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穗的猜测有点大胆,大胆到徐志恒一开始还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
直到看到程穗一脸严肃,这才回答道:“不,不可能吧?!”
徐志恒的第一反应不是否定,而是不确定,因为说实话他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糯米的性别。
不止是徐志恒,旁边的孙婆他们也被程穗的猜测惊到了。
可是再仔细一想,她这样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如果糯米真的是母熊猫的话,没有理由碰到的公熊猫都对它大打出手。
墩墩岩岩就不说了,但是能把小怂包松松逼得动手,还有星耀这样的好男熊翻脸,除了气场不和、相互看不对眼之外,一定另有原因。
“可是糯米并没有公熊猫的性征啊?”
“是啊,而且糯米这张脸长得这么漂亮,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嘛。”
“会不会跟性别没关系,而是别的什么原因?”
……
程穗的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面对众人的质疑,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分析:“圈养的大熊猫和野生大熊猫不一样,野外大熊猫一般一岁多或者一岁半就离开妈妈了,但是你瞧咱们的乐双和乐喜,就算现在住了单间,天天也得吵吵着要喝奶。”
“所以我觉得,会不会是因为糯米也比较晚熟,所以它的第二性征暂时还没有显现出来?”
徐志恒摇摇头,“应该不会,跟糯米前后脚出生的几只崽崽,去年就能看到它们的‘铃铛’了,就算发育得再晚,也不能晚一年多吧?”
一般动物的公母、雌雄都是根据它们的外貌和性征来判断。
大多数哺乳动物从出生就能看出公母,唯独大熊猫不同。它们的生理构造在出生时几乎长得一样,只有很细微的差别,所以靠肉眼判断的话很容易出现错误。
再加上目前基因技术不够发达,唯有随着它们慢慢长大,性别特征逐渐明显才能提高判断性别的准确率。
可又因为存在个体差异,即使是长大了也可能不太准确,因此现在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确定大熊猫性别的方法,一切都只能依靠经验或者出现特别明显的特征。
徐志恒自己刚说完,就有些犹豫了。
晚一年……嘶,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回想起糯米从小到大的这几年,从出生时它就长得要比其他小熊漂亮,而且当时的“小糯米”瞧着和其他小朋友的也有些不同,所以一直被当成女孩子照顾。
而且跟其他小伙伴比起来,糯米的性格也很好,虽然跟饲养员不怎么亲近但是和同住的崽崽们处得却很好。
三岁之前,糯米和同住的小伙伴们相处得一直很融洽,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小伙伴、有什么好玩的也都给它们先玩,所以大家打闹时从来不会伤到它。
直到它们逐渐有了领地意识,饲养员们担心糯米会受伤,这才让它跟其他崽崽分开。
程穗:“糯米跟其他崽崽相处得好,会不会是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所以主动服软啊?”
就像是糯米刚到动物园对庆祥那样。
它以为自己来到了庆祥的地盘,所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它,这样庆祥就能看在食物和玩具的份儿上对它好一点。
徐志恒:……
听程穗这么一分析,徐志恒的心口倏地疼了一下:难道糯米从小到大都过得这么小心翼翼吗?因为不想跟同类打闹、害怕被同类欺负,所以性格才这么好?
呜呜呜,别吧!
见徐志恒没说话,程穗又继续分析着自己发现的细节:“星耀对它的态度,还有它来到墩墩岩岩和金宝院子里的反应,其实也能证明它是个男娃。”
星耀和乐乐天下第一最最好,它们的心里当然只有彼此。
快到繁殖期了,一直有星耀陪在身边的乐乐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是星耀却因为本能,担心会出现跟自己抢夺乐乐的竞争者,所以时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熊舍里竟然真的又来了一只新的大熊猫。
星耀是没把庆祥放在眼里的,同住了一年多,它知道庆祥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但是这只新来的邻居可就不一定了。
以至于每次糯米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星耀都会立马起来看是什么情况,就怕它会趁自己不注意把自己的媳妇给拐跑。
星耀的脾气已经很好了,在糯米靠近之前都没有冲它吠叫过,也没有威胁过。
可惜,饲养员并看不出它眼神里的情绪,误解了它的意思,以为它是想“绿杏出墙”,殊不知它只是单纯地想把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赶走而已。
今天他们把星耀从动物园带走后,没了乐乐陪伴的它变得十分焦躁不安,直到再次在院子里见到糯米,以为是它把乐乐拐走了,于是便二话不说朝它扑了过去,势要跟它决一死战……
“而且你没发现吗?每次糯米去到新的院子时,都小心翼翼的,”程穗继续同他分析道,“就像是误闯了别人的地盘一样,不敢乱走、不敢乱吃,跟做贼似的。”
说是女孩子到了新环境害羞没问题,但其实更像是男孩子的胆怯和畏惧。
而且糯米的排泄方式其实也并不完全跟母熊猫一样,在自己的院子时是正常尿,但是当它去墩墩岩岩这些陌生院子时,都会下意识地想翘起腿来标记,只是因为闻到了它们的味道后不敢罢了。
“哎……哎……”
挨了星耀的一顿打后,可把糯米委屈坏了,浑身湿漉漉的毛还在滴着水,一个劲儿扒拉着笼子的栏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耷拉着脑瓜大口地喘着粗气,糯米眼神里的光几乎消失得干干净净。
它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它们都要欺负自己,失落地望着外面的徐志恒,向来不与饲养员亲近的它,此刻也试着将头慢慢凑了过来。
虽然两脚兽不是自己的同类,可起码他不会欺负自己。
“嗯,嗯,嗯。”
用手轻轻摸着糯米的鼻梁,徐志恒怎么瞧它都不像是只公熊猫。
大胖丫头长得多漂亮啊,这眼睛、这鼻子、这小……大嘴,哼叫的声音也是轻声轻气的。可是方才听程穗分析得有理有据,徐志恒想要当外公的心也动摇了。
“咱们基地不是有科研中心吗?要不让他们来给糯米瞧瞧,看它到底是公是母?”徐志恒问道。
程穗解释道:“科学水平还没那么高呢,估计是看不出来。”
话锋一转,程穗又继续说道:“不过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大概看出来糯米的性别。”
“什么?”
“找个母熊猫来试试。”
假如糯米真的是公熊猫的话,母熊猫对它的接受度应该会高一点,就算会因为不喜欢而驱赶它,也不会像公熊猫那样大打出手。
而且如果糯米真的是公熊猫,从它对待母熊猫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二。
“那让谁来试试?”徐志恒又问。
基地里的母熊猫年龄都大了,估计是试不出来的。
乐乐?别吧,要是星耀从乐乐身上闻到糯米的味道,得有多崩溃啊,还是别折腾人家两口子了。
圆满?这个好像更不行,毕竟圆梦还跟在它身边呢,它才不会允许公熊猫靠近自己。
“团团。”
程穗直接说出了自己那大胖闺女的名字,“团团的年龄和糯米差不多,而且也没什么攻击性,之前再不喜欢松松也没对它下死手,让团团来试应该没问题。”
要说起程穗身边这几只女孩子的性格,除了乐乐之外,就要数团团的脾气最好。
而且团团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程穗对它的一举一动最了解了,所以可以从它对待糯米的反应来判断出性别:
如果团团和糯米保持着距离,糯米靠近时它还会主动躲开,那糯米应该就是女孩子;如果糯米主动靠近时,团团对着它龇牙咧嘴或者大声吠叫,那糯米应该就是男孩子。
在来保护基地之前,徐志恒也听说过团团的事迹,知道它是半放养状态的大熊猫,所以也觉得程穗的这个建议行得通。
扭头看向笼子里瑟瑟发抖的糯米,徐志恒继续道:“先让糯米缓两天吧,这几天挨的打有点多,等让它休息休息再说。”
糯米这一个月以来挨的打,比它这辈子挨得都多,徐志恒是真的害怕它会被揍出什么心理阴影。
有没有后代不重要,重要的是糯米一定要好好的,总不能来一趟熊猫基地回去后就抑郁了吧?
因此,为了它的心理健康考虑,还是暂缓一段时间再说吧。
……
熊猫保护基地从建成那天开始,员工们就忙碌个不停,算起来也有大半年了。
尤其是过完年之后的这段时间,又要迎接两只大熊猫搬来,又安排给糯米相亲,可把大家累得够呛,可是又暂时没办法给大家放假,于是王新军便给大家安排了一场露天电影,权当放松了。
“刘师傅,你也该好好休息两天,今天就别忙了吧。”
程穗找到刘文时,他正在杂物间门口用绳子扎着扫把。
嘴里叼着一头,另外一只手又用力在棍子上绕上两圈,手臂上的青筋都跟着浮了起来。确定将扫把扎好之后,他这才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就这一点活儿了,等忙完我就去休息,不耽误。”
和基地里其他的饲养员不一样,刘文每天做杂事的时间远比照顾金宝的时间要多。
其他饲养员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负责的熊猫呆在一起,观察它们的行为,刘文却没什么机会。
说来都是因为上次安排糯米跟金宝相亲。
其实在过年那段时间,刘文和金宝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很多了。刘文在给它喂饭的时候,金宝虽然不会靠近,却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躲开。
可当刘文欢天喜地地将糯米送到金宝的院子后,他们之间好不容易修补的裂缝瞬间又扩大了不少。
金宝是亲眼看到刘文把糯米送来的,什么相亲?在它眼里,这就是一场入侵!所以它不仅将糯米暴打一顿,同时也恨上了刘文。
平常在外面和别的母熊猫“鬼混”也就算了,现在又明目张胆地把一只公熊猫送到自己的地盘?
从那天开始,刘文就没再近距离见过金宝,顶多是相隔几十米瞧一瞧它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可就算金宝躲着自己,他也不能真的什么事都不做,于是就把自己多余的精力用在了别的地方:清理熊舍、打扫院子、往返科研中心和熊猫院跑腿……
只要是能干的活儿他都干,生怕自己会闲下来一秒。
程穗安慰他说:“金宝这孩子就是妒忌心有点重,说明它心里还是在意你的,放心吧,过段时间总会好的。”
“嗯嗯,我知道。”刘文干巴巴地扯着唇角回应道。
把它接回来后,又一次次伤了它的心……原谅?怕是得过个三五十年的吧。
将扎好的扫把放到墙角,刘文又弯下腰把柜子下面的胶皮水管给拿了出来,准备去冲洗一下金宝的熊舍。
不知是不是刚才扎扫把太用力手指没缓过来,分明他把水管握得很紧,却一下子从手里滑了下去,重新弯下腰伸手去捡,手臂也一阵痉挛。
“刘师傅,你还好吧?”见刘文握在水管上的小手指微微颤抖,程穗说道,“要不你回去休息会,我让别人去打扫。”
刘文甩了甩手,又试着来回蜷了蜷手指,“没事儿,就是刚才攥麻了,你看,这不是没事了嘛。”
刘文坚持要去打扫金宝的熊舍,程穗也拗不过他,原本想着跟他一起去的,可吴博此时又跑过来说王新军找她有事要谈,只得让刘文自己去了。
扛着水管、拖着扫把,当刘文来到金宝院子的时候,这胖小子早就跑没影儿了。
要说打扫金宝院子的活儿,现在还真的是只有他最合适。因为金宝一直躲着他,所以他就算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逛悠也不怕金宝会偷偷靠近,危险系数直接降到了0。
唰唰……唰唰!
将水管连到水龙头上,刘文一边冲着墙壁,一边用扫把刮着粘在墙上的脏东西。
金宝天天在林子里跑,身上粘的又是泥巴、又是草屑,蹭到墙上要是不清理就会有股异味,再加上温度一天天升高,犄角旮旯里还容易长蘑菇和苔藓,所有每隔几天就得来打扫一下。
不止是小屋,金宝散在院子里的那些玩具刘文也挨个冲了一遍,最后还在院子里兜了一圈,把地上长出来的毒菌子给清理了一遍,把它挖得土坑也填了填。
“昂啊!昂啊!”
正在填土坑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金宝不耐烦的叫声。
抬头看过去,金宝正蹲在一百米外的树上气势汹汹地朝着他叫喊。
今天刘文在院子里呆得时间有点久,等得金宝肚子都饿了,可又不想跟刘文近距离接触,于是就这么催着他赶紧离开。
蹲在地上刘文擦一把汗,对着金宝的方向回应道:“好,我马上就走啦!”
将摘那些毒蘑菇装进竹筐里,撑着腿准备起身时,刘文只觉得脑子猛地晕眩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急了,虽然灵魂是站起来了,但他感觉身子还蹲在地上。
往前走的时候,他又用力拍了两下太阳穴想要强迫自己清醒,结果脚下一个没站稳,硬是一头栽了下去。
咚!
那一刻,刘文感觉不到丁点的疼痛。
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几根狗尾巴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模糊,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一点点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来……
等刘文再次醒来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外面的院子里正在播放着电影,员工们看得入迷,隔着门能依稀听到主角打斗和大家欢呼叫好的声音。
不过,真正把刘文叫起来的,还是孙婆亲手做的那碗臊子面。
“你醒了?”
“我,我……”
刘文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穗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顺手将晾好的白开水递到他嘴边:“不急这说话,先喝口水润润。”
几口清水下肚,在身体随着舒缓的同时,刘文感觉头脑也跟着清晰了不少。
程穗:“医生说了,你是低血糖加上疲劳过度,最近不能再干重活了,得好好休息。”
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刘文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在金宝的院子里不小心摔倒的。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刘文问道:“金宝它,它……”
“多亏了金宝,要不我们都不知道你出事了。”
刘文:???
金宝原本在林子里等着刘文离开,可当它看到刘文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时,便忍不住过来看他是什么情况。
一开始金宝只是站在几十米外冲他叫,见他还不动这才又试着靠近一点点。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一直金宝走到刘文跟前,它才发现刘文是晕过去了。
用鼻子拱他不动,叼住他的衣袖拉扯也不动弹,吓得金宝赶忙跑到了铁门前喊人来帮忙。
“汪汪!汪!汪!”
金宝又是用头冲撞铁门,又是大喊大叫,可外院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它硬是这么扯着嗓子喊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准备去给九儿喂饭的孙婆听到。
等孙婆叫人来的时候,刘文已经从院子的草地上被金宝拖到了门口,而金宝也很懂事地跑回到自己的小屋,没有耽误大家的救援。
还好,刘文并没有大碍,经过医生的一番检查,确定他只是疲劳过度加低血糖而已,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行。
咽了咽口水,这会刘文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打了两瓶葡萄糖,他的身体倒是恢复了一些,就是手上还没什么力气,只能让程穗帮着给他喂饭。
“等会吃完饭,我陪你去看看金宝吧。”
见刘文稍微有了一些力气,当程穗把碗交给他后又跟着说道:“金宝一直惦记你,我估摸着这会它还在院子门口等着呢。”
医生把刘文从院子里抬回来之后,金宝就一直蹲守在铁门前,程穗去给它喂饭的时候劝了它几次,让它会屋里睡会觉。
可程穗前脚刚走,后脚金宝就会偷偷摸摸地再次跑到铁门前蹲着。
程穗知道,金宝是在担心刘文,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便这么守在门口等他的消息。
“别看金宝平时躲着你,它心里还是记挂着你这个爹的。”
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就算金宝再怎么记仇,可当亲眼看到刘文出事的时候,它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刘文是亲手将它养大的父亲,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任何隔阂都没有办法斩断的联系。
听到程穗这么说,刘文嘴里的那口面条好像被塞住了,怎么都咽不下去。
看向外面已经黑透了的天,他不再逞强,而是加快了吃面条的速度,等着恢复体力后再去找它。
两大碗面条下肚后,刘文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随便披了件衣服后便起身往熊猫院的方向走。
“金宝?金宝?”
“嗯!嗯!嗯!”
这次,金宝在听到刘文的声音后不再回避,而是主动将嘴筒子从栏杆里伸出来激动地回应。
就像是小时候住在动物园时那样,每天刘文从家来上班时,它都会急忙跑来门口迎接。
“嗯啊!嗯啊!”
扶着铁门从地上站起来,看到刘文平安无恙地出现在眼前时,金宝的瞳孔里散发着激动的光芒,仰起头兴奋地哼了几声,仿佛之前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
四目相对,刘文伸手想要摸一摸它,金宝也没有躲开,而是慢慢将头低下了一些,让他的手可以碰到自己的鼻梁。
轻轻摩挲着它的鼻梁,刘文激动地手指都在颤抖。
分明脸上挂着笑,眼眶却被兴奋的眼泪给打湿了。
真好,他的宝贝儿子终于肯认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