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诊断室外,等着兽医做检查的程穗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一想到圆梦那颜色发暗的粪便就发慌,还有它呕吐的症状……

“放心吧,应该就是喝了圆满的血所以颜色发暗,不碍事的。”袁坤轻声安慰她道。

程穗摇摇头,本想说出自己的猜想,可觉得太晦气,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几分钟后,诊断室打开了门。兽医拎着圆梦的竹筐走了出来,模样似是提溜着一颗炸|单,而屋内的助手则在调配着消毒液,快速地冲洗着刚才使用过了的仪器。

兽医将竹筐交给程穗,一脸凝重道:“大概率是染了细小。”

听到那两个字时,程穗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

果然,是她猜想到的最坏的消息……

上吐下泻、排泄物恶臭并像是果冻状,不是细小就是冠状。而细小和冠状,都是幼猫和幼犬致死率最高的疾病,也是所有铲屎官最怕听到的两个词。

而两者相较之下,细小是比冠状还要恐怖的存在,不仅致死率高,而且病毒在环境中的停留时间长,若是谁家的猫狗因为细小去世,不仅要给全屋消毒,而且半年之内也尽量不要再养小猫小狗,否则很容易再次感染。

细小太难医治了,尤其是对于幼猫幼犬,在二十一世纪都有将近百分之八十的致死率,更何况是动物医疗水平落后的九十年代?

“救不了了吗?”袁坤问道。

“很难,而且……”医生擦了擦手,停顿片刻后,又说,“我建议还是把它带走好好处理一下吧。”

程穗能够理解兽医的意思,应了一声后,转身带着圆梦快步离开了医务室。

不怪他的态度这么冷淡,因为细小对于动物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场严重的瘟疫。

要救它就要留它在医务室,但是动物园里有不少的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兽医每天都要和动物园里的动物打交道,万一不小心传染给其他动物……结果一定是不堪设想!

况且,圆梦目前只有两三天大,想要把它治好,几乎可以说是把阎王爷写好了的名字划掉。

“吱吱,吱吱……”

竹筐里,圆梦又吐了。

这次它吐的不是奶,而是淡黄色的粘液。

吐完后,它强撑着把脑袋瓜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寻找着妈妈的怀抱和奶龙头。

这么几个小时的功夫就吐了两三次,圆梦感觉浑身都好疼,它好想要妈妈抱一抱自己,它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妈妈。

程穗心疼地将手伸进去把它托了起来,让它可以趴在自己的手掌心上休息。

果然,感觉到程穗的体温后,圆梦立刻安静了下来,虽然身子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颤动,但这份温热的安全感已经可以扫除了它所有的恐惧了。

看着程穗手心里的圆梦,袁坤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感染细小病毒,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掩埋,并且要在传播之前完全掩埋才能保证病毒不会外泄。

在这个年代几乎很难治愈这样的传染病,所以得了细小病毒基本可以宣判死亡,不止是饲养员,兽医也会建议放弃。

只是这两个字太沉重了,袁坤不忍心说出口。

“救它。”程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程穗能感觉到圆满强烈的求生欲。

它不想死,所以哪怕是被亲生母亲抛弃,它也会哭喊着,一直等到圆满的出现;它不想死,所以哪怕圆满的血液没有母乳有营养,也会努力地填饱自己的肚子。

所以她相信,这次圆梦依然不会放弃,哪怕要被疼痛折磨,它也会努力坚持着活下去。

既然这样,那她愿意陪着它走下去,不管最后能走多远,都不会抛弃。

圆满和圆梦都选择相信自己,她也不会让它们失望!

深吸了一口气,程穗扭头对袁坤说道:“回去赶紧通知其他人把熊舍里里外外全部消毒一下,您比我有经验,具体怎么做您来安排就好。”

袁坤皱了下眉,问:“你的意思是……?”

程穗:“这段时间我就不来动物园了。”

照顾圆梦需要时间,留在动物园不安全,万一传染给其他动物就不好了,所以只能选择回避。

一手拎着竹筐一手托着圆梦快步地往外面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袁坤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她,因为假如换做是自己,他一定会选择放弃,早早帮它结束这痛苦。

或许这就是母亲和父亲的不同吧。

身为母亲,即使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而父亲……

“程穗!加油!”

袁坤洪亮地鼓励她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转过身,程穗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嗯,放心吧!”

从动物园出来,程穗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去哪。

家里肯定是不能回了,还得托人回去交代一下爹娘让他们留意团团和圆满它们的情况。

保护中心也不太行,成天接触受伤生病的野生动物,要是交叉感染那更是麻烦。

林卫队吗?那里倒是没有什么动物,而且宿舍好像也有空床铺,只是……

程穗现在不想和徐峰有太多接触,要是住在林卫队,避免不了每天都要见面。

可是,除了林卫队目前好像确实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低头看看竹筐里的圆梦,程穗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你就放心住吧,住多久都可以。”

“熊猫馆我会帮着留意的,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来通知你。”

“有什么事你让小月来告诉我就行,别怕麻烦。”

……

小心翼翼地将竹筐放在桌子上,程穗简单打量一番四周后,难为情地笑笑:“不好意思啊,还得麻烦你住宿舍。”

“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赵一阳挠挠头,主动帮她把床单上的褶皱铺平,“你就踏实住,咱们之间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

程穗没有去林卫队。

原本她是想去的,不过在路上碰到了去接小月放学的赵一阳,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后,他便主动提出这段时间可以留在自己家。

大熊猫基地马上动工,赵伟民去了首都开会,家里只有赵一阳和小月。

担心程穗会觉得不方便,他还说自己可以搬到动物园的宿舍去住。这样一来,程穗就不用舍近求远地去找徐峰,再欠他一个人情了。

帮着程穗收拾停当后,赵一阳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保温杯准备离开,“那我最近没什么事就不回来了,你好好照顾圆梦,需要什么让小月跟我说就行。”

程穗:“好。”

这里确实要比去林卫队好,需要什么药都能第一时间买到,联系人也方便,省得来回折腾了。

“吱吱,吱吱……”

一直不停地拉肚子,使得圆梦的叫声很虚弱。

未免它的身体脱水,程穗不仅要及时地给它补充水分,还要想办法给它喂一些母乳,这样才能维持它的体力。

按理说是要禁食禁水,依靠输液来补充这些,但圆梦的血管太脆弱了,只能冒着加重肠胃负担的风险,依靠用注射器来一点点地喂养。

“圆梦加油,千万不能放弃,圆满还在山里等着你呢。”

嘬嘬嘬,嘬嘬嘬。

圆梦很努力,哪怕它浑身颤抖没什么力气,也在努力地吸吮着注射器里的乳汁。

它要活下去,它一定要活下去!

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卫生纸时,程穗不小心给碰到了地上,弯腰去捡,无意间看到了掉在柜子和床之间的那块木雕。

那块木雕只雕了个开头,依稀能看出一个挺拔的人形。

赵一阳擅长雕动物,每一只经过他手雕刻出来的都栩栩如生,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雕刻人呢。

他雕的应该是赵伟民吧?

等到大熊猫保护基地建成后,赵伟民一定会受到上面的表彰,正好到时候将刻好的雕像放在他的办公室里,也算是他的贺礼了。

是啊,大熊猫基地的事多亏了赵伟民,要不是他提的建议,清河村说不定真的要拆迁了。

赵一阳的这份木雕倒是提醒她了,也该好好感谢他一番才是。

只是,应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傍晚时分,福安还在院子里不想回房间呢,乐乐已经开始给第二只崽崽喂奶了。

嘬嘬嘬~

乐喜吃得那叫一个香,几滴乳汁都快要顺着它的嘴角滴下来了。

这孩子嘴上吃得忙,身体也不老实,两只小胖腿一个劲儿地左右扑腾着,非得要乐乐托着它的小屁股才肯安静。

切好给乐乐准备的水果后,赵一阳捧着一只小瓶子,开始蹲在铁门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在吃奶的乐喜。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直盯着乐喜在吃的奶龙头。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乐乐叹了一口气,然后大方地亮出了另外一边的奶龙头给他。

“嗯,嗯。”

唉,别看了,你要实在是饿,那就过来跟着吃两口吧。

见乐乐误会了自己,赵一阳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不饿,你让乐喜吃吧。”

“哥哥~!”

是小月来了。

小月平常很少来熊舍,想着身上沾着太多从学校、大马路上带来的细菌,所以一般有什么事她都是去赵伟民的办公室等着。

程穗说这段时间由她去学校接小月放学,按理说这个时候,小月应该是在家乖乖写作业才对,现在过来看来是程穗有什么事托她转达。

赵一阳从熊舍出来,迎面就看到小月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是程穗姐那有什么事吗?”赵一阳抬手蹭了下她脑门上粘着的脏东西。

小月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学着动画片里的反派一样卖弄关子道:“嘿嘿,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家了?”

赵一阳:“啊?什么?”

见他一脸懵,小月索性把那只刚开始雕的人偶拿了出来,塞回到他怀里:“哎呀,哥哥真笨,是你要雕的程姐姐啦!”

看着怀里的那块木头,赵一阳不禁轻笑了一声:原来没有丢啊。

上次他刚开始雕,就被赵伟民叫去动物园帮忙了,回来后哪里都找不到,一开始他还想着可能是顺手带出去的时候弄丢了,没想到一直是在家里。

正庆幸这块木头能失而复得呢,赵一阳倏地反应过来什么,于是向她问道:“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要雕的是程姐姐?”

他只雕了一个雏形,没有五官、没有服饰,甚至连四肢都没有一个轮廓,乍一看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罢了,很像程穗吗?

“难道不是吗?”小月指着木头上不同的部分,有模有样地说道,“这里是程姐姐的鼻子,这里是程姐姐的嘴巴,还有程姐姐的手,一看就知道是程姐姐。”

小月和赵一阳认识的时间很久,虽然不会雕刻,但是却能够精准的猜到赵一阳要刻出来的形状,哪怕一刀还没动,小月也能猜得出来。

所以,在别人还看不出这块木雕是谁时,小月已经能想象出它雕刻之后的模样了。

赵一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木头的头部。

确实,他确实是要雕刻成程穗的模样的,只是他还没想好细节该怎么处理,倒是小月这么一说,给了他一些很好的灵感。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程穗姐啊?”歪头打量着赵一阳,小月大胆地猜测道。

“我……”

赵一阳没回答,脸颊倒是泛起了大片的红晕。

很明显吗?难道他的喜欢连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都能够看得出来?不能吧,他自认为平时隐藏得很好,没有让任何人觉察到,怎么会……

“程穗姐人好好,我也很喜欢程穗姐呢。”小月顺势靠在赵一阳手臂上,有些遗憾地说,“可是我画画不好看,画得程穗姐姐一点都不好看。”

哦,原来是这个喜欢啊。

赵一阳揉了揉她的头,“心意到了就好,只要是小月用心画的,程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对了,”小月这才想起程穗交代自己的另一件事,“圆梦快没有奶喝了,姐姐喊你再挤一点。”

比起牛奶,还是大熊猫的乳汁更合适。

幸好离得近,让赵一阳帮忙挤一点乐乐或者福安的奶也方便。

不止是程穗,赵一阳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刚才才会一直守在乐乐旁边等着乐喜吃完。

赵一阳:“等一会吧,安渝还没吃呢,等安渝吃完之后我再去挤。”

“嗯啊。”

熊舍里,乐乐的奶龙头已经快被乐双和乐喜两只崽崽掏空了。

三四个月正是大熊猫飞速长大的时候,两只加起来每天要喝差不多四百毫升的奶。

小时候它们喝得少,再多带一只安渝也没问题,现在连乐双和乐喜都不够吃了,只能好说歹说地劝福安来奶孩子。

福安的奶没有乐乐那么多,但是喂饱安渝一只崽崽还是绰绰有余的。

“哎~哎~哎~”

赵一阳拿着木雕刚回来就听到福安凄惨的哀嚎声。

双手紧紧地扒着铁门栏杆,它是一点都不想喂孩子,一想到要给孩子喂奶它就忍不住想发疯。

但是……安渝根本还没开始吃呢啊!

听到亲妈杀猪般的惨叫声,安渝哪里还敢下口?坐在袁坤的手里瑟瑟发抖,生怕自己一张嘴会要了亲妈的命。

“别嚎了!”

袁坤抬手在福安的鼻梁上轻轻拍了一下,“娃儿还没吃呢,你演哪门子的戏嗷?!”

挨了这么一下,福安立刻收起了脸上狰狞的表情,低头看看自己还没有被霍霍的奶龙头,心虚地舔了舔鼻尖。

“也不怪福安不想奶孩子,崽崽们的牙都长出来了,估计是吃奶的时候咬着疼吧。”赵一阳帮忙将安渝接了过来,说道。

其实两个多月的时候崽崽们就开始长牙了,当时只有小米粒那么一点,兴许是长牙的时候牙龈会痒总想要磨牙吧,所以现在崽崽们吃奶都会咬奶龙头。

看看乐乐的奶龙头就知道,曾经每一个都是可可爱爱、粉粉嫩嫩的,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摧残,上面的那两个都快要被磨破了,每次崽崽们吃完都能看到留下的两排牙印,看着就让人心疼。

福安本来就不想带孩子,现在被孩子这么一咬,当然会更加抵触,全凭着最后一点点母爱,才没在安渝吃奶的时候把它从自己身上拖下去。

所以,知足吧,还要啥自行车啊?

“呵哈……呵哈……”

几个人轮番给福安做心理建设,又是喂好吃的,又是给揉肩膀揉腿,过了好半天才让安渝顺利地吃上妈妈的奶。

可就是这么一会,也快把福安给折磨坏了,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怕是当初生孩子都没有这会疼。

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真是恨不得赶快把它从怀里拿走。

“一会给它揉揉吧,揉揉不仅舒服还能通乳。”一旁的孙婆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雪花膏递给了他们。

九儿的脚掌有几处干裂,这雪花膏就是特地买来给它润脚了。

平常见乐乐和福安喂奶困难,上次孙婆也看了看九儿的奶龙头,发现更是有不少被咬过后留下的伤痕,所以就顺手用雪花膏给它涂了涂。

见九儿非但不排除,反而还舒服得蹬着腿,她便猜测带崽的母熊猫们应该也会喜欢这样的按摩。

“先让乐乐试试吧。”

张婶子用手指舀出来了一点。

乐乐的奶龙头应该是最累的,现在好点了,之前可是三个崽崽轮轴转,有时候睡觉睡到一半都要被喊起来喂奶,所以它一定十分需要这样的放松按摩。

将雪花膏轻轻涂上去,冰冰凉的触感让乐乐不禁颤了一下,不过它没有躲,反而又往门前坐了坐。

舒服,确实舒服~

尤其是涂一涂被崽崽快咬破皮的地方,在配合上轻柔的按摩,感觉被吸干的灵魂又换了一种方式得到了滋养。

而且这么按摩一番后,不仅身体舒服了,心情也能跟着变好。

“你在干嘛?”

婶子们正在给乐乐按摩时,赵一阳也没闲着,一直捧着个水瓶挤来挤去的,四个奶龙头都试一遍了也才勉强弄出来不到五毫升的乳汁。

赵一阳晃了晃瓶子里那一丢丢的奶,解释道:“圆梦还没喝呢,我挤一点让小月带回去给程穗姐。”

提起圆梦,婶子们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刚出生就遭这么大一宗罪,而且受了罪以后还不一定能活下来……唉!想想就觉得可惜。

李婶子:“乐乐估计没奶了吧,乐双乐喜都吃得差不多了。”

“是啊,福安回来之前,最后一点福根儿也让安渝吃了。”陈婶子跟着说道。

扭头看着正在给安渝喂奶的福安,孙婆说道:“等会找福安借点吧,福安肯定有。”

福安的奶水不多,但是安渝吃饱后一定会有剩余,再喂一个圆梦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福安就算有奶也不肯给啊,别说是外人找它借,自己的亲儿子它可都不想喂呢,要怎么让它把奶借出来才是关键。

吧唧吧唧~

安渝终于也吃饱了。

抱着安渝离开后,婶子们开始捧着雪花膏上前给福安来一套“大保健”,为了能让赵一阳有下手的机会,她们轮番上阵,一边给它按摩一边试图遮挡着它的视线。

“福安福安?来,咱们吃个笋笋。”

“边按摩边吃笋,巴适得很呢!”

“咱们再梳梳毛吧?梳梳就能变漂亮啦。”

蹲在婶子们中间,赵一阳小心翼翼地做着“偷奶贼”,轻轻打开福安的奶龙头,又慢慢把瓶子凑过去,生怕动作太大会引起它的注意。

可是挤和嘬不一样,努力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来一点。

孙婆:“先给它揉揉,放轻松就好挤了。”

赵一阳点点头,“嗯,我试试。”

趁着福安在吃笋,赵一阳试着把手放上去,几乎就是那一瞬间,福安立刻停止了嘴里咀嚼的动作,并且低下头看向了躲在婶子中间的赵一阳。

看看自己的奶龙头,又看看赵一阳,福安的脸色很不好。

“嗯?嗯?”

凑合让你挤两滴奶就行了,怎么还上手摸上了?

你你你,你臭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