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到凌晨两点,皎皎终于一前一后生下了两只孩子。
第一次羊水破的时候,流出的是腥臭的血水,等了将近十分钟,第一只崽崽才从产道里艰难地出来。
是一只畸形的崽崽,不仅四肢发育不完全,身上的皮肉有的粘黏在一起,刚出生就没了气息。
看着掉在那一滩血水中的还在,皎皎虽然感知到它没了生命,但还是心疼地将它护在怀里,似是让它最后感受一番来自母亲的温暖。
大家已经做好了崽崽会夭折的准备,兽医们预备了好纱布和酒精,只等着皎皎将孩子放下后,将它清理后包起来和那些已故的兄弟姐妹安葬在一起。
“嗯……嗯……”
没想到半小时后,在皎皎疼痛的哀嚎声中,众人又等来了它的第二个孩子。
第二只崽崽来得很顺利,掉在地上的时候,它奋力地挥动四肢,寻找着母亲的温暖。
“吱吱!吱吱!”
崽崽的叫声很洪亮,而且四肢健全,乍一看和健康的新生崽崽并没有什么不同。
皎皎前一秒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当它听到第二只崽崽的叫声后,眼睛里顿然又燃起了明亮的光芒,起身将第二只崽崽叼起来,它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崽崽身上的污渍。
“吱吱,吱吱。”
“嗯!嗯!”
“吱吱,吱吱。”
“嗯!嗯!”
崽崽的每一声叫喊,皎皎都会给出回应。用手臂替它挡住来自雨夜的冷风,这一晚,它终于再次得到了母亲的身份。
看着皎皎抱着自己的孩子,梁雪云能够感受到它此时身为一位母亲的喜悦。当崽崽仰起头贴在皎皎的下巴时,她的心里也跟着有所触动。
“抱歉,云姨,刚才是我太着急了。”
一会兽医会对崽崽进行简单的体检,于是程穗将梁雪云从熊舍带了出来,来到旁边的休息室暂时松一口气,“谢谢啊,谢谢您刚才为皎皎做的一切。”
梁雪云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分明脸上堆着笑意,眼眶却被泪水充盈,眨眼之间,几滴湿润就这么从她的脸颊上划过。
“没,没事,”梁雪云摇摇头,一边说一边将手提包里的两张检测报告拿了出来,“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谢谢,真的谢谢你!”
DNA的检测结果要比其他检测的数据更多一点,除了一张对比图外,下面有针对各项的判断以及最后的结果。
第一张检测报告是皎皎和阳阳的。
两张黑白的图片有点像是她小时候玩的游戏《大家来找茬》,只简单地扫一眼,就能看到上面有许多的相同点。
事实证明,程穗当初的猜测没错。
下面的那一栏结果,表示它们是有近亲关系的,而且极大的概率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当她拿出第二张检测报告时,同样的两张图片,能够重合的地方更是多出一倍不止,而最后那一栏的结果也赫然显示着两个字:母子。
程穗反复地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母?子?是,是……
一把握住程穗的手,梁雪云再次激动地向她表达着心里的感激:“谢谢!谢谢你把儿子带到我的身边,一阳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当年被人贩子拐走的那个孩子!”
……
梁雪云从香江带回来的两份基因鉴定结果,犹如两颗蘑菇弹,接连在南省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动静。
梁雪云在找到赵一阳时,他一时没能从这消息中缓过神来。
当时他已经开学了,听说他是粤省罗家的大少爷,身边的同学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当梁雪云亲自去学校的那一天,他几乎成了全校最耀眼的存在。
曾经被人嫌弃的孤儿,一夜成为了粤省富商的亲生儿子,这身份的转变让他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真实。
听说梁雪云找到了儿子,远在国外出差的罗南山也立刻放下所有的工作回来,与亲生儿子相认。
见到罗南山时程穗才意识到,为什么当初梁雪云第一眼见到赵一阳会是那样的反应。
因为赵一阳和他父亲长得更像,几乎完美地继承了他的样貌,再配上梁雪云这位母亲的五官,站在一起时,哪怕不用人说也能看出他们是一家人。
一个月后,赵一阳从南省的大学退学了,罗南山和梁雪云给他在香江安排了更好的大学。
退学后,他回到了川市同赵伟民和小月告别,又和程穗说了再见,等到办完所有手续后便跟着他们去了香江的新学校报道。
那段时间,整个南省都流传着“粤省富商时隔二十年寻回亲生子”的事。
趁着这一新闻的热度,福利机构和警方也相互联手,在每天的报纸上刊登出孩子的照片的资料,看看能不能帮助更多的孩子回家。
很快,更多的省市也加入到了这场“寻亲”计划,通过多方渠道提供自己手头上的信息,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就有四名孩子在警方和福利院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不仅如此,全国上下的打拐行动也在继续,越来越多的犯罪窝点被捣毁。
赵一阳能够和父母相认,多亏了基因检测技术。经过这次事件,国内的许多机构也开始加大了基因检测技术的研究,争取让这一技术早日在全国进行普及。
第一颗蘑菇弹在人类社会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同样,第二颗蘑菇弹在大熊猫社会也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皎皎和阳阳的检测报告,成功洗刷了皎皎这五年来的清白。
什么妖怪附身?不祥转世?全是无稽之谈!
崽崽的夭折是因为近亲繁殖,基因缺陷的暴露率增加而引起的结果。
不过,那些村民似乎对这样的解释并不买账。污蔑皎皎不成,又开始给它那些夭折的孩子泼脏水,说是夭折的大熊猫带煞,就像看见山里的蛇抱团**一样,是不祥之兆。
直到十二月份,几个村子陆续接到了工厂招聘的通知,那一抹曙光才算是彻底消除了他们这些年的困顿,灭了心头那股无处宣泄的火。
南省北部要建米粉厂了,原料取自当地、工人选自当地,为的就是让更多人吃到原汁原味的南省味道。
而这座米粉厂最大的股东,正是梁雪云。
那天她来山里确实不止是来观景,而是了解山里的情况和调查当地的水稻产量、劳动力数量,在确定这里能够承担起巨大的产量后,回去便着人安排建厂的事宜。
粮食有了更好的去处、村民有了更好的工作,日子将来一定能过得越来越好。
能看到明媚的未来,村民们自然对皎皎的恶意越来越少,有些人甚至还改了口,庆幸当初没有处死皎皎,才让皎皎给村子带来了好运。
程穗逐渐明白了当初张望山说的那句话:
——等到它行至末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后,便会碰到吉星飞入,化煞气为祥和,旺人旺事,诸事大吉。
鬼门关指的是生孩子,吉星飞入应该说的就是赵一阳。
赵一阳的到来,让梁雪云给南省北部带来了更多的生机,同时也让皎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只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这几年的时间积累下来,好多人对皎皎的“不祥”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就算一遍遍澄清,来看它的人还是不多。
皎皎不适合继续留在阳市动物园了,于是经过一番讨论,程穗决定将皎皎母女一同带去熊猫保护基地,不再面对游客嫌弃和厌恶的目光。
当初想着只在阳市动物园呆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这一折腾就是小半年,等到了元旦的时候,程穗才跟着皎皎母子俩回到熊猫保护基地。
“这崽崽真可爱哎,瞧这眼睛,真大!”
“皎皎生它的时候没墨汁了?这毛咋都是白色的?”
“你瞧,它在盯着你看哩,听出来你在说它坏话了。”
……
在给崽崽做体检登记信息的时候,饲养员们在外面围了好几层。
养过这么多的大熊猫,白色的大熊猫还是头一次见呢!
坐在软垫上,崽崽紧张得瑟瑟发抖,扭头看向门外的饲养员,两只肉乎乎的爪子相互叠在一起。
“好了好了,不怕,咱们就量个体温。”
一个兽医在旁边哄着,一个兽医负责下手,当把温度计放进它的小菊花时,崽崽嘴里没发出什么动静,身子却像是触电一样抖得更快了。
看向旁边的程穗,崽崽一个劲儿地舔着嘴唇使眼色,正在填写资料的程穗完全没注意到它的眼神,反而自顾自地从检查室走了出去。
程穗刚出来,就被饲养员团团围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程穗手里的那张资料。
姓名:皎月
性别:母
入驻时间:1995.1.3
出生时间:1994.9.16
出生地:南省阳市动物园
特别备注:不参与繁育计划、野放计划
皎月是皎皎几个孩子中最健康的,没有先天疾病、没有四肢畸形,就是发育得比同龄的崽崽稍微慢了一点,而且由于基因表达问题,导致它的浑身的毛发都是纯白色。
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因为它是皎皎和阳阳近亲繁育的崽崽,基因是有缺陷的,所以未来不会加入到基地的繁育计划,能快快乐乐地在基地过完这一生,是程穗对它唯一的期许。
“皎月的胆子有点小,大家照顾的时候小心一点。”回头看了眼还在做检查的皎月,程穗轻声地对大家嘱咐道。
皎月出生以后见过的人不多,每天都和皎皎呆在熊舍,未免再被游客指指点点,就算是去院子里玩,也不允许游客参观。
没有见过太多的世面,也没有接触过太多的动物,所以皎月的胆子比较小,皎皎不在它身边的时候都不敢动,不像基地里那些野着长大的崽崽,个顶个地闹腾。
“嗯,我们心里有数了。”
“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
今天是皎月来到基地的入院登记日,也是基地里其他崽崽们的体检日。
几个检查室外,就只有皎月门口的饲养员围得最多,分明各自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放着自家的大孙子不抱,一双双眼睛却都盯着别人家的小闺女。
程穗刚才在的时候还好,她这前脚刚一走,后脚走廊里就弥漫起了一股火药味。
“一会我来抱吧,我这身儿衣服新换的,干净。”周民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说道。
吴正鹏主动往前迈了一步,“还是我来吧,我哄孩子可有一手了。”
“你歇歇吧,前几天忙了这么些天,还是我来比较好。”周民也跟着往门前挤了挤,笑着用肩膀把他撞到一旁,“明天,明天你再抱。”
瞧他们争得你来我往的,坐在旁边的孙婆也没说话,看戏似的静静剥着手里的瓜子。
算上皎月,今年基地里一共添了五只崽崽。
墩墩的媳妇们今年生了三个,带回来了一个,经过兽医们的检查大概率应该是个带把儿的,名字叫川景。
岩岩的媳妇们争气得很,生了四个,带回来了两个,也是两个胖乎乎的男娃娃,一个叫川松,一个叫川竹。
再算上星月的崽崽玖月,四只无一例外全是公的。
基地里原本就男女比例失调,这一下彻底是成了“和尚庙”。都说老一辈的人重男轻女,可到了熊猫基地,一个个都巴不得兽医检查错误,等到几年后它们能变成女娃娃呢。
当然,不止是因为丫头要比小子们好带,也是因为丫头更聪明、通人性。
大熊猫是母系社会,因为要承担着生儿育女的责任,还要亲自教孩子生存技能,所以母熊猫的智商要比公熊猫高一点。
别看小时候那群小子们个个粘人,恨不得抱着你的腿不松开,可长大后还得是丫头更贴己。
瞧瞧乐乐和团团、庆祥和金宝就知道了。所以说啊,姑娘是爹娘的小棉袄,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而且皎月长得可爱,三个多月大了才只有六七斤重,白白的一团像是棉花糖一样,任谁见了都想能多抱抱它。
吴正鹏不肯让,周民也在争取。一番争执后,两人决定轮流抱它,一会崽崽们体检完要抱到“小托班”去晒会太阳,两人一人抱一半路。
小托班是几个月前由一处内院改建的,方便崽崽们平时聚在一起玩闹,让它们多一些社交。
上午的阳光正好,五只崽崽躺在各自的竹筐里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浴。
光是睡觉也没意思,不一会,那只毛茸茸的脑袋瓜就好奇地从竹筐的边缘探了出来。
“嗯!嗯!”
“嗯!嗯!”
几只公崽崽里,川景和川松、川竹都是八月份前后在野外出生的,玖月的月份最小,可偏偏玖月发育得最快,比哥哥们重了两斤多,而且最是强势闹人,是几只崽崽之中的“孩子王”。
听到玖月的叫声,川景也跟着探出的脑袋,看到哼叫的是玖月,立马又把露出的两只耳朵给缩了回去。
它不想跟玖月玩。
三四个月大正是学着爬动的年纪,见川景不理自己,玖月踉踉跄跄地从竹筐里翻了出来,扑腾着两只爪子,左歪右扭地往川景的竹筐里爬。
玖月的年龄虽然不大,不过平时经常看着妈妈爬树,它的小小年纪就能扶着一拃高的竹筐站起来,两条腿使不上多大的劲儿也不碍事,嘴巴叼着竹筐里的软垫再加上有爪子帮忙,也能倒腾上去。
“嗯!嗯!”
“嗯!嗯!”
玖月都杀到自己的竹筐了,川景还当做没听见,屁股一撅,直接把头埋在了筐沿下面。
见川景不跟自己玩,玖月瞬间就恼了,张大嘴巴一口咬在了它的屁股上。
嗷呜!
别看玖月嘴里的那几颗小虎牙才刚冒头,咬在屁股上那还是很疼的。
“哎~哎!”
川景抬手想把它推开,结果爪子刚伸过去就又被它给咬了。
听到川景委屈的惨叫声,旁边的川松和川竹纷纷探出了脑瓜,朝川景的竹筐里围观着,只有皎月紧紧贴在竹筐的一角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皎月的竹筐正对着川景的竹筐,它全程目睹了这场暴力的“幼稚园霸凌”。
它就像刚初来乍到的转校生,自卑又敏感,在面对欺负同学的校霸时,第一时间便是选择回避和隐藏自己,生怕它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可是同在一个幼稚园,它怎么可能真的躲得过呢?
欺负完川景后,玖月从它竹筐里爬出来,挨个把刚才看热闹的川松和川竹也都拽了出来。
它喜欢大家一起挤在草地上玩,脚踩川景哥、背靠川竹弟,偶尔在咬咬川松的大屁股,为非作歹的生活真是好不惬意。
不过今天,它发现好像幼稚园又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
“嗯……嗯……”
皎月的竹筐比其他崽崽的要高一点,玖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能趴在边沿上。
在看到皎月的那一刻,它倏地愣了一下。
这是它这辈子见过除了它妈以外唯一的,也是最特别的女孩子。
它浑身的毛都是雪白色的,缩在竹筐的角落瑟瑟发抖时像极了一朵蒲公英,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而且它的脚上的肉垫也是粉色的哎!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皎月赶忙将头缩回去,身体抖得更快了。
玖月没有凶它,也没有喊它下来玩,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后便舔舔嘴唇从它的竹筐旁边离开了。
“嗯,嗯。”
“哎哎,哎!”
“嗯啊!嗯啊!”
听着外面哥哥们的玩闹声,皎月没有围过去凑热闹,而是老老实实躲在竹筐里望着遮阳的边沿上挂着的那串挂饰发呆。
从小到大它只接触过妈妈一只大熊猫,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大熊猫相处,相比它们相互打闹,似乎这样独处的方式更适合自己。
过了一会,川景和川松川竹它们也好奇地踮起脚尖,趴在竹筐边缘,围观着新来幼稚园的小妹妹。
你碰碰我的脚尖,我撞撞你的肩膀,在看到这只毛色和自己不一样的小妹妹时,它们都相互碰撞着,像是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皎月不敢回应它们好奇的目光,就只是装作没看到,叹了一口气后将头偏到别处。
自己长得和它们不一样,它们一定会很嫌弃自己,把自己当成异类吧……
“嘎嘎!嘎嘎!”
趴在软垫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皎月竹筐上挂饰的光芒引来了一只乌鸦。
站在竹筐的边缘,它啄着那串挂饰,想把上面反光的金属片扯下来。
尖尖的嘴巴、难听的叫声,还有那一身黑到发亮的羽毛……看到那只乌鸦时,皎月吓得身子一激灵,差点原地弹跳起来。
“哎啊!哎!哎!”
你,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呀!
皎月胆子本来就小,第一次见到个头这么大的鸟更是把半个魂都吓丢了,不敢从竹筐里下去,又无处可逃,皎月只能大声地冲着乌鸦叫喊,试图把它赶走。
那只乌鸦聪明得很,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在意识到它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并且还很怕自己时,非但没飞走,反而更加胆大地继续叼着那串挂饰。
“哎!哎啊!哎啊!”
听到皎月的求救声,就在一旁的崽崽们顿时停下了打闹,然后前仆后继地跑了过来。
崽崽们都是连路都走不稳的年纪,爬过来时像是不倒翁一样歪歪扭扭的,有时候手臂没撑好,还会摔一个跤,可它们却没有停下,坚持着爬向皎月的竹筐,回应着它的呼喊。
“嗯!嗯!”
“嗯嗯!嗯啊!嗯啊!”
崽崽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皎月更害怕了。
难道它们也要来跟着欺负自己吗?
玖月爬的速度最快,左脚踩着川松的大脸蛋子,手臂一用力就扒住了竹筐的边沿。
可是,同样身上有一抹黑的它却没有和乌鸦一起戏弄自己,反而是冲着乌鸦张开嘴“嗷呜”一下咬了一口空气。
“汪!汪汪!”
走开!不要欺负我妹啊!
那只乌鸦再次飞起了半米高,仰头看着天空的那团黑影,其他几只崽崽也跟着大声吠叫道。
“汪啊!汪!汪!”
“嗷!嗷呜!嗷嗷!”
妹妹别怕!
哥哥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