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一次的会议上,虽然心有不愿,但程穗还是做出了那项决定。
“明天把欢欢和星耀的房间交换一下,开始安排庆祥跟欢欢接触吧。”
“嗯,知道了。”
饲养员们一个个脸色凝重地跟着点了点头。
庆吉和欢欢是没戏了,现在别说是让它们接触了,欢欢叫得声音大点都容易吓到庆吉。
天晓得欢欢是怎么调|教的庆吉,它竟然学会了给欢欢上供,不仅会把最好吃的笋尖尖从铁窗里塞给欢欢,水果、胡萝卜、窝窝头也都会先问它吃不吃。
不过仔细想来,应该是上次欢欢把老鼠踩死的那件事,让庆吉对它尊重起来的吧。
庆吉原本是很害怕欢欢的。
几天前的晚上,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只大老鼠,把正在睡觉的庆吉吓得不轻,结果当大老鼠不知死活地跑到欢欢的房间时,被它一巴掌就被拍成了肉酱。
结果第二天,庆吉就把剥好的笋尖尖给欢欢送了过去。
如果说以前庆吉对欢欢是霸道总裁对叛逆女郎般的又爱又恨,那现在,则更像是番邦的小王对泱泱大国的君主那样的又敬又怕。
谈恋爱?不可能的。
庆祥和乐乐就更别说了。
自从庆祥搬到乐乐和星耀中间,这“传话筒”的活儿它算是干得够够的了,连做梦听到星耀打呼噜都会下意识地往窗户挪挪屁股,等着帮它俩递东西。
它现在确实是插足在它们之间的第三者,但除了“充满爱情酸涩味的狗粮”外,它什么都没得到。
这个第三者,还不如不当!
经过一番讨论后,饲养员们决定不再尝试让庆吉和乐乐接触,给它们的感情平添波折,所以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试验,那就是庆祥和欢欢。
不过,大家并不看好它们俩。
一个是能把庆吉打趴的逃跑女王,一个是只知道干饭的胖墩饭桶,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碰撞出火花的样子。
可既然把庆吉和庆祥送来了,总要再尝试尝试,至于结果……听天由命吧!
出乎意料的是,庆祥和欢欢的相亲要比大家想象中顺利。
住在彼此隔壁时,不吵不闹;交换院子时,不焦不躁,甚至在同一处院子同居的时候,它们都没有排斥对方的行为。
感觉它们之间有戏,差不多一个星期左右,院子中间的栅栏就撤掉了。
“嗯,嗯。”
没有栅栏的阻隔,欢欢完全把庆祥的院子当成了自己的领地,转了一圈后在各处都标记了自己的味道。
扭头睨了眼坐在木架子下面一动不动的庆祥,欢欢完全没把它放在眼里,直接爬上了院子里视野最好的高处,享受着早起空气最清新的时刻。
吧唧吧唧……
确定欢欢闭上眼睛后,庆祥这才继续吃着手里的竹叶,一边吃一边挪了挪屁股背对着它,似乎是怕被欢欢发现似的。
“欢欢,庆祥,过来吃饭啦。”
刚睡着,欢欢就听到饲养员在叫自己。
“嗯……”
欢欢慵懒地翻了个身,小腿往树干上一跷,磨蹭了好半天才慢吞吞从树上下来去铁门那吃饭。
扒拉着地上的竹子,欢欢不太满意地打了个哈欠。
今天给的饭有点少啊,连它最爱吃的竹笋和窝窝头都没有了。
扭头看向木架子下面的庆祥,它还是像刚才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它都不过来吃饭的吗?
算了,不管它,这么点东西自己都不够吃呢,它要是过来跟自己抢估计还得打一架。
深吸了一口气后,欢欢换了个舒服的动作后开始惬意地吃起了饭,可惜今天的饭有点少了,总觉得还没怎么吃就吃完了。
吃完饭,低头揉了揉自己吃得半饱的肚子,欢欢又爬到了树上睡觉。
早饭少吃点没事,一会饲养员就来给自己送小水果了,等会多吃点就行。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是因为没吃饱,所以饿出幻觉了吗?
怎么睡觉的时候耳边都有咀嚼的声音?
艰难地抬起眼皮,欢欢扭过头时看到的还是庆祥那稳如磐石的背影,一动不动。
看来确实是自己听错了,一块都不会动的“石头”怎么可能会背着自己偷吃呢?
挨到上午十点,终于要到放小水果的时间了。
“欢欢,庆祥,今天有你爱吃的甘蔗和小苹果,快下来吃啦~”
听到饲养员的声音,欢欢又是好半天才睁开眼,它没急着下去,而是先看向了看台上正在往回缩的那根竹竿。
“嗯?”
它分明听到了“小苹果”这三个字,怎么没有看到啊?
骗熊?骗熊是不是?!
欢欢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按捺住心里的愤怒。
算了算了,没有小水果吃也没关系,中午饭总得给自己安排一顿好的吧?
昨天的中午饭它都没吃完呢,今天要还是和昨天一样的饭量,那它也是能吃饱的。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欢欢真是饿得出现幻觉了,耳边那咀嚼的声音竟然变得更大了,勾得它口水一个劲儿往外流。
饿肚子的时间真是太难熬了,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今天只吃了三四根竹子的它感觉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欢欢,快点来吃啊,再晚就没有啦!”
听到饲养员放竹子的声音,欢欢跟着咽了咽口水。
饿,真的好饿……
下来的时候,它的后脚一个没使上劲差点让它摔下来。
正当它准备好好吃一顿,却看到地上只有竹子的时候,欢欢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铁门就是一通张牙舞爪。
“汪!汪汪!汪!”
你们也太欺负熊了!这么点东西够谁吃啊!
我的竹笋呢!我的南瓜萝卜窝窝头呢?!
欢欢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要不是铁门足够结实,它早就冲进去把今天送饭的饲养员豆沙了。
哼哧哼哧!
一通谩骂之后,欢欢还觉得不解气,又扭头看向了木架子下面的庆祥。
这家伙,难道是石头做的,不会动吗?
这都整整一个上午了,就没见它挪过地方!
欢欢气冲冲地朝它走了过去,想要叫它过来跟自己一起抗议,毕竟它也算是受害者。
吧唧吧唧……
快要走近时,那咀嚼的声音戛然而止。
欢欢:???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做梦的时候听到过。
欢欢放慢脚步一点点往旁边走了走,只见庆祥的面前全是没吃完的食物残渣,它的手里也还在捧着一个没吃完的小苹果。
微微侧目,在那一张肉嘟嘟的大脸蛋子之中,一双快要被肉埋进去的眼珠子正在悄咪咪地看着自己,一张嘴被苹果塞得满满当当,那声音就是从它嘴里发出来的!
好啊,怪不得食物都不见了,原来是你小子在吃独食是不是!
庆祥长得太胖了,往那一坐光看背影跟一尊雕像一样。乍一看是一动不动,实际上是动了也看不出来,都被身上的脂肪挡住了。
“汪!汪!”
看到欢欢的拳头朝自己打过来,庆祥第一时间并没有想着还手,而是急着将那只没吃完的小苹果塞进嘴里。
咚!咚!
欢欢朝着它的脑袋瓜就是两拳,又对着它的后脖颈来了一下子,可庆祥那一身肉就像穿了一层厚厚的盔甲,任凭欢欢下手再重也伤不到它分毫。
欢欢的拳头反倒还加快了它干饭的速度,手臂不急着护头,而是把嘴里的小苹果护得严严实实,似乎生怕欢欢会把小苹果从自己的嘴里抠出来。
咚!咚!咚!
任凭欢欢打得再怎么用力,庆祥都一声不吭,急忙将身边没吃完的竹笋都护在身下,一动不动地像只铁王八。
打吧打吧,撑死也比饿死强!
庆祥这一上午吃得太多了,不是怕养不起,实在是怕它把自己给撑坏了。
为了能让它减减重,方便过两个月跟母熊猫酱酱酿酿,饲养员们已经试着给它减少喂食量了。
它可倒好,趁着和欢欢同居,饲养员管不住它,直接开始偷欢欢的食物。
浑身上下唯一那点心眼子全用在吃饭上了。
所以见庆祥挨了打,谁都没拦着,一是能让它有个教训,二是想着挨打说不定能有助于它的脂肪燃烧,没准能瘦上两斤。
不过经过它这次偷吃,饲养员们也长记性了,不再一次性把食物都放进院子里,而是一根一根地喂它们吃,这样庆祥就没办法再抢欢欢的食物了。
吧唧吧唧~
下午,饿了一上午的欢欢终于吃上饭了。
坐在铁门前一边吃着竹子,一边享受着袁坤用痒痒挠给自己搔痒,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
几米之外,庆祥趿拉着步子想要靠近蹭两口吃的,却被袁坤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过来也没用,今天没有你的饭了。”袁坤对它可怜巴巴的目光视若无睹,无情地将头扭到一旁。
谁家大熊猫一上午能吃六七十斤的竹子啊?这还不算水果和窝窝头呢。
真不能再给它吃了,否则不仅体重控制不住,说不定肠胃还会有问题。
“嗯,嗯……”
见袁坤不吃这一套,庆祥又把目光转移到了欢欢身上。
又是舔鼻子、又是咽口水,抬起来的手还有模有样地晃了晃,乍一看真像是要饿虚脱的样子。
可惜啊,它这一身肉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虚脱?再饿它两三天都不会有事!
欢欢冲它翻了个白眼后,朝另一边挪了挪身子,继续享受着手里的美味。
别装可怜了,它才不会吃这套呢~
下午,庆祥饿得有点头晕眼花。
距离它减肥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这几个小时它一口东西都没吃,拉完几泡粑粑之后,它感觉肚子里空空荡荡的,连呼吸都费劲得很。
都说兔子极了会咬人,殊不知熊猫逼疯了也能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庆祥先是啃树皮,又是啃青草,就连墙壁上的青苔都啃了两口,可肚子非但没有填饱反而越来越饿了。
看着趴在木架子上睡觉的欢欢,庆祥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蹑手蹑脚地走到欢欢身边,确定欢欢睡着之后,庆祥用爪子轻轻扒开了它的嘴……
它中午吃了那么多竹子,嘴里应该能给自己剩点吧?
正当庆祥凑近,想把欢欢的舌头也给抬起来寻找食物的时候,那双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腾腾的杀气“蹭”地一下就从瞳孔里扑了出来。
“汪!”
你个小胖墩,敢在熊猫嘴里找吃的?我看你是真的活腻歪了!
……
欢欢和庆祥的相亲也宣告失败。
这下,可把熊猫馆的各位饲养员给愁坏了。
当初何万明花了大价钱,想给动物园带来一只小大熊猫,结果兄弟两个要么被打怕了,要么是贪吃,一个能行事的都没有。
乐乐和星耀看样子倒是能成,可欢欢……
“大家不用担心,我跟渝市动物园那边商量过了,”会议上,赵伟民将盖了章的合同举起来给饲养员们看了一眼,“年后他们会再借我们一只母熊猫。”
众人:???
庆吉庆祥哥儿俩一个都办不成,这事儿属实是没想到的。
不过总不能让川市动物园独自承担损失,一番商议之后,渝市动物园那边决定再租借一只母熊猫过来,同时延长庆吉庆祥的居住时间。
一方面,可以让它们在川市动物园多打一段时间的工,帮动物园多赚点钱;另一方面,也不会浪费难得的“天时”,万一母熊猫能怀上孕,也能继续履行之前的合同,让他们可以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大熊猫。
这次,渝市动物园园长可是打了包票的,说那只母熊猫绝对不会让他们失望。
“来的是福安?”袁坤问道。
赵伟民:“对。”
确定是的是福安,袁坤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见他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程穗压低了声音问道:“让福安来是有什么讲究吗?”
袁坤解释说,“福安很喜欢庆吉,它来的话,它俩绝对能成!”
福安比庆吉庆祥大了一岁,也是在渝市动物园诞生的母熊猫。
小时候,福安被饲养员们当成了男孩子,所以把它和庆吉庆祥放在一起养,直到后来发现它的雌性特征更明显,才意识到搞错了性别。
兴许是从小一起长大,身为大姐姐的福安很喜欢庆吉,每次听到饲养员叫庆吉的名字都会兴奋地四处观望。
庆吉成年后,原本是要安排它们相亲的,但却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第一次庆吉从树上掉下来伤了腿,错过了时间;第二次正赶上福安在带孩子;第三次福安的孩子又才刚从身边离开……
总之,它们之间总是在错过,包括今年也是,原本想着福安今年可以和庆吉配对,结果庆吉又来到川市动物园出差。
幸好,庆吉这一趟并不顺利,所以渝市动物园那边便派了福安来救场。
袁坤:“福安生过三个孩子,经验丰富,每一个都养得很好。真要是怀孕了,你们带起来也能轻松一点。”
程穗跟着点点头,“那就好。”
这时候,又有人举起了手,问道:“可是咱们的熊舍不够用啊,团团都还没房间住呢,福安要是来了住在哪?”
赵伟民端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住欢欢的那一间。”
那,那欢欢呢?
“等福安来的时候,欢欢会被放归到野外去,福安就住在欢欢的那一间。”
众人:???
欢欢迟早是要被放归的,趁着过年城里热闹、山里清净,正好放它回到山里去寻找自己的地盘,这样等过了年后说不定还能找到个心仪的对象。
虽说欢欢和乐乐是团团的干妈,但总归是没有生养过孩子,没办法像生育过的母熊猫那样充满母性,现在团团越来越大,它也表现出了一些不耐烦和疲惫。
之前每天都会搂着团团睡,现在基本都是在房间里各睡各的,在院子里的时候,也不会无时无刻地凑在一起,反而更喜欢分开呆着。
不止是欢欢,像乐乐这么温柔的性子也被团团折腾得够呛。
现在的团团应该超过了一岁半,正是“人烦狗不待见”的年纪,所以也该让它学着离开干妈们独立起来了。
欢欢离开后,正好让它搬回到山坳去,提前适应适应野外的生活,为了将来做准备。
“真的要送它们走吗?”
“我看团团还小呢,要不让它再跟乐乐住几个月?”
“是啊,要不明年吧,明年再送团团回山里去。”
一说要把欢欢和团团送走,饲养员们都齐刷刷想要挽留。
照顾了欢欢两三年,虽然它一直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总是想方设法地越狱把大家气得够呛,可饲养员们早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还有团团,粉粉糯糯的小团子,不仅长得可爱,对待每个照顾它的饲养员都表现得很乖巧,偶尔捏一捏它软乎乎的手掌,真是要把人的心给萌化了!
把它们送走,这和要把自己的心剜两个洞有什么区别?
虽说它们迟早是要走的,可……
“欢欢已经在动物园住很久了,”赵伟民把那些请求的声音全部挡了回去,“换位思考一下,你要是被关了两三年,还愿意被多关几个月吗?”
赵伟民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果然都没了声音。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让欢欢留下来又不是苛待它,这样的类比未免有点过了。
但也没办法,现在动物园是赵伟民说了算,既然他决定了要把欢欢和团团放归,那谁也说不了一个“不”字。
会议结束后,饲养员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各自的场馆。
在回去的路上,饲养员们不禁向程穗询问将团团带走后的打算。
“团团离开后,还会在山里住一段时间,对吗?”
“嗯啊,我们给它搭了熊舍,估计应该要再住几个月,看它什么时候能完全独立吧。”
“那我们有机会的话,能去看它吗?”
“当然可以,只是别太频繁就行,尽量不要打扰它。”
“唉,团团以后还能去看一看,倒是欢欢,想看估计都看不到了……”
提到欢欢,饲养员们更多的还是遗憾。
不止是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它,也是因为赵伟民对它的冷漠态度。
欢欢乐乐刚来动物园的时候,是赵伟民一直在照顾它们。
当初它们受了伤,赵伟民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完全就是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欢欢总是逃跑,每次跑出来都会闯出点祸,何万明说要教训它们的时候,也是赵伟民在上面兜着。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疼它们啊,哪怕欢欢乐乐对他一直保持着警惕,赵伟民也没有放弃过它们。
也正是他的一片真心,暖化了它们心上的冰,从那以后,赵伟民便成了欢欢乐乐最信任的饲养员。
“唉,赵叔自从当上园长就变了。”提起赵伟民,老员工不禁叹了一口气道。
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没办法,当初老何当园长之前不也是好好的?这人呐,当上官之后就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了。”
听到后面的人在说赵伟民的坏话,一阳第一时间反驳他们道:“赵叔没变,他一直都是个好人!”
“是,老赵确实是好人不错,我们也没说他人品不好,”老饲养员没有反驳他,而是反问道,“但你不觉得他和何万明越来越像了吗?从前他天天都在熊猫馆呆着,现在他多久来一次?不说给欢欢乐乐喂吃的,他有多长时间没看它们一眼了?”
不止是这些,还有他在会上时说要送欢欢走的那番话。
要送闺女出嫁的老父亲,一定会亲力亲为地为女儿忙前忙后,换做是之前的赵伟民,是绝对不会这么冷漠的。
身为动物园园长的赵伟民,已经不再是欢欢乐乐的“好爸爸”了……
明天轮到程穗休息,她准备回去把山里搭好的熊舍再收拾收拾。
因为明天一早就要走,便想着晚上去跟值夜班的饲养员再交代几句。
“一眨眼,你和乐乐在这儿也住了三年了。”
走廊里,她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蹑手蹑脚地朝着熊舍走近时,她又听到他说:“你说,等你走了之后,还会记得我不?”