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汪汪!汪!”
愤怒的吠叫声伴随着使尽全力地撕咬和打斗,那股浓重的火药味,哪怕是隔了半边山头也依旧刺鼻。
野外的大熊猫打架可不是在闹着玩,而是真刀实枪地搏杀,每一口咬噬、每一次挥拳都拼尽全力。
大熊猫之间的打斗一般高发于初春的繁殖期,那时候为了争夺雌性的青睐,雄性大熊猫会像打擂台一样轮番进行一对一的决斗,只有胜者才能抱得美人归。
而在平时,大熊猫一般性子都比较沉稳,除非是碰到了侵略自己地盘的入侵者。
就像上次金宝被大熊猫打伤,就是因为不小心在其他大熊猫的领地上进行了标记。
今天……
“金宝?会是金宝吗?”
听到其中一方被打得嗷嗷直叫,袁坤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根据项圈的记录,金宝此时应该就在浮云山的北面。拖着受伤的身体赶路,假如它不小心像上次那样不小心闯进了其他大熊猫的领地……
刘文不敢再往下想,而是加快了脚步,急忙朝着那打斗声音的方向靠近。
大熊猫打斗的声音能传得很远,尤其是像这样呈“凹”字形的山峰里,被加强过的吠叫声听起来甚至会更加凄厉。
爬上山顶后,大家果然在东边的那片郁郁葱葱的叶影之间,看到了两个黑白相间的身影。
“汪汪!汪汪!”
“嗷!汪汪!汪!”
这是程穗第一次看到野外的大熊猫打架,在瞥见它们身上的鲜红时,头皮一阵发麻。
别看大熊猫长相呆萌,肉嘟嘟的身材如同一只任人欺侮的肉团,可身为连老虎都不敢招惹的猛兽,它们要是真的动起手来,那场面可远比食肉猛兽还要触目惊心。
你一口咬在我的肩膀,我一巴掌护在你的脸上,在黑与白之间碰撞的时候,迸发的便是那殷红的血花。
离得太远又有树荫遮挡,即使有望远镜观望大家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看到那只沾了“辣椒面”的糯米团子,被另外一只泡发的糯米团子捶得节节败退。
后退时,一个没看清脚下,还踉跄地摔了个四仰八叉,翻起的脚丫就这么水灵灵地顺势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虽然但是,打斗的场面是很激烈,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莫名又有些喜感。
吴博一个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随后赶忙捂住了嘴。为了保持对它们的尊重,短短几秒钟内,他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个遍。
“不是金宝,它不是金宝。”用望远镜看了半天,刘文终于松了一口气。
程穗:“你确定吗?”
“确定,”刘文点点头,向她解释道,“金宝的脖子上有个铁项圈,那两只大熊猫脖子上都没有,而且金宝的耳朵很完整,不像它们的耳朵有个豁儿。”
豁儿?
被刘文这么一提醒,大家又再次拿起望远镜朝那边看去。
果然,它们的耳朵都不是对称的,挨打的那只看着还好,身形比较健硕的那只右边耳朵只有左边耳朵的一半大,像是断了一半的蒲扇。
“为啥它们的耳朵会这样?”吴博问道。
曹梅跟着附和道:“是啊,难道都是打架打的?”
“没错,野外的雄性大熊猫很容易看到这种‘半只耳’,尤其是上半年的繁殖期。为了抢老婆,几场仗打下来,没有几只的耳朵是完整的。”袁坤一边看一边向吴博他们解释道。
只要是动手打架,那唯有胜利才是最重要的,基本没有什么武德可言。
为了赢,咬耳朵是常事,有的甚至还会使出攻击下三路这样的损招。
所以野外的大熊猫并不像圈养的大熊猫那么“光溜溜”、“滑嫩嫩”,尤其是雄性大熊猫,身上多少都会带点伤疤。
那只身材比较瘦的大熊猫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艰难地又顽抗了几个回合后,最终还是没撑住,于是便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虽然大熊猫之间的打斗会拼尽全力,却也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熊猫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等那只大熊猫走后,程穗和刘文他们也开始继续寻找金宝的身影。
刘文再次拿出地图对照了一番,随后朝着西边的那一片竹林走去。
沿途,大家看到了一些大熊猫的粪便,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金宝留下的。
“那!在那里,那里……!”
吴博指着坡上那块巨大的石头,激动地刚要叫出声就赶紧捂住嘴。担心自己的尖叫声会吓到金宝,于是他赶忙把声音全部咽了回去。
顺着吴博指的方向,他们在那一处长满灌木的山坡看到了几块交叠的巨石。
那些巨石应该是山里下暴雨时从土里被冲刷出来的,随意地叠在一起,其中一块下面正好有一块几十公分高的荫凉处,可以暂时用来栖身。
而在那块荫凉处,他们看到了两只黑色的蒲扇耳朵,以及那一圈反光的金属项圈。
金宝!确实是金宝!
金宝的体格很大,躺在巨石和土坡的中间就像是夹心饼干中间的奶油馅料,这并不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但对于金宝来说,能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很不容易了。
金宝好像是在睡觉,背对着外面蜷着身子,大家只能看到它的背影。
往山上走了走,在距离金宝差不多一百米的位置,他们找了个更好的角度观望。
金宝手臂上的毛有些糟而且沾了些灰,看样子,应该是伤口开裂后蹭上了脏东西,这才刚被放出来一天,金宝就把自己折腾得脏兮兮的,尾巴上依稀能看到一点粘在毛上的粪便,好像是窜稀了。
大家商量一番后,决定远距离地这么观察几天,看看金宝在山上的适应情况怎么样,如果真像刘文说得那样适应不了残酷的丛林规则,那就第一时间将它带回去。
四人分成了两组,一组观察着金宝的情况,一组在山上四处逛逛,确定下山里大致的情况。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太阳就落在了西边的山头。
大半天过去了,金宝只出来了一次。它的状态很不好,只去附近的竹林吃了半截竹子和一些竹叶便急匆匆地又跑了回来。
它通过气味知道这是其他大熊猫的领地,以免再次被抓到后挨打,它只能偷偷摸摸地趁那只大熊猫不在的时候“偷”点东西吃。
它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只能过着像老鼠一样小偷小摸地日子,可没有充足的营养又没办法养好身子,身体要是虚弱就只能躲在巨石缝里……久而久之,这样恶性循环怕是会要了它的命。
“要不在它附近放点吃的吧,一天才吃这么点东西,它的身体怎么撑得住?”
按理说,他们是不应该插手的,因为只有让事情顺其自然发展才能不影响客观结果。
可不止是刘文,程穗和袁坤他们也不忍心见到金宝挨饿,于是一番纠结后,大家还是决定向金宝提供一些帮助,起码要等到它身上的伤完全恢复了再说。
担心太多人靠近,金宝闻到陌生的气味会受惊,所以刘文主动要求由他来单独给金宝投喂。
砍了一些竹子和竹笋,刘文抱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距离它大概三十米远的位置,一共在周围放了好几垛,这样它不管往哪里走都能吃到。
天色越来越晚,大家没办法在山里过夜,于是将竹子和竹笋都给它准备好后便下山了,等到明天再来山里看它。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一遍遍看着钟表上的时间,终于盼到了时针落在了“5”的位置。
看了昨天的监控数据,从他们走后直到12点之前,金宝一直在原地没有移动过。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大家再次来到浮云山,找到了金宝躺着的那处石缝,和昨天他们走的时候一样,金宝还是背对着外面躺在那,去附近看了看那些竹子和竹叶,也没有被吃过的迹象。
不过在距离那些食物不远的地方,他们却看到了一些湿润的粑粑。
量很少而且有些稀,看样子它应该是后半夜起来去竹林吃了一些,只是没有吃刘文准备的这些现成的而已。
可它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继续来到昨天的据点观望,差不多到了上午十点左右,金宝终于在那逼仄的石缝里翻了个身,随后慢慢爬了出来。
金宝今年五岁,它的五官看起来有几分凶狠,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虽然已经是成年的年纪,不过眉宇之间还有几分孩子的稚气。
它手臂的伤还没好,由于缺乏营养的补充,走起路时身子不仅有些歪扭,还颤颤巍巍的,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
“哎!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宝准备去竹林吃饭的时候,脚下一个没站稳,直接栽头顺着那个斜坡滚了下去。
软绵绵的糯米团子滚了一圈抹茶粉,直到落在那处被草丛遮挡着的土坑才停下。
“哎……哎……”
金宝这一下摔得不轻,在土坑里挣扎了半天都没能爬出来,试着用手扒拉着那处草垛,好不容易快愈合的伤口又猛地疼了一下。
担心金宝会摔伤骨头,刘文也顾不得什么规定了,二话不说就朝着金宝的方向跑了过去。
想着人多可能会吓到金宝,其他人不敢贸然跟上,只是试着靠近了一点,停在距离它三十米左右的位置。
一来如果它真的需要帮助,大家能第一时间过去;二来如果它应激受惊,他们也不会受伤。
刘文不在意金宝会不会伤到自己。
养在动物园的大熊猫,成年以后饲养员是不能近身的,但此时,刘文却直接跑到了金宝的跟前,不到两米的距离只要往前伸一下手就能碰到它。
“金宝?是我,我来了。”
躺在土坑里的金宝还在挣扎,可在听到一旁刘文的声音时,倏地安静了下来。
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刘文,金宝满眼都充满了惊讶,它似乎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看到他。
见金宝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刘文又弯下身子试探地靠近了它一些,抬起手想要掸掉粘在它耳朵上的草屑,“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看着自己吃苦受罪的脏娃儿,刘文恨不得立刻将它抱回去。
一尺……
一寸……
一厘……
就当刘文的手指快要碰到金宝的时候,金宝的眼神陡然变得冷漠,一个鲤鱼打挺后,猛地从土坑里窜了起来,一头朝着跟前的刘文冲撞了过去。
咚!
天晓得受伤的金宝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身材瘦削的刘文在它眼里简直像纸一样单薄,一头过去就被撞翻在地。
金宝没有攻击他,将他撞到在地之后便跑向了更远的山林。
刘文原本就是半蹲在地上,没有任何防备就被它狠狠地撞了一下。
金宝坚硬的脑袋瓜撞在了他的胸口,躺在地上时,胸腔的疼痛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确定金宝跑远后,程穗他们赶忙过来检查刘文的情况。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
吴博试着想把他扶起来,可刘文疼得连忙摆手:“我的肋巴骨,肋巴骨应该是伤到了。”
大熊猫冲过来时少说也有几百斤的冲击力,别说是人了,几围粗的树被这么撞一下也得掉几片叶子。
刘文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勉强恢复了一些,可只要一喘气胸口还是会疼。没办法,担心刘文可能会有内伤,大家只能暂时放弃观察金宝,先把刘文送到城里的医院去检查。
还好,刘文伤得不算太重,身上的擦伤都不算什么,两排肋巴骨没有被撞断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心脏附近那一块有些骨裂,医生给他开了些止疼药,说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看着躺在病床上打吊针的刘文,曹梅和吴博很不理解他受伤的原因。
不是说金宝很亲近刘文吗?不是说金宝被放生的时候,一直希望留下来吗?
金宝从小就是刘文带大的,当年要从动物园搬去野生动物园时,金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硬是抱着刘文的大腿嗷嗷大哭不肯走。
后来被放到后山时,金宝也是不敢走得太远,生怕刘文会找不到自己。还有前几天的放生,金宝可是死死赖在刘文身边不肯走的,如今见到刘文,难道不是应该高兴吗?
望着窗外摇动的树叶,刘文自责地叹了一口气。
金宝为什么会攻击刘文?这个原因吴博和曹梅不懂,但程穗和袁坤却能够体会。
难道是没有认出刘文吗?不对,是因为金宝对刘文失望了。
金宝一共被刘文抛弃了两次:第一次是去野生动物园的后山生活,第二次便是几天前被刘文拿着棍子驱赶。
金宝不能理解刘文的良苦用心,只知道照顾自己的父亲丢弃了自己。
大熊猫的心也是肉做的,一次次被伤过后还怎么能再向他敞开心扉?
所以当它看到刘文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离开。
哪怕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哪怕它从山上滚下去伤到了四肢,身为骄傲的大熊猫,金宝宁愿远遁深山也绝对不会再找他寻求帮助。
再一再二不再三,它不想再像之前那样被丢弃了……
一旁的袁坤朝程穗使了个眼色,于是程穗便找了个去买饭的借口从病房出来。
“你觉得金宝应该被带回去吗?”袁坤问道。
虽然只观察了一天,不过程穗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答案:“先联系一下王老师,让他准备一下吧,等到基地那边安排妥当再说。”
金宝并不适合在野外生活。
金宝是很强壮,性子也比较野,但是跟浮云山那两只掐架的大熊猫比起来可差多了。
它并不懂得山林的法则,也不懂得大熊猫社会的规矩,这不像挖竹笋、搭树窝靠自学能掌握的,也不是人类饲养员能够教导的。
金宝或许是人类养大的小天才吧,不过要是没有合适的老师进行培养和教导,智商再高、体力再好也没用,那点小聪明根本不足以应付山林里的生活。
同样,经历过一年多的半放养式生活,金宝也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动物园供游客观赏。
所以熊猫保护基地,确实是它最合适的去处。
袁坤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在想到动物园那边时,又说:“万一动物园那边不同意怎么办?虽然金宝被放归,但名义上还是属于咱们渝市动物园的,就这么直接把金宝带去川市的基地里养着,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为了能让金宝顺利回归山林,渝市动物园做了不少的努力,不光是这一年多来的时间,更有不少的人力和物力。
要是最后金宝被接到保护基地,那这一年多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程穗想了想,“我先找王老师想想办法吧,不管怎么样,金宝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宁愿错抓,不能错放。
哪怕程穗和刘文判断有误,把金宝带回到基地后它以后仍然有回到野外的机会,可如果就这么让金宝在山里自生自灭,那无异于冷眼看着它去死。
茫茫山林对金宝来说太危险了,它需要一个家……
接下来的几天,程穗代表熊猫保护基地开始了和渝市动物园的“谈判”。
事情比程穗想象得要顺利。
原以为园方会固执己见地要金宝留在山里,可程穗说金宝目前还不能适应山里的生活,等带回基地再进行一到两年的放养再进行放归,园方这边就答应了。
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将圈养的大熊猫放生,渝市动物园也没有什么经验,既然程穗千里迢迢跑来,经过观察和讨论后也说时机尚早,那就按她说得来办。
当然,表面上是程穗说动了他们,但程穗心里清楚,这背后一定少不了王新军的运作和纵横谋划。
为了弥补渝市动物园这些年在金宝身上的付出,王新军以熊猫保护基地的名义替动物园申请了一笔补助,同时也聘请刘文前往熊猫保护基地继续任职饲养员,让他在照顾金宝的同时,参与到未来大熊猫的野培计划。
如今万事俱备,在渝市动物园的帮助以及熊猫保护基地的协助下,终于要将金宝从野外接回来了。
过去的这几天,程穗忙着和动物园这边交涉,吴博和曹梅也没闲着,每天都会根据监控记录上的行动轨迹来分析金宝的情况。
自从那天碰到刘文后,倔强的金宝就拖着受伤的身子往北又跑了一个山头。
前天,记录上的红点在一处呆了十几个小时,然后又去几十米外的地方转了转。
金宝应该是暂时休息,然后去了附近的竹林觅食。
昨天,那个红点跨过了一片蓝色的区域,在山脚下停歇两个小时后,以歇脚处为原点在附近方圆五百米的地方转了一大圈。
金宝应该是渡过了一条河,觉得山上环境不错,便试着确定附近有没有同类。
“……好,那明天上山时记得带点窝头和牛奶,金宝可能需要补充营养。”
“抬笼子的竹竿准备好了吗?多带几根,山路不好走,万一断了也好有个备用的。”
“对了,还有药和纱布,万一金宝……呸呸呸,总之都带着吧。”
傍晚,程穗在跟大家开会商量着明天带回金宝的事项。
正说着,就见到吴博和曹梅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份刚取回来的监控记录。
“程穗姐!不好了!”
“金宝,金宝它……”
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走,所以吴博他们去电子厂取了截止到今天下午五点的监控记录。
同时又拿出昨天的那一份,一同放在了程穗的跟前。
昨天的那份记录有一条歪歪扭扭的红线,而今天的那份记录只有一个醒目的红点。
曹梅:“姐,你看,金宝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动,已经二十四个小时了!”
“是啊,就算是睡觉也不可能睡这么久啊,”吴博咽了咽口水,声音微微颤抖,“会,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