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福安是假孕,袁坤就心口疼。
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袁师傅?袁师傅!”
袁坤睡得正迷糊呢,就被值班的饲养员给晃醒了。
刚睁开眼,就看到他那一张大嘴凑了过来:“快醒醒!福安它生了!!!”
“生就……啥?谁生了?”
袁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听到“生”这个字的时候,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福安在熊舍里平安生下了一只一两重的崽崽。
下午听袁坤说福安没怀上孕,饲养员们纷纷放松了警惕,晚上见福安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没在意,只以为它是饿了,就多放了一些竹子进去。
没想到刚过十二点,就听到它的房间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凑过去一看,正好看到稚嫩的熊猫崽崽像乒乓球一样被福安发射出来。
福安没有假孕。
它不像乐乐是第一次怀孕,那么容易紧张,身体一开始也有些不舒服,但它很快就适应了,并且还像平常那样玩闹,全然没把怀孕当成负担。
还好它“皮糙肉厚”,昨天那么一摔没有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可也正是这么一摔,原本还能在肚子里呆上十天半月的崽崽不愿意了,便早早地从它肚子里跑了出来。
听说福安母子平安,袁坤衣服扣子都没扣好就跑来熊舍看望它们,笑得满脸褶子,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好啊,真好啊,我就知道我家福安最争气了!”
他是开心了,可福安却不高兴了。
见袁坤伸手想摸自己,福安张开嘴对着空气“哐哐”咬了好几下。
记忆里,之前每一次生孩子袁坤都陪着自己,鞍前马后地伺候自己分娩。今天可倒好,等自己生完了他才姗姗来迟……
以为自己没怀孕就不疼自己了是不?
好啊,多少年的疼爱和时光,终究是错付啦!
熊猫馆一下子多了两位妈妈,可把饲养员们都高兴坏了。
福安这次只生了一个崽崽,所以按照当初的合同,等长大后是要和福安一起回渝市动物园的。而在这段时间里,福安和庆吉庆祥会继续川市动物园营业,拉动动物园的收入。
别看平时福安性子傲娇,当上妈妈后脾气反而平和了不少。它知道饲养员会照顾自己和崽崽,所以对他们完全信任,甚至信任到恨不得直接把孩子丢给饲养员们养……
“吃饭咯~”
早上,饲养员刚把熊猫们的早饭拿进来,福安就急吼吼地跑到铁门前守着。
等到坐下后才意识到身上少了点啥,于是赶忙又折回去把落在小木床上的“饭票”给捡了过来。
福安的崽崽名叫安渝,说起来也是有十日龄了,可看着还是跟五六天的熊猫崽崽差不多大。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生了孩子后,福安的食量大了不少,可奶龙头成日都是干瘪瘪的。安渝吃不饱,怪不得它长得慢。
为了让福安多下点奶,婶子们把当年照顾儿媳妇的本事全使出来了,又是猪蹄汤又是炖黑豆,时不时还给它来一套通乳的按摩。
结果福安的奶没挤出多少,身上的肉倒是多了几斤。
今天早上给福安它们准备的是鲫鱼豆腐汤,昨儿后半夜就炖上了,好几个小时下来,汤白味香,光是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嗯啊,嗯啊。”
福安急得直舔嘴,迫不及待想尝尝婶子们的手艺。
张婶子一边搅着鱼汤,一边往里面掰了几个蛋黄:“别急别急,马上就好了。”
福安喝得那叫一个香,它也顾不得怀里的安渝了,两只爪子只顾着捧食盆,怀里的安渝就这么水灵灵地顺着它的肚皮滚了下来。
摊上这么个心大的娘也是命苦,还好安渝耐折腾,不哭不闹,靠婶子们用手托着才勉强找到妈妈的奶龙头,一口嘬了上去。
“咋样?下奶了吗?”
安渝在吃奶的时候,李婶子又捏了捏其他三个奶龙头,随后摇了摇头:“还是少,估摸着是不够吃。”
果然,没过一会福安倒是吃饱了,怀里吸不到奶水的安渝肚子还饿着呢,开始一边扭动身子一边叫唤着抗议。
“吱吱!吱吱!”
妈!我饿!
安渝叫得很大声,哭闹着要吃奶奶。
福安低头睨了它一眼,抬手就把爪子按在了它的脑瓜上。
不,你不许饿。
可惜,福安的强制捂嘴法并不奏效,安渝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叫得更大声了。
“吱吱!吱吱!”
福安被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没坚持两分钟就不耐烦了,索性把孩子丢在了小木床上,自己烦躁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开始还只是安渝饿得叫唤,后来它们母子俩直接唱起了二重奏。
“吱吱!吱吱!”
“嗯啊,嗯啊。”
“吱吱!!吱吱!!”
“嗯啊!嗯啊!”
福安快被孩子逼疯了,又是拍门、又是撞墙,气得它一个劲儿地龇牙咧嘴,可又因为那是自己的亲生崽崽无可奈何。
意识一直在“咬它咬它”和“算了算了”之间反复横跳。
“福安,你怎么把安渝丢在地上啊?”
看到程穗回来,福安跟见到救星一样,忙不迭地将安渝捡起来跑到铁门前,还好程穗接得及时,这才没有让安渝掉在地上。
重新感受到程穗手掌的温暖,安渝的叫声减弱了几分,但还是来回扭动身体寻找着奶水喝。
光是把安渝交给程穗还不够,福安扭脸就又跑到了去外场的通道旁,用力拍打着铁门示意饲养员给自己开门。
这孩子真是一分钟都带不了……
自由!我要自由!
等袁坤回来的时候,福安已经被放出去了,留下程穗一个人搂着被它抛弃的孩子。
“福安这丫头,就顾着自己吃喝玩乐了,没有半点当娘的样子。”袁坤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埋怨道。
哄着怀里的安渝,程穗淡淡地说:“没事儿,就随它吧。”
不怪福安缺乏母爱,每隔一两年就要生一个孩子,还要费劲巴拉地把它们给带大,就算有再多的母爱也得被耗干净,也难怪它不愿意再带孩子。
“吱吱,吱吱……”
可是安渝还饿着呢。
前几天福安的奶水虽然少,但总能吃个八分饱,现在崽崽随着一天天长大,奶水只会越来越不够吃。
“要不让乐乐帮忙带安渝?”程穗提议道。
去年团团在的时候,就是乐乐帮忙带的。
乐乐的奶水原本就充足,再加上婶子们天天给它安排下奶的饭食,喂乐双和乐喜绰绰有余,再带个安渝想来也不成问题。
刚生孩子的头几天乐乐的警惕性很强,现在已经好多了,当着它的面换孩子它都没有什么反应。
袁坤有些担心:“这毕竟不是乐乐的孩子,它会愿意吗?”
程穗:“试试吧。”
乐乐这会正在给乐喜舔毛。
乐双乐喜快一个月大了,身上都长出了黑白色的毛,乐乐很疼爱它们,每一只都被它的口水染成了淡粉色,像是两颗圆润饱满的肉圆子。
比起刚出生时,它们长大了不少,已经有一斤多重了,就是眼睛还没睁开,还是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
见到程穗过来,乐乐知道要换崽崽了,于是主动往这边挪了挪身子。
“乐乐,咱们帮福安照看一下安渝可以吗?”蹲在铁门前,程穗试着跟乐乐沟通道。
乐乐眨巴着眼睛,从程穗的手里将安渝叼了过来。
哼哼?哼哼?
乐乐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它身上的味道和乐双乐喜不一样,还有另外一只母熊猫的味道。
“吱吱,吱吱……”
听到安渝虚弱的叫声,乐乐只犹豫了一下便把它搂在了怀里,用鼻子拱着它找到了自己的奶龙头。
嘬嘬!嘬嘬!
安渝喝得那叫一个畅快,这大概是它自出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在它喝奶的时候,乐乐也没闲着,温柔地舔着它身上的毛。
乐乐的母性很强,就算安渝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当成亲生的来照顾。
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它微微咧开了嘴,似是在对程穗微笑: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同样是当娘的,乐乐和福安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个月以来乐乐几乎就没去过外场,成天都在房间里带孩子,不像福安,不是吃喝就是玩乐,成天吃完饭后丢下孩子自己跑出去玩。
现在看到乐乐将安渝视如己出,袁坤更替福安感到惭愧了。
下午五点熊猫馆下班了,可福安硬是在院子里磨蹭到快七点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嗯?还知道回来呢?”袁坤搂着安渝在铁门前等它很久了。
福安舔了舔鼻尖,前一秒还一脸兴高采烈的表情呢,回来后就疲惫地耷拉下了脑袋瓜,连走路都没了力气。
尤其是看到袁坤怀里的孩子……
真是命苦,为什么生了孩子还要自己带啊!
见福安一直在通道口磨蹭,袁坤催促它道:“别傻站着了,快点过来带娃!”
福安又叹了一口气,虽然满心不愿意但还是乖乖走过来,将袁坤怀里的安渝给叼了过去。
坐在地上,光是这么一会的功夫,福安的样貌就从愉快的妙龄美少女变成了带娃的苦命黄脸婆,那表情,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挤出两滴眼泪来。
能咋办呢?自己生的,只能咬着牙带下去了。
“吱吱,吱吱。”
没一会,怀里的安渝又开始叫着扭动起身子来。
安渝刚吃完乐乐的奶没多久,应该不是饿了。
袁坤:“估计是要拉,你快给它舔舔。”
崽崽们还小,不会自己拉粑粑,需要母熊猫帮着刺激屁屁才能排泄。
意识到要给孩子舔屁股,福安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要吧,不要吧,不~要~吧~
忽然,它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连忙抬起头看向了袁坤,同时一脸期待地冲它眨了眨眼。
“嗯啊,嗯啊。”
你都帮我带孩子了,舔屁屁这事儿,你也帮忙代劳了吧~
袁坤:!!!
咱俩到底谁才是它的亲妈?!
……
乐乐和福安接连生孩子,又要照顾当娘的它们,又要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崽崽,那段时间,熊猫馆的员工们忙得是不可开交。
程穗在动物园连轴转了整整一个月,都没能休息。
还好家里有爹娘帮着照顾,想来团团它们也不会有什么事。
不止是动物园的员工,赵伟民也好几天没回动物园,听说是去外地开关于大熊猫基地的会了,这些天小月都是让赵一阳来照顾的。
赵一阳报了市里的成人进修夜校,白天在动物园工作,下班后还要去上课学习,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程穗经常能看到他写各种习题,还会把心得笔记都记在小本子上。
程穗在动物园闲来没事也会主动帮他和小月补习,巩固和扩充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点,让他们可以学得更全面一点。
“嗯,一道题都没有错,”帮着把小月的习题都改一遍后,程穗伸手摸了摸小月的头,“小月今天真厉害!”
小月甜甜一笑,将作业簿收起来后,主动拉起了她的手:“姐姐,今天不要吃食堂了,去我们家吃饭吧?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呢,我们一起陪他过吧~”
“一阳的生日?”
程穗今天注意到赵一阳换上了新鞋和新衣裳,还以为是要参加学校的活动呢,原来是他的生日啊。
小月从书包里掏出一包零食,那是她用赵伟民给的零花钱买的,从早上藏到下午,只等着晚上回家亲手送到哥哥的手里。
“哥哥以前会给我们过生日,但是从来没有给自己过过生日。”捧起那包饼干,小月不由得想起了在福利院的日子。
赵一阳对弟弟妹妹们很好,虽然没有钱,但每次生日都会央着食堂的大叔给弟妹们煮一碗面。
吃不到荷包蛋,他就用亲手团一个圆圆的面疙瘩进去,当做给他们的祝福。
他会给每个弟妹庆祝生日,却从来没给自己庆祝过一次,不过弟弟妹妹记得,他的生日在九月份的最后一天,比祖国的生日早一天。
今年不一样,他们都被赵伟民收养,生活也跟着好起来了,所以她想给哥哥也过一个像样的生日。
“那我们叫上大家一起吧,咱们一起给你哥哥热闹热闹!”
“别别别,”小月赶忙阻止道,“哥哥他不喜欢热闹,太多人的话他会不习惯的。”
拉起程穗的手,小月顺势靠在她的肩膀上,“哥哥和我一样,只喜欢程穗姐姐,只要程穗姐姐能给他过生日,他就很高兴了。”
赵一阳有些社恐,可能是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影响吧,从来到动物园之后就只会埋头干活,和大家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
虽然他很年轻,今天过了生日也才十九岁,但他一般只跟比较年长的饲养员打交道,而且人多的场合会下意识地变成隐形人。
程穗点点头,“那好吧,等我下班后咱们去给你哥哥买礼物,然后给他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好吗?”
小月:“好耶!”
既然是惊喜,自然不能被他知道。
程穗还装作和平常一样,等到下班后赵一阳去夜校上课后,她便立刻带着小月去了百货商场给他挑了一只耐用的保温杯。
他现在的杯子是一只透明的罐头瓶,上个月不小心磕碎了一个口,但他节俭不舍得扔所以还在用着。
保温杯结实耐用,不用担心会摔坏,想来这个礼物他应该会喜欢。
买了礼物又买了一些菜和肉,随后程穗便跟着小月回家,准备亲手给赵一阳做一顿生日大餐。
赵伟民的房子有六十平,是动物园当年分配给他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赵一阳和小月搬来后,他把自己的卧室隔断成了两间给他们住,自己又把客厅隔开一半放了张床,看着并不会觉得逼仄,反而还很温馨。
程穗很少下厨,厨艺没有王冬梅那么好,不过一些简单的家常菜炒得还不错。
青椒炒肉片、玉米炖排骨、清炒地三鲜、凉拌时蔬再加上买来的一个四寸的奶油蛋糕,三个人吃也算得上是丰盛了。
晚上八点,赵一阳的夜校放学了。
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程穗和小月赶忙躲在里屋,等到赵一阳将灯打开后猛地从门后跳出来,给了他一个惊喜。
“生日快乐!!!”
看到程穗捧着小蛋糕出现,赵一阳脸上的表情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还是欢喜。
他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来给自己过生日,更没想到除了从来没有吃过的奶油蛋糕之外,她还给亲手给自己做了饭、准备了礼物!
看着那一桌丰盛的饭菜,赵一阳的眼眶有些湿润,分明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想要跑出来搅了这氛围。
他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三个夜晚,一个是小时候和弟妹们有一张床可以睡,一个是赵伟民将写着他和小月名字的户口本拿到他面前,最后一个便是今天,自己十九岁的生日。
“谢,谢谢姐。”
低头看着面前的那一碗长寿面,中间那颗完美的荷包蛋一看就知道很美味。
程穗将包着红纸的盒子递到赵一阳面前,“来,快看看你的生日礼物吧,希望你会喜欢。”
解开外面的那只蝴蝶结,赵一阳正要把纸撕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嘭嘭!嘭嘭嘭!
“小月?一阳?”
隔着门,李婶子焦急地喊着他们俩道。
赵一阳起身去开门:“哎,来了来了。”
“穗儿?你程穗姐在吗?”
“在的在的。”
这么急着跑来找自己,难不成是熊猫馆出了什么事?
“咋了?”
程穗起身跟着去了门口。
只见李婶子满头大汗,不停地用手扇着风:“你们村的村长跟你爹来找你了,说是有急事,你快回去瞧瞧吧。”
程穗:???
跟着李婶子回到动物园,程老三和村长正在员工的休息室等她。
村长的脸色很难看,脸上愁出的褶子恨不得能夹死几只苍蝇,程老三也是急得出了一头的汗,一遍遍用帕子擦着脸上快要滴下来的汗珠。
“穗儿啊,大熊猫基地的事你能跟你们园长商量商量,别定在咱们后山,成不?”
“那么多个山头呢,选哪不行?你看能不能让你们园长换个地方?”
村长哗哗哗地说了一大堆,吐沫星子也跟着不停往外飞,也不管程穗有没有听清,只顾着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您,您说什么?”程穗愣了一下,“大熊猫基地?咱们村?”
程老**问道:“你不知道吗?”
大半个月前,忽然有一批人开着车来到了村子,拿着一些测量的仪器去了后山的山坳里。
当时说他们省里来的人,是要什么地质什么环境勘测的,村子里的人也不懂什么意思,就只管配合。
后来又有一些人跑来,将山坳附近的山头也转了一遍,当初以为是哪个厂子要在山里选址,村长觉得是好事,想着这样一来村民说不定还能在厂子里找份工作。
结果前几天才听说,是要建大熊猫基地,村民们非但没有工作,说不定还要举家搬迁。
又等了几天,直到今天下午村子里接到确定的通知,村长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和村民们一番商议后,他便带着程老三进城找程穗,想着程穗认识动物园的园长,有她帮忙开口,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穗儿啊,咱们村少说也有百十来年了,哪能说搬就搬啊。”
说话时,村长握着程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能跟你们园长求求情,看看能换个地方不?大熊猫原本就是山里的,住在哪不行,咋就非得挑咱们山后头的地儿啊!”
这事不对,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跑到村子后面的山坳去勘察?
知道山坳的人不多,并且都答应过自己不会乱说的,会是谁泄的密?
“等等,叔,你知道他们为啥会去咱们村不?是谁带他们去的?”程穗问道。
村长想了想,回道:“就是你们动物园的啊,我瞧见你们的园长了。”
动物园?赵伟民?
……是赵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