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团团当年没有跟着欢欢学会它那一手“越狱”的本事。
有糯米给自己垫脚,团团能够轻松地爬到墙头,可是当它看到外面有没有东西可以接着自己时,又重新踩着糯米的头下来了。
孩怕,这么高呢,万一跳下去没站稳不得摔个屁股墩儿啊?
可是团团又不想在院子里呆着,于是便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叫妈。
“哎!哎啊!哎啊!”
妈!你在哪?快来放我出去啊!
这院子它是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哪怕有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还有一只“舔熊”乐呵呵地讨好自己,可它就是不想在院子里呆着,总觉得身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怎么样都不舒服。
看到团团扯着嗓子一直在叫唤个不停,糯米虽不理解,但表示尊重,喝了两口水后便也跟着它蹲在门口开始了“二重叫”。
“昂!昂!昂!”
“哎!哎!哎!”
又是扒拉着栏杆、又是哼叫个不停,当程穗看到团团一脸委屈地想从院子里出来时,心一下子就软了,只好打开门把它从里面放出来。
好些天没去山上撒欢了,团团刚从基地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山坳,看着它一溜烟儿就消失的身影,只留下程穗一个人站在原地叹气。
团团,它真的适合在基地生活吗?
……
“赵叔,你近两年有见到过欢欢吗?”端起赵伟民给她倒的那杯热茶,程穗问道。
赵伟民吹着杯子里的浮沫,温声说:“常听有人说在山里看到它,倒是没亲眼见过。”
算起来,欢欢这一走也有四五年了。
当了动物园园长后,赵伟民不像之前那么自由,没办法经常上山去看欢欢,上一次见到它还是两年前在山里远远地一瞥。
这两年以来,赵伟民抽空会去山上看看,去它生活的附近村子坐坐。
村民说,欢欢搬去了更远的山里,他们也不常能见到,不过听他们说,去年在山里见到它时,它身边又添了个孩子,想来日子过得应当不错。
“怎么?你改主意了?想把团团送到山里?”赵伟民反问道。
程穗点点头,“嗯。”
团团年纪越大、性格越野,小时候可以在只有几百平的动物园里玩得不亦乐乎,现在要是不去山上跑几圈就浑身不舒服。
外院的场地不小,也更接近放养,可是团团还是呆不习惯,一定要是没有铁栅栏、铁门的环境才会觉得自在。
所以程穗才会想着要不要将它放归野外。
团团是欢欢乐乐带大的,又在山坳里生活过几年,如今成年了,也不用担心会被大型的野生动物攻击,以它目前的战斗力,保护自己绝对是不成问题。
所以,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
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团团?
如果真的要放归野外,肯定不会是距离清河村最近的山坳,也不能是附近有村子的山,只能是远无人烟的深山,因为只有是深山,团团才不会跑到人类生活的地方。
可如果把团团放回深山,那以后见到它的机会,自然是小之又小。
亲手养大的女儿,以后再没有相见的机会,换成谁都会难以接受。
人都是自私的,程穗也不例外,她当然希望团团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自己能一直这么看护着它。
但脑海里那个理智的声音又在不停地催促她,要遵循团团的选择。
赵伟民看出了她在担心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说:“到底是去还是留,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程穗和赵伟民讨论了一些关于团团的事,又聊了聊野放基地目前建造的进展,眼看时间不早了,程穗准备去熊猫馆看看乐乐和星耀它们就回基地了。
如今的川市动物园,住着乐乐和星耀这一大家子。
乐川的人气可高了,年纪小、爱闹腾,不少游客都是来看它的。
小时候比较“废妈”,多半是遗传了星耀儿时的特点,因为现在的乐川也是个爱耍宝的性子,而且尤其喜欢逗小孩子开心,过年那几天在内场营业时,隔着玻璃把好几个小朋友哄得开怀大笑。
乐双和乐喜性格更稳定了,或许是从小一起相伴着长大吧,哪怕现在是分开住了时不时也要凑在窗户前聊聊天,再一起蛐蛐看台上面的游客。
乐乐几个月前就让乐川断奶了,按理说今年又可以和星耀谈恋爱了,不过考虑到连续的生育可能会对它不好,赵伟民便让它休息一年。
原本乐乐和星耀是住在同一处院子的,最近一个月才把它们分开。
该说不说,四年生了两胎三只崽的乐乐看着确实有了些变化,除了完全褪去少女的青涩,还多了一些“妈味儿”,就是操心操太多,同时再加上掉毛和疲惫的那种感觉。
休息一年也好,尽管繁育是为了种族能够壮大,也不能把它们当成生育工具。
至于星耀……
“奕阳?”
在看到罗奕阳穿着一身工装裤蹲在星耀的门前时,程穗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的背影乍一看简直和当年刚来熊猫馆时一样,不过气质却有所不同,不再是从前那个落魄的流浪小伙,而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
“你还没回粤省吗?”
罗奕阳搅了搅碗里的牛奶,解释说:“后天就走,趁着这两天还有时间,我就来多陪陪乐乐它们。”
罗奕阳月底就要出国了,再回来估计就是明年的除夕。
见过了心里那些放不下的人,也该陪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们”,毕竟当年要不是它们自己也没有机会留下来,更不会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大熊猫对罗奕阳而言,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在熊舍和罗奕阳一起陪星耀玩了一会,离开时的路上,程穗把团团的事也跟他说了一遍,想听听他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父母可以为儿女打算,不过还是要尊重儿女的想法。”
罗奕阳不敢保证自己有多么了解大熊猫的想法,但是身为儿女的心思,他还是很清楚的。
所有当儿女的,都希望自己能够得到父母的尊重,而不是总被一句“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就逼着当一辈子的扯线木偶。
都是自己人,程穗也不在他面前掩饰了,直接说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可是如果团团走了,我以后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它了,它……”
“一个独立的女孩,一个听话的妈宝,你更希望它成为什么样的……熊?”
逐渐停下脚步,罗奕阳转过身时,轻声对她说道:“其实出国这个决定,也不全是我爸妈安排的,我自己也想去外面试着闯荡闯荡。从前有爹照顾我和小月,后来有爸妈费心安排,其实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独立过,这次就是我试着独立的机会。”
程穗听懂了他的意思。
四目相对,那一刻,她感觉眼前的这个少年仿佛成熟了不少,甚至比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还要懂事。
她可以保护团团、照顾团团一辈子,但是那或许并不是团团想要的。
就像是当年被关在动物园的欢欢,衣食无忧却失去了天性的快乐。
当父母的生育儿女,不正是希望他们将来可以照顾好自己吗?一辈子把孩子留在身边,既是保护、也是自私。
罗奕阳:“缘分,这个词听着很玄乎,不过我相信,就算真的把团团送去深山,凭你们之间的缘分,将来也一定会再次见面。”
走到动物园门口,程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紧皱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几分。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夕阳西下,看着程穗离开的背影,罗奕阳不禁又叫住了她,“姐,团团将来一定会回来见你的。”
回过头,程穗只是勾唇浅笑。
能陪伴一生的关系,不止有父母、子女和朋友,还有夫妻。
那一刻,罗奕阳在心里也暗暗发誓道:未来某天,我也一定会回来,回来陪你走完这一辈子……
回到基地后,程穗便开始准备放生团团的事宜。
寻找合适的放生地点、确定合适的放生时间,以及相关一系列的注意事项……既然决定要把女儿送走,那一定要让它风风光光地离开。
关于野放基地建造的事情还在继续,但是那几天,谁都没有去打扰程穗,自觉地将事情分散给其他的饲养员来做,同时也允许了团团在基地里活动,权当是让它陪程穗度过这最后一段时光。
要知道上次程穗在得知团团要被送去不列国时,又是喝酒、又是大哭,可把王新军担心得够呛。
这次,她可是亲自决定要送团团离开,肯定是要比之前伤心千百倍。
可惜,他们猜错了。
程穗并没有以泪洗面,更没有成天唉声叹气。相反的,她还是跟平常一样照顾团团的吃喝拉撒,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伤心或是难过。
因为就像是罗奕阳说得那样,她相信自己和团团之间的缘分,即使团团回到了深远的大山,将来她们还是会有机会相遇。
就当做是把女儿嫁到远方了嘛,嫁女儿是喜事,未来女儿只要能过得平安当娘的就心满意足了,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倒是那些想让团团当自己儿媳妇的饲养员们,一个个都愁云惨淡、唉声叹气。
团团放生的地点选好了,是位于川市西部的弓背山。
根据保护中心提供的数据,还有林卫队的勘察情况来看,弓背山的自然条件很是优越,不仅有大片的竹林,还有好些野果树。
不用担心团团会无聊,因为山上还住着两三只“邻居”,要是团团想要社交的话,可以试着去跟它们接触一下,不过人家愿不愿意搭理它就不一定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尽管刚开春不久山里还有些清冷,不过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早上出发,这一路开车而来,坐在笼子里的团团也没有表现得紧张和焦躁,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从车上下来,徐志恒的眉头拧得比麻花还紧,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捏起一片绿叶搓捻着,嫌弃地撇撇嘴:“我瞧着这山也没那么好,要不再重新给团团换个地方?”
“是啊,这也太偏僻了,会不会有啥特别危险的大型动物还没被发现啊?”
呼噜着团团的脑袋瓜,程穗白了他们一眼,“就是要偏僻才好,要是旁边挨着什么村、什么路,团团不还得跑到别人家里去啊。”
程穗明白,他们就是不想把团团送走而已,还惦记着它能够当自己的儿媳妇。
不过程穗也有自己的一把小算盘,那就是弓背山距离秃子山很近,是同一条山脉上的两座山峰,如果团团今年想要“谈恋爱”的话,说不定会碰到住在秃子山的图图。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把团团送去秃子山的,不过考虑了众多原因,还是决定让它住在弓背山,省得万一图图不喜欢团团,还会挨它一顿暴打。
修整一番后,程穗他们便带着团团上山了。
团团似乎很喜欢这里,刚从笼子里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嘘嘘了一泡,在树根下留下自己的味道(也有可能是憋的)。
上山时,它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会闻闻小花、一会蹭蹭树皮,精神头儿好得不行。
人类鲜少涉足过的大山确实不一样,这里远离尘嚣,没有电线和马路,甚至空气都要更加清新一些,放眼望去那一片茫茫碧绿,有种穿越回到千百年前的错觉。
“你们去把东西放好,我带团团去玩一会,咱们就走。”程穗将肩上的背包取下,对吴博他们说道。
众人点点头,把带来的那几只竹筐放到了就近的竹林里。
山坡上只剩下团团和程穗了。
来到陌生的环境,团团一点都不觉得困,除了好奇之外,更想快一点确定这里是不是很危险。
它已经是一头成年的大熊猫了,猛兽的本能时刻提醒着它,保证安全是最重要的。
它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陪着团团在四处走了走,确定这里没有任何危险后,团团这才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寻了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准备睡觉。
就像小时候在山坳里那样,程穗坐在地上,团团躺在旁边,然后将脑袋瓜耷拉在她的腿上。摸一摸它的脑瓜、揉一揉它的耳朵根,没一会的功夫团团就睡着了。
程穗也没闲着,而是通过对讲机听着他们在山上各处巡视的情况。
团团这一觉睡得时间很短,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就醒了。
“嗯……”
打了个哈欠,团团咂了咂嘴,睡眼惺忪地看向了程穗。
它饿了。
程穗替它擦了擦嘴角快要滴下来的口水,轻声说道:“团团饿了?那快点去吃饭吧,吃完回来再睡。”
扬起头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竹子的味道好像离得并不远。
团团没想太多,起身准备去附近的竹林里吃点东西。它先是走得很慢,然后又加快了脚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吃完饭然后回来跟程穗玩一样。
“嗯,嗯。”
跑出几十米后,团团不放心地回头瞧了她一眼,看到程穗在朝自己招手后,这才又继续蹦蹦跳跳地继续跑向更远的地方。
“喂,喂喂,团团去吃饭了,你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放好了,够团团吃好几天的。”
“那我们也准备走吧,歪脖子树集合。”
“收到收到。”
……
——
一转眼,团团在弓背山也住了有四五天了。
比起它之前住过的山坳,这里要更有趣一些。山里有很多没有见过的动物,天空飞翔的鸟儿叫声也很好听,甚至是树木都要比山坳里的更加高大。
这里什么都好,唯一就是没有妈妈。
下午,睡了个午觉的团团趴在树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抬眸看向枝头,正好和那只雌鸟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住在团团头顶的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雄鸟一大早就出去觅食了,雌鸟则在巢窝里照顾刚破壳的雏鸟。
真不是团团多嘴,这雌鸟的丈夫实在是不中用,出去觅食一天了,一共就飞回来那么几次,虫子还那么大一点,雌鸟自己都不够吃,更何况是嗷嗷待哺的小仔仔?
看了它们一会,团团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刚出生的雏鸟闻着味道很香,是最天然的肉味。
不过它还是决定吃点素的,毕竟加起来的那几两肉还不够自己塞牙缝呢。
从树上下来后,团团扒拉着树下的那只破竹筐,把里面剩下的两只小苹果给倒了出来。
“哎?哎啊!哎哎!”
哪个杀千刀的偷吃我的苹果!
看到那两只小苹果上各自缺了好大一块,缺口的部位有些氧化发黄,气得团团差点仰头昏厥过去。
小苹果原本就没多少,它自己都不够吃呢,就这么被糟蹋了!
骂归骂,秉持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的团团还是决定把苹果给吃掉。
看向了那轮快要落到山那边的太阳,团团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妈妈去哪了?这都好几天了,为什么找不到妈妈?
平常每隔一段时间妈妈都会出现,可都好久好久了,她都没有出现。
团团也想过自己回家找外公外婆,或是去基地找叔叔伯伯们,但等它下山后才发现周围一切都很陌生,它根本找不到家的方向。
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太贪吃,所以把妈妈给弄丢了……
嚼着嘴里那最后一口快没什么水分的苹果,伤心过后,团团再次站起身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它已经是成年熊了,虽然很想念照顾自己长大的妈妈,但努力在山林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吃饱饱、长胖胖才能有力气找到妈妈!
那处竹林里本来也有一筐小苹果的,但不知道被哪个坏蛋给糟蹋了,当时碎了一地,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被那些小动物给搬干净了,只留下了几颗种子,过了这么多天,地上还发了几株绿色的嫩芽。
这里的竹子种类有好几种,除了自己常吃的那两种,还有一些矮矮的,味道也很不错。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好想吃苹果、好想吃耙耙柑、好想吃窝窝头……
最后两个苹果刚才也吃掉了,那明天应该吃什么?
一想到明天只能坐在竹林里吃一天的竹子,团团就觉得郁闷。
扭头看向周围的树木,它的脑袋瓜里倏地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找到一棵苹果树?这样以后每天都有小苹果吃啦~
弓背山上倒是有好几棵野果树,但是那果子的味道太酸了,尝了一次就不想再吃第二次。
昨天去山南那边时,看到有几棵新的果树,不过是刚种下不久,估计还要再等好久才能开花结果呢。
想在弓背山上吃点水果是不太可能了,不如……去附近的山上看看?
说去就去!
吃了个八分饱后,团团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北面的那座山走去。
北边的那座山上的树不多,稀稀拉拉的绿色像是被啃过的西瓜皮,经常能看到有些鬣羚在山上的岩石坡上跑来跑去。
不知道是不是它们留下的种子,那座山上能看到不少的果树,春天开出了不少的花,想必结出来的果子也一定好吃。
食欲是第一驱动力。
为了能解解馋,团团决定去北边的那座秃子山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水果吃。
团团从弓背山上下来时,太阳已经完全藏到了山那边去了,不过团团仗着自己身宽体胖的也不觉得有多害怕,于是便壮着胆子继续朝着秃子山前进。
哼哼?哼哼?
空气中有股同类的味道,这应该是它的领地。
团团有一些迟疑,毕竟大熊猫社会一直有“互不打扰、互不干涉”的潜规则,即使程穗妈妈没有教过,它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
可是,当它瞧见前面那棵树上悬挂着好些果果时,什么规则、理智的全都被抛诸脑后了。
快步朝着那棵果树跑去,团团丝毫没有注意到,其实从它迈进秃子山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