尖倏地顿了一下,“想法?我一直把他当弟弟啊,哪有什么想法。”
“奕阳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孙婆意味深长地笑道。
孙婆和罗奕阳接触的时间不短,同样是在动物园的时候就认识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罗奕阳对程穗的心思,孙婆这个局外人看得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开始还是“一阳”的时候,他把程穗当成带他入门的师父,是尊重;
后来变成了“赵一阳”,他把程穗当成了姐姐,是敬爱;
最后变成“罗奕阳”,才是最真挚的一份喜欢。
其实孙婆瞧着,罗奕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喜欢她的,只是因为自卑才不敢说出口,就像是电视剧里放的那些纠葛的男男女女一样,一直等到自己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才敢袒露内心的想法。
听着孙婆这么说,程穗莫名有些紧张,手里那支罗奕阳送她的钢笔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
“别瞎说了,我们,我们就是姐弟而已。”
程穗努力平复情绪,试着继续写下去,可落笔了好几次都没能写出一个完整的字。
一语点醒梦中人,孙婆这么一提,程穗才隐隐觉得罗奕阳对自己的态度,好像确实不太像弟弟对待姐姐那样,甚至还想起了他对自己那好几次模糊的暗示。
罗奕阳他真的……喜欢自己?
“你个死丫头,才发现啊!”
晚上程穗洗脸的时候,一旁在刷牙的段胜男推了一下她的头,“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好意思面对他而已。”
差点被她推出去的程穗稳了稳脚跟,又问:“你怎么也知道?”
“上次他来基地找你我就看出来了,那么关心你的一举一动,不喜欢你就怪了。”说起这事,她又撇撇嘴,“这小子,还以为我是男的,误会咱俩有点啥呢。”
程穗:……
连段胜男这么神经大条的人都看出罗奕阳喜欢自己。
看来这还真是众人皆醒唯我独醉啊。
准备躺下睡觉的时候,段胜男刚把屋里的灯关上,忽然传来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早不来晚不来,非逼着我踹你是不是!”
段胜男不情愿地披了件衣服,起身去开门。
才刚把门打开一个缝,外面的曹梅就急慌慌地挤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姐,团团那边好像是出事了!”
重新穿好衣服来到监控室时,十几个饲养员都围在正中的那台显示器前。
晚上吃饭时的酒气还没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氤氲着淡淡的红色,神情却是紧张和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程穗厉声问道。
几个小时前还得意洋洋的那几个人,此刻纷纷低下了头,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吴博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团,团团它把团禾丢在雨里了。”
一个小时前,负责记录监控的饲养员发现,团团把怀里的团禾叼起来放在了草窝上。
周围的寒冷让团禾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可团团却不为所动,只是蹲守在草窝的旁边冷眼地瞧着,似乎是在等着生命的火苗一点点从自己的眼里消失。
冰冷的雨水落在团禾身上,一个小时过去了,团团还是没有要把它捡起来的意思,这才赶紧通知所有饲养员,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团团这是在虐待团禾?”
“为什么?就因为团禾太吵闹,不听话?”
“不至于吧,当娘的总不能容不下自己的孩子啊。”
几个负责观察的研究员没有被他们的猜测影响,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团团这是弃崽行为,原因是团禾的身上沾了太多的“人味”。
研究员:“在野外生活的动物为了保护自己安全,会对陌生的气味很敏感,多半是你们今天和团禾呆得太久了,那股味道散不掉,所以让团团选择了弃养。”
野外不比保护基地,到处都有人类留下的味道。生活在茫茫大山之中,大熊猫不会相信人类,只会相信自己,人类的味道于他们而言不但不安全,说不定会带来危险。
为了保护自己,母熊猫会对沾染了陌生气味的崽崽选择弃养。
他们白天是帮了忙,可惜是倒忙。
狠狠地瞪了他们一圈,程穗的那股火“蹭”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她就知道,饲养员们不能过多地干涉!
“那现在怎么办?把团禾接回来可以吗?”
“是啊,想个办法把团团引走,把团禾带回来吧。”
“失败了没关系,总不能让团禾……”
“够了!”
程穗提高音调,大声盖过了他们无谓的讨论:“插手办错了一件事,现在还想办错第二件事吗?!”
她确实是手腕太软了,才会让他们打着“为团团好”的旗号伤害到它们母子。
看向屏幕里一直蹲在团禾旁边的团团,程穗坚定地说:“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靠近团团,不许再插手团团的选择!”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既然选择要团团回归大自然,就要遵守规则,哪怕是团团真的要抛弃团禾,他们也不该再插手。
他们错了,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团禾的生命,就是代价!
对饲养员来说,每一只大熊猫都是自己的孩子,亲眼看着孩子失去生命,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最重的惩罚。
不过程穗却并不是真的要团禾死去,因为她觉得团团就算再气恼,也不至于真的抛弃自己的孩子。
尽管她不知道团团为什么要把团禾放在草窝上淋雨,但她相信团团绝不会抛弃团禾。
哗啦啦……哗啦啦……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雨声不停,屋内大家的心也是放在油锅里慢慢煎熬。
等待的时候越久,他们就越是后悔自己的决定,甚至快要把指甲都嵌到肉里去了。
要不是他们多管闲事,团禾也不会……
又过去了两个小时,就在大家担心团禾的生命之火会不会被浇灭时,守在一旁的团团终于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它走过去将团禾从草窝上叼起来,仔细舔舐干净后温柔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后像往常一样为它遮蔽着外面的风雨。
妈妈,没有抛弃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