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保卫科的人第一时间来到了现场。
等到程穗他们来的时候,小月和张望山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已经被围了起来。
躲在小月的身后,小姑娘被吓坏了,看到跟前那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她紧紧拉着小月的手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小月像姐姐一样护着她,着急忙慌地替她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囡囡没有,那不是毒,是药!是药!”
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小月主动将她手里的塑料袋打开,把那一板胶囊拿给大家看,被锡箔纸封起来的包装确实被抠掉了一颗。
“嗯,嗯嗯。”
不止是小月,坐在院子里的皎皎也跟着站起身哼叫两声,替她证明清白。
几分钟前,小月和囡囡一起站在看台上看皎皎吃饭。
第一次见大熊猫,囡囡对胖乎乎的皎皎充满了好奇。
它有爸爸妈妈吗?一个熊在院子里会不会无聊?还有,为什么村子里的叔叔伯伯都很讨厌它?
小月第一次见到大熊猫时也像她这么好奇,所以很有耐心地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
至于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小月思考了一番后,想到了用爷爷的话向她解释。
说是因为皎皎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所以他们才会厌恶它,等到程穗姐姐和各位叔叔把皎皎的病给治好了,皎皎就会像其他的大熊猫那样受到大家的喜欢。
病?
那是不是也要吃药?
低头看着塑料袋里装着的那些药,囡囡想到医生叔叔跟自己说过,只要乖乖吃药,自己的病就能好。
看着院子里“生病”的皎皎,囡囡犹豫了好一会,决定将自己的药分给它吃。
皎皎长得很漂亮,她希望皎皎的“病”能够治好。
小月只顾着踮起脚尖看皎皎在剥竹笋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囡囡已经抠下来一颗胶囊朝院子里丢了过去。
看到有什么东西掉在草地上,皎皎站起身凑过来寻找,小月看到皎皎低头嗅闻着胶囊以为它是要吃,于是赶忙去叫人来阻止,结果这么传来传去就被传成了投|毒。
皎皎也没有那么笨,在闻到胶囊的药味后并没有吃,朝着院子里看去,那颗蓝白色的胶囊还静静地躺在草丛之中呢。
张望山走上前将囡囡抱了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囡囡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不好的事,可是她并不明白,自己只是希望帮到皎皎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叔叔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
“对不起,孩子还小不懂事,我代她向你们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张望山微微躬身,诚恳地向保卫科的人道歉道。
还好皎皎没有吃掉那颗药,不过既然是虚惊一场,囡囡也并不是恶意想要伤害皎皎,饲养员也就没有过分责怪她,用长臂夹子把胶囊拿出来后,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抱着囡囡重新回到饲养员的休息室,程穗这才继续刚才没有聊完的话题,问道:“你不是一直跟村民说皎皎不祥吗?为什么还要带村里的孩子来动物园?”
张望山一边轻拍着囡囡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回答道:“我的原话是,皎皎如果继续留在南省会生不祥之兆。既然它将来在南省命途多舛,受苦一生,不如早早了结。”
将囡囡手里的塑料袋系上,他又继续说,“而且我当时还说了后半句,等到它行至末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后,便会碰到吉星飞入,化煞气为祥和,旺人旺事,诸事大吉。”
张望山断命说运的本事比不上他父亲,况且皎皎还是只大熊猫,所以他没办法看透全部的天机,只能根据风水和当天的星象,再加上一些看家本事来解释一二。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谶语没有错。
皎皎这几年的日子过得确实很苦,每一个孩子都没能留下,而且畸形又夭折的孩子在古代原本就意味着不祥。
同时,在发现皎皎的周围那几个村子近几年收入也是越来越低。虽然张望山当初并没有说这一切跟皎皎有关,可村民们坚信既然是皎皎带来的不祥,那村子的气运越来越差也一定和它脱不了干系。
为了能够早日转运,村民们便迫不及待地请求动物园处死皎皎,希望用它的死换来致富的好运气。
一开始他们只是想试试,可随着每年能赚得钱越来越少,他们想要杀死皎皎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定,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坚信只要皎皎死了,自己就能富起来。
动物园怎么会相信“杀熊改命”这样的说法?
面对上千上万人的联名逼迫,他们也是没办法了,担心村民以后会在动物园做出什么偏激的事,这才请来熊猫保护基地的程穗来帮忙,用科学的证据来堵住他们的嘴巴。
不过目前看来……
“你说过要皎皎的半只脚踏入鬼门关,那刚才差点误食了药算不算?”一位饲养员顺着他的思路继续问道,“吉星飞入,程穗同志是从川省来的,她是不是就是这颗吉星?”
张望山摇摇头,“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他的功夫不到家,推算不了那么清楚,只能确定有这么一颗吉星,但算不出是人是兽、是男是女。
见张望山说得这么玄乎,旁边又有一名饲养员跟着问道:“张真人,那你能看看我的命吗?我这辈子还有当官发财的机会不?”
众人:……
经过这一两个小时的聊天后,程穗发现张望山这个人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
他并不是那种无良的江湖术士,会为了赚钱说很多危言耸听的话,他有自己的办事准则,并不会刻意隐瞒事实,也不会有所徇私,可以说是一位很公正的人。
他这个人不错是一回事,但并不代表程穗相信了他什么灾星吉星的言论。
比起命运,她还是更加相信这一切都是有科学可以解释的原因,只是目前还没办法弄清楚罢了。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中午,张望山准备带囡囡回去了。
程穗亲自送张望山离开了动物园,临别时,这才试探地向他问了自己的事:“张先生,你能看看我吗?我这辈子的命如何?”
“你终于开口问我了。”
张望山似乎早就猜到程穗会这么问,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他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五官,随后又问了她的生辰八字,最后回了她一句话:“脱胎换骨、改弦易辙。”
“别的目前看不太清,但是你的子女缘不错,你现在应该已经有孩子了吧?未来估计还会有很多,两三个最少,四五个也有可能。放心,但凡是子孙都是你的福气,未来你就等着好好享儿女们的福吧!”
程穗笑笑,客气地回了他一声谢谢。
原本她还觉得张望山的话有几分真切,脱胎换骨、改弦易辙,这确实像她顶替了原主继续生活的现状,算他说对了。
但是当他提到关于子女的话题后,便觉得他纯粹是在瞎掰。
她哪里有什么孩子?别说孩子了,目前她连个对象都没有。
至于他说的二三四五个孩子……可能他一直住在山里,平常不怎么出来吧,要知道计划生育的国策早就实行好多年了,她是绝对不可能生那么多孩子的。
不准,一点都不准!
……
趁着最近没什么事,程穗想着去南省北部的村子里看看,看看发现皎皎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劲,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这么多人一起去,又都是外地的口音,很容易引人注目,程穗便让动物园的园长安排了几个当地的人带路,自己扮做去山上玩的旅客,单独探访。
“我陪你一起吧。”
程穗收拾准备出发时,赵一阳主动要求道:“咱俩两个人去,相互还能有个照应。”
程穗也不跟他客气了,瞧了一眼他脚上的那双小白鞋后,顺手给他拿了一件雨衣,“行,不过你要跟我去的话,得回去换双鞋才行。”
南省的北部海拔偏高,天气也时常变化,前一个小时还下着雨呢,没一会太阳就从山头爬出来了。
开车离开了阳市市区后,越往北越贫穷,感觉像是踏上了一台时光逆转的道路,从经济蓬勃发展的九十年代往八十年代、七十年代倒退。
路上,他们碰到了不少穿着朴素的村民,他们有的挑着扁担、有的推着木板车,一路沿着那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出来,前往附近的集市去赚点钱。
他们早上出发,开车抵达最近的村子时已经是中午,又沿着地图上标出的地方翻了两个座山头,终于找到了村民们当年发现皎皎的地方。
那是一座挂满了白幡的小山坡,埋葬着附近那处村子的先人,山的后面有一处茂盛的竹林,再往后翻一座山就是那条横跨川省和南省的大江。
程穗不懂什么风水,但是这么乍一看来,这里的环境确实很不错,给人一种很平静、安详的感觉,微风拂过不冷不燥,沉睡在这里的先人一定很安详。
时移世易,距离发现皎皎已经过去五年了,在山上并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线索。
于是,几人在附近的山上简单转了转,又去村子里讨了口水喝,随口跟村民们聊了几句后便准备离开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全无收获,回去的路上,程穗随口向赵一阳问道:“你觉得皎皎和这些村子越过越穷有关系吗?”
赵一阳是学习过当代知识的新青年,他和程穗一样,并不信什么不祥之说,“这些村子穷都是自身的原因,跟皎皎关系不大。”
“哦?”
程穗淡然一笑,稍稍侧过头,想要听一听他的看法,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想得一样。
“我看这些村子主要的农作物是水稻,而且这通往外面的山路也很破败,除了卖粮食之外应该没有别的收入渠道。”
“书上有句话:要想富、先修路。我觉得这个路不止是能够走的路,还有赚钱的路子,只靠种地赚的钱有限,没有别的法子赚得钱肯定是越来越少。”
程穗赞同地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她和赵一阳的想法一样,村子越来越穷大概率是由于内因,跟皎皎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北部的这些村子大多闭塞,距离城区遥远,平时应该甚少和外界交流。城市已经迈入九十年代三四年了,他们还在六七十年代停留。
这里的粮食产量并不低,水稻年年丰收,可丰收并不代表能卖上好价钱。
都说物以稀为贵,当供大于求的时候,他们卖出去的粮食就会被压价,这不是靠人为的努力就能改变的,反而要是不早日寻找更多出路的话,只会越过越穷。
南省的人口不像川省那么多,这些村子里的劳动力都用来干农活了,基本没有多余的人去城里谋求新出路。
没有多余的赚钱劳动力、不敢冒险去城里尝试、不能放下种地的活计……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其实一早就存在这样的问题,只是随着社会发展速度加快,才一点点暴露出来。
“所以他们就这么把责任都推到皎皎身上?去怪一只大熊猫?”同行的人听不下去了,不解地问道。
程穗苦笑着抬了抬唇角:“有句话糙,但是说得不错:拉不出屎怪地球没得吸引力。”
谁会反思是自己的原因呢?
冒险去改变赚钱的成本太大,既然杀一只大熊猫就能解决,又何必折腾自己。
至于皎皎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的坟山……
程穗猜测皎皎应该是生活在川省的边境,只是不小心掉入了江河,被河水冲到了南省,最后在水流平缓的时候,挣扎着爬上了岸。
由于那片生长着竹林的地方距离坟山不远,皎皎便十分巧合地出现在了那里。
这么看来,眼下是真的走到死胡同了。
因为就算告诉那些村民他们越过越穷的原因,也找不到能够帮助他们的方法,想来他们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才会把希望寄托于那颗“吉星”。
可是程穗觉得张望山的话也不能尽信,总不能用一条生命去冒险吧?万一到时候“吉星”不出现,他们又要把怒火发泄在哪里?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处弯曲的山道时,车速逐渐慢慢降了下来。
“程老师,前面好像有点情况。”
从窗户往外看去,不远处的那一片草垛正冒着黑色的浓烟,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呼救。
“救,救命……救命……”
“有人吗,救救,救救我们……”
从车上下来,几人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几米外的山坡下有一辆撞在树上的越野车,车头的发动机被撞坏了,除了不停地冒烟外,还能听到“咔咔咔”的机械声,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
看向山路上的那几条长长的刹车痕迹,应该是在转弯时碰到了什么野生动物,在猛打方向盘的时候不小心从路上冲了下来。
越野车上坐了三个人,负责开车的男人被卡在了驾驶室,伤势看着不重,只是整个下半身都没法动弹;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晕了过去,有安全带固定着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应该是被安全气囊震晕过去的。
车的后排还坐着一个穿着贵气的中年女人,她的伤势情况最轻,额头有一点擦伤,不过看情况应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几个人合力把驾驶室的车门打开,将司机从车上抬到马路上,又把副驾驶的男人也救了出来。
那中年女人应该是见识过大场面的,虽然受了惊吓,但喝了一点水后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谢谢,真是多谢你们,”女人一眼就看出了程穗是话事人,于是一边说一边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镯子,塞到她的手里,“这位小姐,我们的车坏了,拜托送他们去最近的医院吧,人命关天,麻烦你们帮帮忙,可以吗?”
看到那只玉镯子,同行的几个男人的眼珠子瞪得老大。
南省有不少玉石生意,所以他们多多少少会分辨一些玉的好坏。
虽然看不出她身上的衣裳是什么名牌,耳坠和项链价值几何,但光从这只玉镯子来看……她的家境绝对不是一般的有钱。
程穗将玉镯子推了回去:“应该的,这个就不用了。”
“轻点轻点,先把他放在后面吧。”这边程穗正说着,那边赵一阳已经张罗着他们帮忙把人抬到车上了。
车子的位置有限,把那两个人都抬上车后就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于是程穗让他们先把人送到附近的医院,自己和赵一阳带着女人去最近的村子里歇脚,等着他们回去后叫人再来接自己回去。
救人要紧,一切安排好后,司机把地图交给程穗便一脚油门踩了下去。陪着女人在路边稍微休息了一会,他们也准备回头去最近的村子等待救援。
“嘶……”
扶着女人起来,刚迈出脚女人便是一阵吃痛。
她的脚崴了。
赵一阳脱下外套递到程穗手里,主动提出道:“您这么走也不方便,还是我来背您吧。”
“谢,”看向赵一阳时,女人的言语很客气,但眼神却倏地恍惚了一下,“谢,谢谢你啊。”
四目相对,赵一阳莫名有些不自在,“没事的。”
女人的普通话很好,但从她的语调发音,程穗听出了她应该是来自于粤省。
瞧着她这一身雍容华贵的穿搭,还有受惊后迅速稳定情绪的表现,绝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强人,而车上的那两个男人身材也很健壮,应该是负责保护她的保镖和司机。
很难得,一般有钱人碰到危险都会第一时间要保全自己,很少会有人像她一样,考虑手下人的死活,居然会首先送他们去医院,并且还给出了一只玉镯子这样丰厚的报酬。
而且她尽管很有钱,却没有那种生人勿进的强势气场。贵则贵矣,只会让人想要尊重并不会逼着人远离。
“你们是哪里人啊?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我们是川省人,来这儿旅游的。”
“南省北边挺偏的,你们可得注意安全,可别被坏人盯上。”
“谢谢阿姨,有刚才那几个叔陪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叫我云姨吧,今天多亏了你们,放心,你们今天的帮助我记下了,以后一定会回报的。”
“不用不用,云姨您太客气了,人人都有困难的时候,顺手帮忙是应该的。”
路上,程穗和这位自称“云姨”的女人聊得很愉快。
程穗不怯生,云姨的性格也很亲切,所以聊起来一点不会觉得尴尬。
听云姨说,她是来南省做生意的,听说北边的风景不错闲暇之余便来吸吸氧,看看山里的风光,方才是车子在拐弯的时候碰到了一只鹿,躲闪不及才撞下了坡。
或许她的话里有真有假吧,不过程穗也并不在意,她既然这么说,那自己就这么听着。
倒是赵一阳,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应和两句,但是他只要开口,云姨都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注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你们是两口子?还是正在处对象?”云姨问道。
两口子?对象?
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赵一阳的耳朵根“唰”地一下就红了。
虽然是误会,但听着莫名有些欣喜。
所以,他们其实也是很有夫妻相的,对吗?
“不不不,我们是姐弟关系,”程穗赶忙解释道,“我弟他今年考上了南省的大学,我们家里人是一起来送他上学的。”
云姨点点头,“这样啊。”
在村子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等到天快黑的时候,终于见到了有两辆车亮着车灯一前一后地从远处驶来。
“没事吧?听电话里说你们是出什么车祸了?”从前面的那辆车下来,园长忙不迭地关心他们道。
程穗可是他从川省请来的,万一出点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余光看向坐在椅子上休息的云姨,园长眼神里的紧张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和讨好。
“梁女士,怎,怎么您也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